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紅樓夢》電視劇中鳳姐藝術形象芻議

夏 爽

（康普頓斯大學，西班牙 馬德里 28001-28080）

《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即鳳姐，小名鳳哥兒，綽號辣子，系王夫人內(nèi)侄女、賈璉之妻。她長袖善舞，“嘴甜心苦，兩面三刀”“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清代晚期紅學家解盦在《石頭臆說》里，對其名字的寓意作了這樣的解釋：“熙者，希也。漢家天下壞于王鳳，賈府之事壞于熙鳳也。”[1]曹雪芹通過人物的語言，以賈府的興衰沉浮為背景，塑造了一個恃強凌弱的形象，給人如聞其言，如見其人之感。

英國埃克塞特大學電影學教授蘇珊·海沃德（Susan Hayward）指出：“一部文學作品的改編，會創(chuàng)造出一個新的故事。它和最初的故事不同，但都大多發(fā)出新的生命，原著中的人物也是如此?！盵2]鳳姐出身名門，其胞兄王子騰乃京都節(jié)度使。自嫁到賈府后，很快擢取了管家地位。

拍攝電視連續(xù)劇，對選角、服裝、道具、場景等應有通盤計劃。原著中的鳳姐，雍容華貴、氣度非凡，“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長著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顯示了封建貴族的尊嚴和體面。有“一群媳婦丫鬟擁著”“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扮演鳳姐的鄧婕，“有四川人的潑辣、直爽、干脆利落”。[3]為吸引觀眾，使人物形象更接近原著，導演充分利用服裝、場景、跳切和同步話音等手段，對其進行了解讀。

服裝設計“產(chǎn)生于一種認識，這種認識受到現(xiàn)實主義、表演、性別、地位和權力觀念相關的復雜作用的牽制”。[2]鄧婕的出鏡率除第一集外，幾乎貫穿始終。為增強人物感染力，導演為演員鄧婕準備的服裝道具，每集至少在兩套以上。而服飾色彩的多樣化，也是根據(jù)劇情的發(fā)展而有所不同，即從通身氣派的品紅、橘紅、桃紅等逐漸過渡到深藍、碧綠、翠綠等色，再過渡到普通的深褐、墨黑、銀灰色等。這種不同色彩的運用，也符合四大家族由盛到衰的主題思想。

眾所周知，電視劇的場景不僅是人物活動的場所，也是導演調(diào)度場面的重要手段之一。劇中的布景畫面，其底本源自清代孫溫所繪的230幅《紅樓夢》巨幅圖畫。為突出人物形象，導演從這些畫面中選取了與之相似的房屋外檐、山石盆景、屏風隔扇等作為背景，再經(jīng)過鏡頭跳切的剪輯處理方法，使之變成不同的段落形式，并重復援引，從而讓觀眾在真實的空間里體驗到一種愉悅的視覺氛圍。

農(nóng)家出身的劉姥姥一進榮國府，鳳姐一邊拔著爐灰，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著臺詞：“怎么還不回來?！碑斮Z母進屋后，鏡頭中的鳳姐恭手垂立，之前在劉姥姥面前的優(yōu)越感和貴婦人派頭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這種強烈的影像反差營造出的兩種形象也引起了觀眾的共鳴。劉姥姥二進榮國府，因“投主子的緣法”，遂成為賈母的客人而受到盛情款待。這位鬢發(fā)如雪的老壽星貪圖享樂和鋪張闊氣，與賈府其他主子相較而言，亦毫不遜色。這從一個側(cè)面也印證了封建統(tǒng)治階級，“及時行樂，遑問此后何如”[4]的本質(zhì)特征。

為戲弄劉姥姥，鳳姐要求眾人飲酒行令，丫鬟鴛鴦當仁不讓地充當起了宣令官。于是，一場最具歡樂氣氛的三宣牙牌令開始了。當導演將鏡頭對準鴛鴦，而鴛鴦正準備向鳳姐灌酒時，導演用強光源，并以側(cè)光的方式，打在眾姐妹以及劉姥姥身上，受相應禮制的約束，讓鳳姐做了一個討好賈母的夸張動作，其老于世故、善于逢迎的形象就此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

賈璉、鳳姐夫妻二人，一個好色，一個貪財。第十七集，鳳姐的女兒巧姐出痘生病，按照迷信說法，夫妻須分居齋戒，并將房間打掃干凈，供奉痘癥的娘娘。所謂齋戒，有杜絕嗜欲的意思，而賈璉生性好色，“成日家偷雞摸狗，腥的臭的都拉了屋里去”。因欲火難熬、惡習難改，趁機與府內(nèi)廚子多渾蟲的老婆在床上偷情，被鳳姐當場抓到。平兒是鳳姐的丫鬟，身世凄慘，無父無母，連姓氏都沒有，以平字為名，后成賈璉之妾。鳳姐視賈璉的外遇為威脅，對平兒裝聾作啞的態(tài)度心生不悅。劇中通過鳳姐回頭就給平兒的扮演者沈琳一巴掌的動作，再現(xiàn)了其人物個性。當賈璉偷娶尤二姐的事情敗露后，平兒就再也不敢為之保密了。

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對那些無辜的少女寄予了悲憫同情之心。平民出身的尤二姐是《紅樓夢》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尤二姐的繼父去世后，家道艱難，幸得寧府解款接濟才暫時渡過難關。賈敬去世后，尤二姐、尤三姐被尤氏接到賈府，幫著看家。自此，尤氏姐妹的命運就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悲慘境地。

鳳姐與賈璉結(jié)婚后久無子息，這正好成為賈璉休妻納妾的借口。在我國封建社會，建立在封建生產(chǎn)關系基礎之上的宗法制度，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說法。在賈珍的撮合下，賈璉在花枝巷偷娶了尤二姐。劇中第十六集，圍繞鳳姐親自出面，不擇手段，以除掉尤二姐的故事展開劇情。鳳姐小產(chǎn)痊愈后，一次偶然的機會，從興兒口里得知丈夫偷娶尤二姐的事后怒不可遏，遂決定先審興兒，繼騙尤二姐到賈府，然后采用借刀殺人之術，從而上演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妻妾大戰(zhàn)。

興兒是賈璉的下人，主子在外面發(fā)生的那些不光彩的事都要想方設法為之遮掩。這些看似平淡無奇的“家庭閨閣瑣事，卻包含了很豐富的內(nèi)容”。[5]鏡頭中的興兒稚氣未脫，顯得有些笨拙，但頭腦好使，竟與主子沆瀣一氣，干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劇中有一段鳳姐訓斥的戲，出于語境的需要，鳳姐坐在凳子上，擺出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勢，嚴厲訓斥高出自己許多的興兒：“好小子啊，你和你二爺干的好事!”后鳳姐再唆使張華告狀退婚，并煽動小妾秋桐對其辱罵。劇情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引人入勝。尤二姐死后，鳳姐故作矯情姿態(tài)，哭得十分傷心。

曹雪芹曾借冷子興之口說鳳姐“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極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清代紅學家姚梅伯說：“鳳之辣，人所不容?！盵1]劇中秦可卿死后，其靈柩停放在鐵檻寺里。因族中諸人在此下榻，鳳姐只好帶著寶玉到水月庵凈室休息。恰在此時，水月庵的尼姑請求幫忙擺平一件官司。鳳姐唯利是圖，在收了對方三千兩銀子的好處后，勾結(jié)官府，包攬訴訟，制造了張金哥上吊自殺和守備之子投河而死的人間悲劇。

賈府的老少爺們難有能成大事者，裙釵中能齊家者可謂鳳毛麟角、屈指可數(shù)。秦可卿病死后，賈珍請鳳姐協(xié)理家政。期間，鳳姐提出了興革之舉，表現(xiàn)出了不俗的治事才干。導演充分發(fā)揮現(xiàn)代科技的優(yōu)勢，以鏡頭作為基本的語言單位，還原了鳳姐殺伐決斷的性格特征。劇中，還以環(huán)境、動作、神態(tài)為依托，讓鳳姐一屁股坐到華貴的椅子上便開始發(fā)號施令：“既托了我，就說不得要討你們嫌了，我可比不得你們奶奶那么好性子……”一個頤指氣使的鮮活形象呼之欲出。

文學作品是時代的產(chǎn)物，作為封建社會末期貴族階級的典型代表，鳳姐集兇殘、貪婪、虛偽于一身，以損人開始，又以害人告終。甲戌本凡例詩曰：“浮生著甚苦奔忙，盛席華筵終散場?！眽狠S戲《鳳姐之死》令人矚目，與原著后四十回的故事情節(jié)大致吻合。鳳姐被兩個獄卒拖著在雪地走的畫面中多次閃回昔日光彩照人的形象，與之前形成鮮明對比，令人扼腕嘆息，應驗了那句“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古訓。

[1]郭豫適.紅樓夢研究文選[M].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8：54，93.

[2]蘇珊·海沃德（英）.電影研究關鍵詞[M].鄒贊，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45，24.

[3]歐陽奮進.記憶《紅樓夢》[M].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2008：62.

[4]焦循.劇說[M].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37.

[5]紅樓夢研究集刊編委會.紅樓夢研究集刊（第1輯）[M].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