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莊子》一書中寫了許多關于“夢”的內(nèi)容,如“大圣夢”“胡蝶夢”等。莊子通過描寫這些“夢”,并將其與“覺”這一對立矛盾統(tǒng)一起來,來闡釋自己對于人生的思考,表達他富有哲理的思想。這些“夢”反映出了莊子的齊物思想,以及他認為,天地萬物在其本性上都是渾然一體,遵循“道”的。
關鍵詞:《莊子》;夢;齊物思想
任何人都做過夢,它是一種正常的生理現(xiàn)象。古人認為夢是因為魂魄離體,這時人便成為了一種類似于“神”或者“靈魂”的意念體,這種意念體在做夢的時候來到了某種神秘的、不明朗的、模模糊糊的、帶有虛幻意味的境界里。而這時候就是人的本心與無形自然的相融、溝通和交流,所以古人認為夢在某時也會有預測未來的作用。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中贊同“夢是人精神世界的一部分,然而精神和神在某些程度上來說確有相似之處”,同時,弗洛伊德認為“夢是欲望的滿足”,“是因為白日想著,才在夜晚入夢的”。我國俗語也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闭f明古時的人們已經(jīng)將夢和現(xiàn)實聯(lián)系在一起。
關于“夢”,《說文解字》曰:“夢,不明也?!倍斡癫米ⅲ骸皦糁玖x為不明?!痹S慎說的“不明”是“不明則亂”之意,“夢”從夕,所以解釋為不明,夢的本義就是不明。
莊子是中國古代著名的思想家、哲學家,他主張順從天道,認為“道”是客觀真實的存在,并把“道”視為宇宙萬物的本源。對于莊子來說,飽含虛幻色彩的、超脫現(xiàn)實生活的“夢”顯然有著不同的意義。翻開《莊子》,我們可以看到他的33篇文章中,有10篇涉及到了“夢”,“夢”這一意象近三分之一的出現(xiàn)率,足見莊子對于“夢”的重視。在這10篇文章中,莊子論述了“覺”與“夢”之間的悖論式統(tǒng)一的關系,表達了他對于物我、死生、有無的思考。莊子認為萬事萬物在“道”面前沒有差別,都是一種絕對的“齊”,所以萬物都是一體的。
一、齊物我
關于“夢”最有名的一個故事就是《齊物論》里的莊周夢蝶。莊周夢蝶,他并不是在說明一個生理上的夢境,而是通過這個故事來闡明關于“物化”的道理。
“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齊物論》),莊子在夢(寐,睡眠)中變成了愜意自適的蝴蝶,這是他的“魂”;而他在現(xiàn)實中是一個人,這是他的“形”。因為在朦朧的、超脫了現(xiàn)實的夢境中,他才能夠完成莊周和蝶的轉化,在“夢”時為蝶,“覺”時又為莊周,但是又無法確定“覺”時的那個莊周是否是真正的自己,或者莊周可能是蝶的夢,神魂交接,心靈馳騁。愉悅、虛幻、不確定的“夢”與驚惶、真實、確定性的“覺”之間的壁壘通過夢境被打破,將“魂”與“形”產(chǎn)生的感覺相互導入,兩者就變成了一個雙向的、變化的、統(tǒng)一的整體。
莊周化蝶,蝶化莊周:“既覺既夢,有蝶有莊,乃曰浮虛,亦不無涯分也?!薄把摹闭?,界限,邊際,“無涯分”,就是沒有界限和邊際的區(qū)別,這就是一種融合互化之感。夢中的感受融入到醒來的感受,醒來的時候又遙念夢中的情緒,在物化的同時化為物,一切都變得缺少真實感,變得界限模糊,徐復觀認為,物化的境界,就是物我一體的境界。這正是一種“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的主觀精神。
二、同死生
《齊物論》里還有另外一篇關于“夢”的故事:“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f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莊子補正》注:“此寤寐之事變也。事茍變,情亦異,則死生之愿不得同矣。故生時樂生,則死時樂死矣。死生雖異,其于各得所愿一也,則何系哉!”
《至樂》:“死生為晝夜?!焙苊黠@,莊子的“覺”與“夢”就是隱喻“生”與“死”。包括莊周夢蝶的故事,也隱含著這樣一種“生死同一”的理念。郭象注:“夫覺夢之分,無異于死生之辯也?!币詾樽约阂选坝X”,但是哪里知道是不是在“夢”中呢?在莊子看來,夢者不知夢,覺而后知夢,覺者不知覺,夢而后知覺,“覺”這一種狀態(tài)是很難確定的,最多不過是相對于“夢”而言,就如同人們也不知道死與生之間的關系。莊子認為死生和晝夜一樣都是自然的東西,而人們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人們不懂“大覺”和“大夢”。
《至樂》篇有一個髑髏見夢的寓言故事。莊子在詢問髑髏時提出的問題,似乎正是生的苦楚,他對于髑髏“枕而臥”的親近,使得象征死亡的髑髏向他道出了死亡的平等和自由。這一篇寓言似乎有樂死惡生的傾向,所以郭象特別注云:“舊說云莊子樂死惡生,斯說謬矣!若然,何謂齊乎?所謂齊者,生時安生,死時安死,生死之情既齊,則無為當生而憂死耳。此莊子之旨也?!睆倪@個角度,就能看到莊子一種超脫生死的哲思。死亡脫離了形體,所以許多痛苦就得以解脫,死亡是平等的,死后不再受任何束縛,這是渲染了“死之樂”。莊子是“生人”,他所在意的“父母妻子閭里知識”這一類“生之樂”,對于髑髏這個“死者”來說卻是“負累”,這樣看來,“死”又不免顯得有些涼薄。死生相看,都有其可樂之處,所以生死之情是一樣的,常人便不必生時憂死,而是順其自然。
莊子的文章中有至人、神人、真人、圣人等理想的化身,他在《大宗師》里特別說道:“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蓖跸戎t注曰:“成云:絕思想,故寢寐寂泊?!薄肮胖嫒恕庇捎跊]有思慮,所以也不會做夢,他超脫了人世間的功名利祿等各種羈絆,抽離了自己“形”的束縛,游離于萬物之外,甚至連“夢”與“覺”的界限都完全勘破,所以“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這一種自由的精神是順應自然,萬象歸一。
《至樂》篇曾說:“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倍洞笞趲煛返淖觼韺⑺篮妥由羲赖墓适露颊劦搅藢τ谏赖膽B(tài)度,莊子感悟了萬事萬物都歸于道,死和生不過是道的變化,就如同晝和夜一樣自然,不必樂生惡死,所以他才能有一種超然且平等的心態(tài)對待死生。莊子在臨終前說被鳶食和被蟲蟻食都沒有區(qū)別,這是“大覺”之人即將墜入“大夢”之境的情況,莊子將自己放在了自然這一大環(huán)境中,既然“萬物一府,死生同狀”,那么死不過就是如同晝夜交替一樣不需要做什么特別關注的事情。這種變化意味著解脫,他超脫了生的有限而歸于死的無限,既然重歸于道,那么也不需要再牽掛什么了。endprint
三、順有無
莊子長于寓言,《外物》中有一個“其圓五尺”的白龜托夢的故事,他能夠托夢于元君,卻由于他的神異和特殊而被刳腸用作占卜道具,即使能夠“七十二鉆而無遺策”對于保全它的性命也是無用的、“不知”的。
《逍遙游》中也有這樣的篇章,惠子認為無用的大瓠,而莊子卻道可以“浮于江湖”,惠子認為無用的大樗,莊子道可以“逍遙乎寢臥其下”,并且沒有困苦。這樣的“無用”超脫了世俗的功利性,達到了精神上的美學領域,正如《至樂》說的“天地無為而無不為也”,只有人囿于其間。
《人間世》那個匠石與櫟社樹的見夢故事,就很好地表達出了莊子一種“無用”的思想。這個寓言討論了有用和無用的關系,一開始匠石用世俗之人看待“用”的觀念,非常功利地認為櫟社木是“散木”,是“不材之木”,而櫟社木入夢辯解稱“有用”會對櫟社木有害,“無用”才使得它能夠枝繁葉茂,保持本性。
當匠石說出:“密!……而以義喻之,不亦遠乎!”這樣的話,說明了匠石被櫟社木說服了,他領略到了《逍遙游》的“道”之境界。至人忘掉自己,沒有形體,順應萬物自然,再也沒有物、我之分;神人沒有刻意的作為,無意求功于人世間,只與至理合一;圣人無心汲汲于聲名,而是超凡脫俗,自在逍遙。這些都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的莊子理想型人物。櫟社木立于神社,并非求功、求名,只是順應自然的無為而已,而莊子正是贊賞這樣超脫了世俗的、順應自然天性的、在無用狀態(tài)下自由自在的人生境界。
四、結語
單單把人的生命放置在天地萬物之間,那么看起來是非常短暫和渺小的。人生就如同夢境一般,虛幻且短暫,所以只有將“我”融于萬物之中,才能夠獲得超脫于生命長度的永恒。春去秋來,月升日落,晝夜交替,繁衍生息也都是自然且有規(guī)律的,只有合乎本性,才能達到自然之道。莊子的幾個夢的故事很好地表達他“齊物論”的思想,不要刻意、不要功利,在夢般的虛實恍惚之間,無物無我,無生無死,萬物齊一,皆成平等自由的自然妙諦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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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葉雯昕,廣西師范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