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佳
我所見過的獅子,總是雄偉和威嚴的,正如被冠以“草原之王”,但到獅子林后我卻不再那樣認為。
祠堂、庭院、住宅作為獅子林的三大核心部分,每一部分都是極為考究,進時,若是不帶有一種考究的姿態(tài),是很難發(fā)現這其中的玄機。其中,住宅區(qū)以燕譽堂為首,也是整個園內的主廳,高而坐落,在修筑上高敞闊麗,內部也因此并不細致,盡是華貴陳列,只身一站,倒感覺自我的渺小和滄桑,這也是燕譽堂作為園內住宅代表的主要特色,其名“燕譽堂”出自《詩經》中“式燕且譽,好爾無射”之句而名。燕意為安閑,亦通宴;譽通豫,意為歡樂。我對燕譽堂的名頭和寓意,早已在《詩經》中有所耳聞,但那僅僅是文字的徒有其表,沒有更好地去審視或是考究,如今燕譽堂坐立于此,回想《詩經》中提言,更是覺得為燕譽堂披上了歷史,與所聞形成對照。
燕譽堂的四個堂圃則是我的好去處,那里幽靜,寂寥,其中分別以白、紫玉蘭以及牡丹花臺作為春景庭院,其外的北庭園有著櫻花二株更是加以點綴。其中,小方廳也是我最愛之處,,因為那里有兩幅圖畫,正是著名的“寒梅圖”與“竹石圖”,兩幅圖畫主要由空窗和甫天竹、臘梅、石峰構成,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這便是無聲的詩啊,看似平常,卻成為了小方廳重要部分,我也正是被此吸引。緊隨的九峰獅院以九獅峰為主要畫景,兩邊有半亭開闔,遠眺兩亭突出的則是九獅峰,九獅峰的矗立是絕非一般的矗立,讓人不禁肅穆,緬懷起滄桑的歷史。
在主花園的池內,有一石舫,又稱為“旱船”,裝有八十六扇鑲嵌彩色玻璃的合窗,舫身四面都沉水中,但在這兒并不能感到大海之震撼和長江之速流,只有一種靜穆,因為船身、梁柱、屋頂都為石構,那是石質品的笨重所造成的。屋頂為平臺,可登高遠望,足以可見半個園,屋艙上下兩屋,有樓梯相通,可上行下行,但行動時,固然要小心其制作的精巧,以免將其破壞。
主花園的建筑多以居于北部,前方與后方的互相錯落,形式上的多變都是由于建造年代和貝氏重建的理解不同造成。但這并不妨礙飛瀑亭、問梅閣、立雪堂與瀑布、梅花、修竹的互為照應。其中,扇亭和文天樣碑亭以及御碑亭由一長庭聯結,而南墻也因此失去了它本來的呆直感,如果奔波疲憊,則可來此長廊歇息。其中“立雪堂”的側窗與園林入口處的玲瓏石筍、石峰、叢植牡丹及白玉蘭有著形式上的統(tǒng)一,這在視覺上固然有著美感,但同時它本身也含帶“玉堂富貴”之意,常有人前去觀訪,也是為了那“富貴”。
獅子林中最為獨特的要數太湖石,太湖石外形嶙峋清透,給人以滄桑和歲月的即視感,但這太湖石又并非是“獅”出一家,其他關于太湖石的文字,早在《水滸傳》中便有之,而“獅林”的太湖石數量眾多,集結天下之最。
獅子林的建筑之名,多出自于古籍或民間傳聞,如傍水而筑的真趣亭之名則有一傳聞:當年,乾隆造訪江南時,慕名來到獅子林,由當時的狀元黃熙作為導游,在游完之余乾隆興致不盡,則隨筆題上“真有趣”三字,但黃熙上前奏道:“臣見圣上御筆,筆筆鐵畫銀鉤,字字龍飛鳳舞,其中這個‘有字,更是百媚千態(tài)。臣冒昧該死,望乞圣上將這個‘有賜與小臣?!鼻∫宦?,話外有音,少了這個“有”字,更顯雅致,便順水推舟,借機同意點頭,隨即另寫小字一行,“御賜黃熙有”,賞給黃熙,留下“真趣”兩字刻匾,掛匾的亭子就做了如今的“真趣亭”。
在“真趣亭”,我們則可以看出獅子林與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從他處也可考證,譬如當時乾隆為了督察黃淮河務與浙江海塘工程,籠絡官員及士人,對江南做了六次南巡。同時,據《南巡盛典》與道光年《蘇州府志》記載,乾隆自第二次南巡起,都要對獅子林進行游覽。如乾隆二巡江南,帶了倪瓚的《獅子林圖》展卷對照觀賞獅子林,又加以賜匾“鏡智圓照”,又題五言詩《游獅子林》,此詩現刻在獅子林御詩碑上。乾隆三巡江南,為獅林寺題額“畫禪寺”,留下七律二首,其一題在親手臨摹的《獅子林圖》上命永藏吳中,另一首《游獅子林得句》題在倪瓚圖上空白處,贊獅子林“一樹一峰入畫意,幾灣幾曲遠塵心?!倍罄m(xù)的幾次巡防,也自然難逃其題作。其外,獅子林還與佛教有頗高的淵源。獅子林的前四代園主,都為佛門弟子,并且獅子林“林”意最初是“寺”,它原本是因寺而聞名,但據我所見,獅子林的“寺”,如今依然如故,隱藏在這些假山假石之中。
以禪宗為名的廳堂不乏少數,如立雪堂、指柏軒、臥云室等。其中立雪堂,原為說教之堂。此名取自慧可和尚少林立雪之事,達摩祖師在少林修禪時,慧可為拜師在門外站了一個晚上,積雪沒膝,后被達摩祖師收為弟子,修成正果成為禪宗二祖;再如臥云室,為僧人休居的禪房。獅子林的重建并未對建筑名產生任何影響,而正是因此印證了獅子林的原貌;“指柏軒”為兩層樓建筑,全名為“揖峰指柏軒”,指柏軒之名來自“趙州指柏”的典故,但還有另一說源于宋代朱熹的《游百丈山記》“前揖廬山,一峰獨秀”;明代高啟《指柏軒》“人來問不應,笑指庭前柏”。
進了問梅閣,處處都是梅,墻上、地上皆是梅花。問梅閣的梅不像別處的梅那樣鮮活,它是病態(tài)的,疲倦的,我也因此對此地記憶猶新,我熱愛這樣的態(tài)度,同時,也熱愛這樣的“梅”;我自問,倘若沒有這樣的梅,還會有這樣的閣?例如,問墨閣——這自然是我隨性拈來的說法。但我如今置身問梅之中,這“墨”又怎能難脫干系與利害?自古文人就偏愛梅花,詩者更是如云,其中已有陸游《卜算子·詠梅》“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齊己《早梅》“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再者如曹雪芹《詠紅梅花得紅字》“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其與我有意者,正如王冕的《墨梅》“我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
待出了問梅閣,我自然忘卻了梅和梅的一切,狂蕩之余梅之貌和梅之色忽而忽顯,但也早已如心頭“梅”一般煙消云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