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寺的唐風(fēng)今韻

70多歲的白居易是怎么上香山寺的？那時的香山寺主寺也在龍門香山現(xiàn)在的這個位置嗎？登寺的山道也這么陡峭？他會和我們這等平民百姓一樣，仰望著不知何處是頂端的天梯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往上邁？他可是太子少傅、邢部尚書，又是老人?。≌驹邶堥T香山山根下，洛陽龍門十寺之首的香山寺形同在云端，初謁的賓客未登臨到山門時，它就是一個謎，一個夢一樣的存在。

紅紅火火大雄寶殿。

天梯上的香山寺

北京有香山，洛陽也有香山。洛陽的香山傍著伊河，在伊河的東岸。東岸的山南北走向，并不算高，長長的，臥如龍軀，香山寺在其中段。隔河望香山寺，香山寺在山腰，巖臺擎舉，殿宇嵯峨，層樓競峙，閎雄壯麗，在叢林綠海中如鑲在翠云中的仙閣;山腳下望之，卻謐林蔽雄寺，石階步步高。陡峭天梯路，曲拐上云霄。個人感受哦！看著發(fā)怵，腳未登，腿先軟，鼓足了勇氣，不敢疾速，慢悠悠一步一步來，上幾層喘喘氣，停一停，看一看四外景色，再一階階登?？嗫嗟氐侵嗫嗟嘏沃?，終于望到山門了，索性長歇一會兒，積蓄力量，以便一鼓作氣地來個小沖刺，上到山門。

氣韻壯美。

山門很小，面南而開。這是個側(cè)門，逛完全寺后我才知道北面還有座這樣的小山門，那邊的小山門外，卻是相對平緩的坡道，雖然也有石階，卻好走的多了。存心考驗我的虔誠和毅志，讓我選擇了最難走的路？兩門是對稱的，南邊這座小山門外空間狹窄，想拍張全景的山門照片都不易。肉眼看則是極有味道的，貼著陡起的山壁，門前兩出石階與石護(hù)欄夾峙的登山道相接，高巍幽謐的境界，門階下的小坪上還放置著一盤由石塊撐架的石磨，讓這天梯頂端的小山門生出地氣，也生出些古意。它和護(hù)天階的石護(hù)欄以及登山道都太新了。

進(jìn)得山門，眼前豁然開朗，這開朗中又顯得那么擁擠。建筑太多，空間被多重切割，看什么建筑都看不全，看不完整，與隔伊河望過來的感覺大相徑庭。下磚階，右手，是兩層小樓的民國建筑：蔣宋別墅。它建在高臺上，高臺向西的臺壁有裝飾圖案，有泉，有小池，古柏迎臺傲挺。此樓是1936年蔣介石50大壽前蓋起來的。蔣介石說是來洛陽“避壽”，實際上是部署西北剿共。10月31日慶壽，張學(xué)良、閻錫山、傅作義都來了。這些高級將領(lǐng)都非他的嫡系，他要安撫，讓他們?yōu)榻斯操u力。在洛陽，蔣介石視察了洛陽軍校、洛陽電廠，檢閱了重炮部隊，還到太原去見過閻錫山，去濟(jì)南去見了韓復(fù)榘，去綏遠(yuǎn)見了傅作義，三進(jìn)三出洛陽。在洛陽住了36天，都是在這棟別墅里。離開洛陽他去了西安，到西安就發(fā)生了“西安事變”，剿共計劃失敗。“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后，他又在洛陽停留過。洛陽是做過國民政府首都的，蔣介石導(dǎo)演過遷都，在這兒當(dāng)選的國民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從此有了蔣委員長的稱號。蔣宋別墅見證了一段歷史，也算是文物了，可我在會議室、接待室看到的卻是孫中山先生的大照片，墻上掛的語錄也是孫中山先生的。也許符合史實，蔣介石要打國父孫中山的旗號，以示自己的正宗正統(tǒng)。不過建別墅的是國民黨中央陸軍軍校洛陽分校主任、洛陽地區(qū)警備司令祝紹周，他很會拍馬屁的，為迎接蔣宋夫婦，以示忠誠，討蔣歡心，大興土木，聯(lián)合省府，在風(fēng)景旖旎的香山修建了這座別墅，把舉辦慶壽儀式的洛陽西工陸軍分校禮堂廣寒宮裝飾一新，四壁掛滿賀幛、壽聯(lián)，主席臺正中五彩繽紛的大花籃烘托著蔣介石的巨幅畫像，壽慶宴會之后還舉行了飛行表演，50架由發(fā)動國民募捐購買的飛機，分為10隊，每隊5架，在空中組成“中正五十”四個大字，好不風(fēng)光。卻沒想到同樣站在蔣介石身邊為蔣介石祝壽的張學(xué)良堅決反對蔣的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綏靖政策，下定決心聯(lián)共抗日，發(fā)動“西安事變”。在西安，蔣介石又是何其狼狽！洛陽蔣介石的50大壽壽宴竟是“西安事變”的序幕。蔣介石的照片還是有的，在二樓他的臥室、他的書房里。他的題詞也有，如“奮斗”，如“親愛精誠”，都裝在鏡框里，掛著。蔣宋別墅占地約650余平方米，中西合璧式，半歇山頂，清水騎樓閣式建筑格局，20多個房間。它的存在對寺的建筑景觀影響很大吧？讓香山寺變得不倫不類。不過建它時香山寺已成廢墟，現(xiàn)在的香山寺寺廟建筑大多是新起的，在時間的長河里，它的廢墟史、輝煌史屢屢交替。

云杉難掩尖尖角。

春風(fēng)又綠伊河畔

最早的香山寺建于北魏熙平元年（516年）。北魏時的香山寺什么樣，有什么遺跡或文字在，無從知曉。香山寺經(jīng)歷了五次大修，在唐朝，武則天時大修過一次，白居易又捐資修建過。白居易撰寫的《修香山寺記》告訴我們很多信息。他開篇贊揚說：“洛都四野山水之勝，龍門首焉。龍門十寺觀游之勝，香山首焉?！边@意思很明顯，是說唐東都洛陽的山水，龍門是最好的。龍門的十座寺廟，香山寺是首屈一指的。但筆鋒立馬陡然而轉(zhuǎn)，說香山寺卻已壞了很久了，樓亭崩壞倒塌，佛僧只能在漏屋殘舍里，士人君子覺得可惜，我也覺得可惜。佛門弟子以此為恥，我也是這樣。不久，我為庶子賓客分管東都，那時，生性好閑游，靈跡勝地走了個遍的我，每游到香山寺，都不能不心生感慨，想把它修復(fù)完整。有這個想法，有這個愿望已經(jīng)七八年了。初心得償，愿望實現(xiàn)，得誰所助呢？元稹，元相國。白居易說，我早就和元相國結(jié)下生死之交，“冥心于因果之際”，心靈是相通的。去年秋，元相國彌留之際，托我寫墓志銘。他的家屬將價值六七十萬的東西送我，當(dāng)我寫墓志銘的酬資，從我們的交情說，我哪兒能收呢！可他們不干啊，秦地洛陽往來再三。推拒不過，借花獻(xiàn)佛，就拿此資來修廟了。成果是什么？寺前亭一所，登寺橋一所，連橋廊七間，次至石樓一所，連廊六間，次東佛大屋十一間，南賓院堂一所，大小屋共七間，有倒塌的地方重新建起，有缺漏的地方補起，“虧墁之功必精，赭堊之飾必良，雖一日見梯，越三月而就?！本腿缤险叩膲姆孔?，變成了導(dǎo)師的化城，佛龕佛像沒有燥濕多泐之危了，寺僧有經(jīng)行宴坐之安了，游者得息肩，觀者得寓目?！瓣P(guān)塞之氣色，龍?zhí)吨跋?，香山之泉石，石樓之風(fēng)月，與往來者耳目，一時而新。士君子佛弟子豁然如釋憾刷恥之為?！卑拙右讓懴麓宋牡臅r間是唐太和六年八月一日，署名河南尹太原白居易。endprint

佛殿。

唐太和六年是公元833年，系唐文宗時，上距武則天改國號自稱帝已143年。143年，香山寺就頹塌得不成樣子了，武則天重修香山寺時，修前得是怎樣的荒蕪！香山寺在武則天時又盛極一時，武則天不僅頻游香山寺，還在這兒坐朝，開詩會，留下“香山賦詩奪錦袍”的佳話。此事在《唐詩紀(jì)事》卷十一中有載。武帝游香山寺命群臣賦詩，先成者賜以錦袍。左史東方虬詩先成，錦袍賜給他了。他的詩為《詠春雪》：“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不知園里樹，若個是真梅?！鄙瞎偻駜贺?fù)責(zé)點評，點評的結(jié)果是武三思、沈佺期、宋之問三人勝出，而三人詩中又以宋之問的詩最討武則天歡心。于是，峰回路轉(zhuǎn)，東方虬得的錦袍又被宋之問奪了去。宋之問的詩雖然是拍武則天馬屁的，但也確實是詩中最妙者，文采飛揚，擲地有聲。從他的《龍門應(yīng)制》詩中，可以感悟到當(dāng)年龍門香山寺的風(fēng)貌。摘幾句讀之便知：“宿雨霽氛埃，流云度城闕。河堤柳新翠，苑樹花先發(fā)。洛陽花柳此時濃，山水樓臺映幾重。”“云罕才臨御水橋，天衣已入香山會。山壁嶄巖斷復(fù)連，清流澄澈俯伊川。雁塔遙遙綠波上，星龕奕奕翠微邊。層巒舊長千尋木，遠(yuǎn)壑初飛百丈泉。彩仗蜺旌繞香閣，下輦登高望河洛?！薄傲窒绿煜闫邔毰_，山中春酒萬年杯。微風(fēng)一起祥花落，仙樂初鳴瑞鳥來。”宋之問寫此詩，即景描繪的成分很大。他是隨皇帝武則天的輦駕儀仗去香山游興參加詩會的，穿著盛裝的女皇人已到香山寺了，儀仗的尾巴還在御水橋那邊停著。御水橋在哪？伊河上。伊河那么寬，僅橋上隊伍就浩浩蕩蕩了，儀仗隊伍之長可想而知。香山寺閣彩仗蜺旗環(huán)繞，那不是憑空的想象。宋之問的馬屁關(guān)鍵是在用詞上，提到武則天時都說的是皇帝，而不像武三思，武則天都登基了還改不了口，以鳳形容。而宋之問詩的最后一句最讓武則天熨帖舒服：“吾皇不事瑤池樂，時雨來觀農(nóng)扈春?！被实鄄皇莵硗娴模莵聿俪謬掖笫?、理農(nóng)耕生產(chǎn)之事、查民間疾苦的。我們不研究拍馬屁的學(xué)問，我們從宋之問的詩中確實看到了唐武則天時香山寺的勝景，也從詩中知道了從哪幾個角度觀賞能觀賞出最養(yǎng)眼的東西。初雨后春色的美，美在河，美在柳，美在花，美在閣樓，美在臺，美在近觀遠(yuǎn)眺仰觀俯視中。香山寺的最近一次大修，是2003年，在原址上新建了鐘樓、鼓樓、大雄寶殿，修繕了歷史文物乾隆御碑亭、衣缽塔、蔣宋別墅，整修了天王殿、羅漢殿、步游道。新建是仿唐風(fēng)格。香山寺再現(xiàn)不了唐時建筑，但再現(xiàn)了唐時盛貌，迎來了它的又一個春天。

小舍。

香山寺詩魂如峰

唐朝樓臺殿閣的建筑風(fēng)格，與平時常見的明清古典建筑究竟有何不同，我還真是說不出個子午卯酉來。香山寺建筑如何仿唐，只有專家們才能說得清楚，作為游客，我只是看著氣派。站在蔣宋別墅前的高臺上向下望去，寺院廣場兩端的鐘樓鼓樓拔地而起，崇雄壯麗感油然而生，這兩座建筑怎么看、什么地方看都醒目，它們在伊河岸望香山時是唯一拔聳于高而厚的茂林之上的建筑，是綠色煙障上的仙瓊。

大雄寶殿在蔣宋別墅北側(cè)，有石護(hù)欄的高高月臺，宏大壯美，也華麗，莊嚴(yán)出在那華麗中，善男信女的許愿牌像大紅的花團(tuán)擁簇。大雄寶殿的北側(cè)有九老洞，九老洞是傳誦在中唐文學(xué)界的一個佳話，在白居易感受著生命之重的香山寺，圍繞著他形成了一個老人組成的文學(xué)團(tuán)體，形成一個詩歌的沙龍，九老洞里雕刻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像，他們對當(dāng)代人來說大多陌生，但在白居易時代卻個個是文壇名流，中國的詩歌發(fā)展有他們的貢獻(xiàn)。石樓在寺院廣場上，此石樓已非唐代石樓，但不懂唐代建筑風(fēng)格的游客也能看出它的唐風(fēng)古韻，只是不知道現(xiàn)在石樓的規(guī)模，武則天坐在里面朝會群臣憋屈不憋屈。東方虬的詩也能讀到，寺院管理方抄來掛在墻上。白居易詠香山寺的詩不少，都寫了什么？現(xiàn)今的香山寺是清康熙四十七年（1078年）河南學(xué)政湯右曾、洛陽郡守張君尹修建的香山寺廢墟上再造的，清乾隆皇帝的御題香山寺詩碑是清時代的重要景觀。清乾隆皇帝在乾隆十五年（1750年）九月游洛陽，去過白馬寺、龍門石窟、奉先寺，也到了香山寺，興之所致，揮毫留墨，詩兩首。頭首詩首句有抄白居易之嫌：“龍門凡十寺，第一數(shù)香山。”不過末句，則表示出對白居易的贊佩，此詩書刻在乾隆御詩亭內(nèi)的碑上。其中 “自古才華地”句則道出了香山寺的真諦，香山寺勝在景，更勝在人，沒有才華橫溢的歷代名流，香山寺怎會有那么高的聲譽？其二為：“靜室暫周旋，興懷每怡然。如斯看水逝，不改是峰連……?！毕闵剿略娀耆绶濉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