“保護傘”下的罪惡

顧亦

大量的事實證明，黑惡勢力要在某地方立住腳、求發(fā)展，很重要的是要在當?shù)貓?zhí)法機關建立“保護傘”。原廣西桂林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于丁就因收受賄賂、為賭館撐保護傘而被判死刑。

查不到的賭場

自1995年下半年，民眾反映柳州市社會治安急劇惡化，不斷舉報中山大廈開設賭場，賭博方式明目張膽、應有盡有：麻將、牌機、老虎機……連客房里也開賭。

老百姓舉報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說是中山大廈成為禍亂的窩點，常有賭徒白天黑夜連續(xù)在那里聚賭。賭場還放高利貸，滋生更多的賭徒。

柳州市委書記曾經(jīng)無奈說道：一段時期以來，柳州的賭博盛行，壓不下來。為什么壓不下來？我們搞不清楚。由于賭風盛行，柳州市的社會治安狀況一度比較混亂，賭博的、吸毒的、搶劫的，都比較多，所以市委高度重視，也組織了幾次大的行動，但是沒找到根源，沒找到原因。

有民眾憤怒地指出，中山大廈就是柳州市賭博的燈塔，只要它不滅，柳州市的公開賭博活動不可能管得住。根據(jù)舉報，中山大廈所在轄區(qū)民警一再突擊查賭，可從來查不著問題，賭場的動作比警察還快。后來連柳州市機場也開設起賭場。

對柳州市執(zhí)法機關失去信心的人，紛紛向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公安廳舉報，公安廳很快組織特警隊查抄中山大廈。特警隊到達前十分鐘，賭場老板已經(jīng)安全消失。

柳州市政法委開展秘密調查。原柳州市政法委書記黃桂清說，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面臨的是一個有深刻政治背景的犯罪團伙，涉及的領導和犯案人員，都是有相當職位的人，他們的反偵查能力很強，我們感到辦案很艱難，4年之久都辦不下來。

柳州市紀委向中紀委匯報了此案，中紀委也接到很多舉報柳州市賭愽屢禁不止的材料。1999年5月，中紀委派出專案組到柳州市督辦該案，組建起16人的辦案組，由柳州市政法委書記黃桂清任專案組組長。讓人意外的是，居然有人溜進專案組駐地竊取材料，幸好辦案人員警惕性很高，才沒有讓歹徒得逞。但是，辦案人員幾乎天天被盯梢，辦案組領導不斷收到恐嚇信，甚至連市委書記、市長都收到威脅撤案的信。

專案組在調查中發(fā)現(xiàn)，公安系統(tǒng)里一些領導干部公然充當犯罪分子的保護傘。兩個多月辛苦調查下來，終于掌握了賭場背后的犯罪團伙。政法委書記黃桂清深有感觸：原來這個案件之所以4年之久辦不下來，是由于我們政法部門，特別是我們公安部門壓案不辦，向上面報假案，后來一查，關鍵他們是一張網(wǎng)，是一個犯罪團伙。

面對這起時間跨度大、涉及面廣、涉案人員眾多、關系錯綜復雜的案件，辦案人員頂著巨大壓力，克服重重干擾和阻力，與犯罪內奸斗智斗勇，終于取得突破進展。1999年4月，中山大廈賭場總經(jīng)理江強被拘留訊問，江強再也顧不上干爹干媽和干兒子的情義，如實交代了所有犯罪經(jīng)過。

1999年9月，柳州市檢察院對時任桂林市政法委書記于丁立案偵查，非法聚眾賭博的保護傘終于被徹底粉碎。

賭場老板的感情投資

于丁1954年出生于北京市平谷縣，后來隨父親南下定居廣西，及至成年，先當工人，表現(xiàn)良好被抽調從事民警，工作出色很快轉正，之后不斷進步，由警長升任派出所所長、公安分局副局長、柳州市公安局副局長。1995年，41歲的于丁出任柳州市公安局局長，破獲了轟動全國的持槍殺人、搶劫運鈔車的大案，公安部授予其三等功。此后，于丁多次受到表彰，成為優(yōu)秀的公安局局長。

1980年，于丁與公安局下屬幼兒園老師陳紅結婚。隨著于丁職務晉升，陳紅也被調入柳州市交警支隊成為警察，再成為培訓科的干警。

那個年代，提倡政府機構創(chuàng)辦第三產業(yè)，創(chuàng)收單位利潤，連監(jiān)獄都可以大搞創(chuàng)收。所以1991年，柳州市公安局斥資1000萬，建起十八層的中山大廈大酒店，由公安局下屬的保安公司負責經(jīng)營餐飲、住宿、娛樂業(yè)務，但年年虧損。于丁當時任職柳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分管公安局的第三產業(yè)，年年虧損的中山大廈就歸他領導。

1994年底，廣東肇慶人江強找到于丁，要求承包中山大廈的經(jīng)營權，兩人達成協(xié)議：江強出資2200萬，重新裝修大廈，由江強經(jīng)營商業(yè)活動，利潤與公安局互分。

合作愉快少不得要推杯換盞。酒桌上，江強的一眾哥們當著局長的面指著局長夫人陳紅問江強：她是你的什么人？江強居然起立說：她是我干媽！陳紅卻笑起來：別這么叫，我也不比你大（其實兩人同歲）。江強越發(fā)認真起來：干媽！你就是我干媽！可見江強真是把局長夫人當成干媽，而局長也當場默認。

后來檢察機關辦案時發(fā)現(xiàn)，1997年，江強專門在中山大廈給干媽開設了包間。江強的總經(jīng)理辦公室在608房間，于丁夫婦的包間是601，兩個房間相隔不過十米，于丁夫婦長期居住在那里。于丁自己家距離中山大廈不過500米，于丁夫婦卻堅持長期住在中山大廈。既然陳紅是江強的干媽，于丁理所當然就是江強的干爹，干爹干媽就住在賭場中心，哪個公安干警敢來查黃賭毒？檢察機關后來查實，江強向于丁夫婦行賄18次總計220多萬元，其中有12次170多萬元，就是由江強直接送到601房間。

接受檢察機關調查時，于丁卻認為，自己愛人在中山大廈當副經(jīng)理，自己陪愛人住在這里，并沒有什么過錯。 然而知情者說：公安局長夫婦在這兒長住，中山大廈不管干什么違法事情，其他公安人員還是有畏懼心理，絕對不敢去查的。他這明顯的是庇護江強。所以，江強才能長期地賭下去。

從1997年起，于丁夫婦就住在中山大廈，成為強大的保護傘。1998年，于丁調往桂林市任政法委書記以后，每次回柳州還要住進中山大廈601房間，再為江強開設賭場撐腰。所以柳州市的賭徒們都知道在這里犯法很安全，致使柳州市的賭博活動越發(fā)地猖狂無阻。

辦案組調查證實，1998年4月，自治區(qū)公安廳治安總隊特勤大隊了解到，柳州市舊飛機場招待所有一個大賭窩，火速前往查禁。于丁得知后，馬上打電話給正在賭場的江強，讓他趕緊跑人。查賭民警趕到飛機場時，看見黑色奔馳車載著江強已經(jīng)駛離現(xiàn)場。1999年，于丁調任桂林市政法委之后，派出所民警查處中山大廈賭場，陳紅打電話找到柳州市公安局分管治安的副局長，隨后該人斥責執(zhí)行任務的民警：“于丁剛走，你們就敢查中山！”endprint

中山大廈轄區(qū)內負責查禁黃賭毒的執(zhí)法人員，早已掌握中山大廈賭博的線索，卻不敢去查，無法去查。他們說，我們都知道于丁夫婦和江強關系特別，他們又住在中山大廈，我們連吃飯、辦事，都不敢到中山大廈去，要是被于丁看到了，就麻煩了。所以我們不會到中山大廈去，更不敢伸手管那里的事。盡管4年間，由上級公安機關和柳州市組織統(tǒng)一行動，三次查處江強的賭場，結果是每次查處后江強的賭場都照火不衰。

檢察機關在辦案時發(fā)現(xiàn)，江強居然使用警車，并且持有警官證和持槍證，可見其后臺干爹對他下了多大工夫。

于丁夫婦帶領部分公安干警，直接充當江強聚賭犯罪的保護傘，不僅使中山大廈聚賭經(jīng)營越來越猖獗，還誘發(fā)江強的小兄弟們大辦賭場，致使柳州市賭風瘋狂，最盛時節(jié)全市大小賭場居然有百余家，致使柳州滋生大批賭徒，刑事案件頻發(fā)不止。賭博大量誘發(fā)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造成社會動蕩。陷入賭博犯罪的公職人員和企事業(yè)員工越來越多，他們輸?shù)米咄稛o路時就挪用公款，甚至貪污受賄、偷盜搶劫，致使一些企業(yè)工廠負債累累，陷入破產。

局長充當保護傘

參與賭場管理的一位知情者說，從1997年8月到1999年3月賭場關閉，賭場的非法收入超過2000多萬元。中山大廈已經(jīng)成為柳州市最大的賭窩，江強還不滿足，又在柳州市舊飛機場招待所開起一家賭場。短短幾年時間，江強成為名震柳州的大賭王，人送外號“江老大”。

1995年11月，由江強運作邀請陳紅赴美國考察，出國前江強請干媽吃飯，當面奉上兩萬美元路費。陳紅畢竟第一次拿江強的大錢，多少還有些猶豫，江強把錢塞進她手里說，你是我的干媽，收我干兒子的錢有啥不行的？事后陳紅告訴了于丁，于丁并未表示反對。

1996年，江強想逃避稅收，先后請于丁作陪，宴請柳州市國稅局、地稅局的兩位局長，于丁明確要求稅務局關照中山大廈的營業(yè)稅。江強為了偷稅，大肆行賄稅務局官員，地稅局一名副局長因為收受江強賄賂，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

為了能夠雙保險，江強主動請于丁的弟弟于水、當時柳州市市委主要領導的兒子劉某入伙中山大廈，給他們每人一份干股。還請于水等人負責公關公安、工商、文化等部門，一旦遇到什么麻煩，自然就由這些有頭臉的子弟出面解決問題，無所不靈。

時不時地江強會主動向于丁夫婦送上部分賭場收入。江強就是要利用于他們的權勢為犯罪生意充當保護傘，于丁和陳紅都明白。陳紅后來在供述中承認：“在江強他們開設賭場期間，我和于丁就住在中山大廈，起到了坐鎮(zhèn)保護的作用。這一點我們都是心照不宣的。所以江強在給我們錢時，大家心里都知道這是開賭場得的錢?！彼跃珠L夫婦聯(lián)手收他幾百萬也心安理得。

江強急需資金，于丁出面請來中國銀行柳州分行行長曹某，在中山大廈吃飯，使得江強得到200萬元貸款。江強當時就說，憑我個人根本貸不到這筆款，只有于丁出面，這件事才能辦成。

每年春節(jié)和中秋節(jié)，江強必定行賄于丁夫婦，先后6次共送紅包53萬元。1997年9月，聽說于丁要到北京學習，江強馬上給他辦理了額度為5萬元人民幣的信用卡。后來于丁要去歐洲考察，江強又馬上送上兩萬美元。從價值幾千元的進口表到價值幾萬元的古玩、名牌商品，或名貴禮物，江強一向是隨買隨送。只要于丁陳紅家里有事，江強考慮得比他們自己都周到。

1997年12月23日，陳紅和江強的女朋友到香港過圣誕，收受江強1萬美元。1998年8月，陳紅和兒子到俄羅斯旅游，接受江強1萬元美元和兩萬元人民幣。1998年，江強得知于陳結婚18年，特意購買一對卡地亞手表奉送他們。于丁被調往桂林市，陳紅還留在柳州，已經(jīng)把江強當做自己的銀行，開始公開向江強索要錢財。

江強想辦個柳州身份證，于丁不但給他辦好，身份證上的地址還是于丁的家庭住址，顯然于丁已經(jīng)把江強當成一家人。如前所述，于丁還幫助江強在公安局辦出警官證、持槍證，讓江強享受駕駛警車的特權。

江強在供述中承認，1998年自治區(qū)公安廳特警隊來查賭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于丁電話，于丁問我你在哪里？我說在飛機場，于丁急切地說了一句，馬上來中山。說完就掛斷了電話。于丁也承認曾在自治區(qū)公安廳查賭的那天給江強打過電話。正是在于丁的幫助下，江強那次才得以逃過查處。

雖然陳紅不知道于丁包養(yǎng)情婦，但她跟于丁都喜歡受賄，所以每次收受江強的錢，陳紅必然要在場；有時她還會單獨接受江強的賄賂，然后告訴于丁一個大致數(shù)目，就存進自己的賬戶里。

1999年3月，陳紅的弟弟承包江強的浴足堂，要向江強繳納10萬元承包費。陳紅聽說后，對江強說兒子要辦理出國手續(xù)，正好要用錢，從弟弟手里拿走那10萬元承包費。陳紅又說要帶兒子到北京游玩，接受了江強送給的1萬元人民幣。

在于丁帶領下，柳州市公安局還有五名副局長收受江強賄賂，成為江強犯罪的保護傘。

六個公安局長被一鍋端

1997年7月，在中紀委工作組安排下，柳州市紀委副書記親自帶領辦案人員前往桂林，將已經(jīng)調任中共桂林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的于丁“請回”柳州，對其實行雙規(guī)。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紀委對于丁做出開除黨籍的處分，并移交司法機關。

1999年9月19日，經(jīng)柳州市人民檢察院決定，指派檢察員葛懷江、高軍對居住在柳州市公園路公安局宿舍的于丁執(zhí)行逮捕。

檢察官搜查于丁家里大感意外。于丁家里除有大量貴重物品外，還有金額分別為26萬元、35萬元和65萬元的大額存單。單憑他們夫婦的合法收入，即使不吃不喝，三輩子也難以積攢這么多的錢。

法院查明，于丁自1995年11月至1999年3月間，伙同其妻陳紅，利用擔任柳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局長的職務便利，長期包用江強提供的柳州市中山大廈601號房，縱容、庇護江強在中山大廈等處開設賭場，為其謀取非法利益，先后18次收受江強行賄錢物合計人民幣229.8572萬元；先后收受行賄款劉芳的人民幣8萬元、覃志彪的人民幣、港幣共17.1萬余元；并于1996年至1999年6月，私藏運動手槍一支、運動步槍兩支和手槍子彈450發(fā)。

法院審理認定，于丁不履行公安局長的法定職責，縱容、支持和包庇江強在中山大廈等處開設賭場，從中收受財物數(shù)額特別巨大，情節(jié)特別嚴重。

2000年12月，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于丁犯受賄罪，犯非法持有、私藏槍支彈藥罪，數(shù)罪并罰，決定執(zhí)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被告人陳紅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3年。于丁、陳紅犯罪及違法所得依法追繳，上繳國庫。

宣判后，于丁對一審判決不服，提出上訴。2001年6月1日，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裁定，維持一審以受賄罪判處原廣西柳州市公安局局長于丁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的判決，并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

經(jīng)最高人民法院核準，2003年2月13日上午，于丁被柳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宣判后押赴刑場，采取注射方式執(zhí)行死刑，時年49歲。

江強因行賄罪被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高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14年。

同案被法律制裁的還有：柳州市公安局副局長李玉章，因受賄罪被判處無期徒刑；柳州市公安局副局長梅柳城，因受賄罪、非法私藏槍支彈藥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7年；柳州市公安局副局長呂廣平，因幫助犯罪分子逃脫罪被判處有期徒刑2年；柳州市公安局副局長黃國生，因受賄罪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期4年執(zhí)行；柳州市公安局副局長郭長仁構成貪污罪，相對不起訴。

回首該案，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黑惡勢力的迅速蔓延得益于他們用金錢編織的那張龐大的關系網(wǎng)和“保護傘”。滋生“保護傘”的一個最主要的根源，在于沒有處理好權力與法律的關系。權力是一柄雙刃劍，失去監(jiān)督的權力，必然導致權力的濫用。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強化權力監(jiān)督約束機制，怎么重視都不為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