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君
(安慶師范大學 人文與社會學院,安徽 安慶 246133)
西晉泰始元年,公元265年,冬十二月,司馬炎受禪,完成了魏晉鼎革的政治轉(zhuǎn)變,曹魏正式滅亡,西晉正式建立。剛剛建立的西晉政權(quán)面臨著曹魏初年相同的狀況,急需強化其正統(tǒng)地位。不同的是,西晉的政治形勢較曹魏有所緩和,其原因如下:其一,在魏晉禪代之前,漢魏之間已提供了一個成功的范例,同時也加深了士民對于魏晉嬗變的理解和接受。其二,魏晉之間的禪代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經(jīng)歷了司馬氏三代四人才得以完成,其間對于政治資源和名望有著充足的積累,另外對于改朝換代的接受也在時間中慢慢被認同。但是,我們同樣應(yīng)該看到,西晉在建立之初,還有人心戀前朝的。典型的人物就是司馬孚,他是司馬炎的叔祖,在西晉宗室中輩分最高,影響也較大。在晉武帝受禪后,司馬孚曾前往囚禁曹魏宗室的金墉城,拜見陳留王,“執(zhí)王手流涕,歔欷不能自勝”,說道:“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純臣也?!弊鳛樽谑页蓡T,對于前朝仍存有依戀。另一位宗室司馬順,“及武帝受禪,順嘆曰:‘事乖唐虞,而假為禪名。’遂悲泣。由是廢黜,徙武威姑臧縣。雖受罪流放,守意不移而卒?!彼抉R順的下場就沒司馬孚那么幸運了,他認為魏晉之間的禪讓只是假借禪讓之名,無禪讓之實。司馬孚和司馬順的意見也許可以代表當時一部分士民的看法。面對如此狀況,西晉豈能熟視無睹,加之此時東吳尚存,西晉必然有著強烈的正統(tǒng)化的訴求,這就需要司馬炎及其繼任者采取積極有效的手段。
五德終始說發(fā)源于戰(zhàn)國,興盛于秦漢,在兩晉時期展示了其獨特的方式,成為論證王朝正統(tǒng)性的重要手段。
泰始元年冬十二月,司馬炎即皇帝位,正式取代曹魏建立晉朝,史稱西晉。此時就有人將晉代的德制問題提了出來。韓國首爾網(wǎng)絡(luò)大學教授樸炳奭先生據(jù)《宋書·禮志》“泰始二年條”(以下將征引)認為西晉建立時并未改德易服,[1]268筆者認為他可能是將“改正朔,易服色”作為變更德制的必要條件了,事實上武帝泰始元年已經(jīng)確立的金德之制。《宋書·律歷志》:
“晉武帝泰始元年,有司奏:‘王者祖氣而奉其□(筆者推斷是‘始’字)終,晉于五行之次應(yīng)尚金,金生于己,事于酉,終于丑。宜祖以酉日,臘以丑日。改景初歷為泰始歷?!嗫伞!盵2]259
如眾周知,曹魏土德,土生金,西晉金德之制的確立采用的是五行相生的理論,這同時加劇“禪讓”的和諧因素。德制確立之后,正朔和服色問題也提到了議事日程。
晉武帝泰始二年九月,就有群公上奏:“‘唐堯、舜、禹不以易祚改制;至于湯、武,各推行數(shù)。宣尼答為邦之問,則曰行夏之時,輅冕之制,通為百代之言。蓋期于從政濟治,不系于行運也。今大晉繼三皇之蹤,踵舜、禹之跡,應(yīng)天從民,受禪有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皆如有虞遵唐故事,于義為弘?!嗫??!盵3]333
《晉書·武帝紀》亦云:“(泰始二年九月)戊戌,有司奏:‘大晉繼三皇之蹤,蹈舜、禹之跡,應(yīng)天順時,受禪有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皆如虞遵唐故事。’奏可。”[3]54
通過史籍我們雖然無法得知上奏的群公是指哪些人,但可以肯定的是傅玄一定參與其中?!锻ǖ洹肪砦迨迨沼懈敌摹墩贩h》,其主要意思則與前揭《宋書·禮志》相同,故全錄于下:
“帝王受命,應(yīng)歷禪代,則不改正朔。遭變征伐則改之。舜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無改正之文。唐虞正朔皆用,明矣。至殷周革命乃改。魏受漢禪,亦已不改。至于服色,皆從其本,唯節(jié)幡用黃。大晉以金德王天下,順五行三統(tǒng)之序矣?!盵4]317
以上兩段奏議討論的是兩晉的正朔和服色問題。這兩個問題在古代王朝是十分重要的,正朔關(guān)乎王朝歷法,服色關(guān)乎王朝禮志,而兩者又相互聯(lián)系。“故圣王必正歷數(shù),以定三統(tǒng)服色之制,又以探知五星日月之會。”[5]1767“改正朔者,正謂年始,朔謂月初。言王者得政,示以我始改。故用新隨寅丑子所損也?!盵6]1001正是一年的開始,朔是一月的開始?!肮湃怂ǖ臍v法,是以夜半作為一日的開始,朔旦作為一月的開始,冬至作為一年的開始;所以規(guī)定冬至到冬至為一歲,朔旦到朔旦為一月,夜半到夜半為一日。古人治歷的基本觀念,首先注重歷元,一定要以甲子那天恰好是夜半朔旦冬至,作為起算的開始?!盵7]27-28《續(xù)漢書·律歷中》也說:“建歷之本,必先立元,元正然后定日法,法定然后度周天以定分至。三者有程,則歷可成也?!盵8]3036而歲首和月首的回復(fù)又是以太陽和月亮的運行周期為依據(jù)的,古人把天地萬物的運行秩序都納入歷法中來,所以年始和月始就被賦予了“更為初始”的特殊含義。
這兩段奏議的觀點就是,認為西晉的金德之制其正朔服色應(yīng)該遵照前代,也就是曹魏。其主要依據(jù)是夏商周三代之前均以“禪讓制”作為交替的形式,而通過禪讓形成的交替,其正朔服色是不需要改變的,只有像湯武革命這樣以暴力取得的政權(quán),其正朔服色才需要改變,而晉代取代曹魏在當時人看來就屬于“禪讓”。當熱這種“禪讓”與堯舜的禪讓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魏晉的禪讓充滿著武力脅迫的因素,是臣權(quán)超越皇權(quán)的結(jié)果,西晉企圖通過不改正朔服色來混淆魏晉嬗代和堯舜禪讓的區(qū)別,加強其正統(tǒng)性。
1.對于曹魏君臣的處置
“(泰始元年冬十二月)丁卯,遣太仆劉原告于太廟。封魏帝為陳留王,邑萬戶,魏氏諸王皆為縣侯?!盵3]51
“乙巳,詔陳留王載天子旌旗,備五時副車,行魏正朔,郊祀天地、禮樂制度皆如魏舊,上書不稱臣……除魏宗室禁錮?!盵3]52-53
“(泰始二年)夏五月戊辰,詔曰:‘陳留王操尚謙沖,每事輒表,非所以優(yōu)崇也。主者喻意,非大事皆使王官表上之?!盵3]54
從以上三則材料可以看出,表面上晉武帝對于曹奐還是禮遇有加的。曹奐雖然降為了陳留王,但還是可以享受天子旌旗,使用曹魏的正朔禮樂。曹奐本人也似乎對此感恩戴德,即便允許他“上書不稱臣”,但也“每事輒表”。禮遇雖然只是表面的,西晉為防曹魏復(fù)辟,將其宗室禁錮于鄴城。但表面的禮遇旨在顯示晉武帝的寬宏大量及仁慈的形象。
2.對于蜀漢君臣的處置
“惟景元五年三月丁亥,皇帝臨軒,使太常嘉命劉禪為安樂縣公?!盵9]901
“(泰始元年冬十二月乙巳),賜山陽公劉康、安樂公劉禪子弟一人為駙馬都尉?!盵3]53
“(泰始五年)二月,詔蜀相諸葛亮孫京隨才署吏?!盵3]58
劉禪的待遇雖然不及曹奐,只受封縣公,但也已經(jīng)讓他樂不思蜀了。與此同時,蜀漢政權(quán)的大批文臣武將也被吸納到新朝中來。
3.對于孫吳君臣的處置
“(太康元年)五月辛亥,封孫皓為歸命侯,拜其太子為中郎,諸子為郎中。吳之舊望,隨才擢敘。孫氏大將戰(zhàn)亡之家徙于壽陽,將吏渡江復(fù)十年,百姓及百工復(fù)二十年?!盵3]72
對于大將家屬的遷徙可能有禁錮監(jiān)視的意圖,但表面上來看,西晉對于孫吳君臣還是十分優(yōu)待的。除了封孫皓為侯,吸納東吳舊臣,甚至將這種恩惠波及百姓身上,此舉對于剛剛建設(shè)的西晉樹立良好形象,削弱東吳臣民的反抗情緒,穩(wěn)定南方政局起了重要的影響。
4.對于東漢君主及其后裔的處置
“(泰始元年冬十二月乙巳),賜山陽公劉康、安樂公劉禪子弟一人為駙馬都尉?!盵3]53
“(泰始二年)二月,除漢宗室禁錮?!盵3]53
“(泰始二年)十一月,罷山陽公國督軍,除其禁制?!盵3]55
“(泰始四年)二月庚子,增置山陽公國相、郎中令、陵令、雜工宰人、鼓吹車馬各有差?!盵3]56
“(泰始九年)六月庚子,山陽公劉瑾薨,復(fù)置二社。”[3]79
曹丕受禪之后,漢魏雖然君臣易位,但是曹魏給以漢帝很高的待遇,西晉初年也是如此。這些對于前代君臣優(yōu)待的做法,即“存二王之后”的做法,本身就屬于“禪讓”的必要程序。《春秋公羊傳·隱公三年》“宋和公卒”注云:
“宋稱公者,殷后也。王者封二王之后,地方百里,爵稱公,客待之而不臣也。”[10]35
《禮記·學記》正義引《孝經(jīng)鉤命訣》云:
“天子常所不臣者三,唯二王之后、妻之父母、夷狄之君。不臣二王之后者,為觀其法度,故尊其子孫也?!盵11]1066
可見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亡國不絕嗣是普遍遵循的定律,對于前朝后裔的優(yōu)待也直接體現(xiàn)了仁愛的精神,到了漢代這種思想依然存在。
“初,武帝時,始封周后姬嘉為周子南君,至元帝時,尊周子南君為周承沐侯,位次諸侯王。使諸大夫求殷后,分散為十余姓,郡國往往得其大家,推求子孫,不能絕紀。時匡衡議,以為‘王者存二王后,所以尊其先王而通三統(tǒng)也?!盵5]2926
另《白虎通義·三正》“存二王之后”條云:
“王者所以存二王之后何也?所以尊先王,通天下之三統(tǒng)也。明天下非一家之有,謹敬謙讓之至也。故封之百里,使得服其正色,行其禮樂,永事先祖?!盵12]366
新王朝建立封前代君主為王公,不以臣而以賓客待之,使之仍然使用前代正朔禮樂。對于前代君臣的優(yōu)待,樹立良好的形象,不僅有利于收買人心,弱化前朝的反抗勢力,更是強化正統(tǒng)性完成“禪讓”程序的重要步驟和程序。
西晉平吳一統(tǒng)全國之后,開始討論國史的限斷問題,而這一爭論跨越了武帝和惠帝兩朝。
“先是,朝廷議晉書限斷,中書監(jiān)荀勖宜以魏正始起年,著作郎王瓚欲引嘉平已下朝臣盡入晉史,于時依違,未有所決?;莸哿?,更使議之。謐上議,請以泰始為斷。于是事下三府,司徒王戎、司空張華、領(lǐng)軍將軍王衍、侍中樂廣、黃門侍郎嵇紹、國子博士謝衡皆從謐議。騎都尉濟北侯荀畯、侍中荀藩、黃門侍郎華混以為宜用正始開元。博士荀熙、刁協(xié)謂宜嘉平起年。謐重執(zhí)奏戎、華之議,事遂施行。”[3]1174
從以上材料可知,關(guān)于“晉書”的限斷,共提出三種意見:魏齊王芳正始年間(240—248)、魏齊王芳嘉平年間(249—253)和晉武帝泰始年間(265—274)。最后以“泰始”為斷的意見最終被接納。
這次關(guān)于“晉書”限斷問題的討論,并不是簡單的史學問題,更是政治問題。前揭傅玄《正朔服色議》認為帝王受命有“禪代”和“征伐”兩條途徑,通過“禪代”取得政權(quán)的與前代王朝是承接的關(guān)系,所以正朔服色不必另行變更,而通過“征伐”取得政權(quán)的則是對前代王朝的徹底否定,其正朔服色不可再依前代。魏晉時期的政權(quán)交替形式繼承了漢魏“禪代”之先例,并為后代王朝提供了榜樣。西晉的建立是司馬氏祖孫三代人才完成的,而論證其正統(tǒng)性,也需從司馬懿開始追朔。為了強調(diào)司馬氏是受命于天的,必須美化其祖先在前代王朝的光輝形象,說明司馬氏在挽回曹魏頹勢方面做出了極大的貢獻,但是上天還是厭棄了曹魏,選擇了司馬氏。
1.對東晉正統(tǒng)的否認
西晉惠帝時期爆發(fā)的八王之亂,已使西晉元氣大傷走向滅亡的邊緣,而胡人的入侵則是西晉滅亡的直接原因。西晉既亡,晉元帝司馬睿在南渡士族和江南士族的支持下,建立了江左的小朝廷,史稱東晉。而在東晉建立之初,司馬睿所代表的東晉王朝并不能得到人們一致的承認和認可,這種阻力既來自北方也有南方。
(1)北方漢人?!稌x書·張寔傳》:“元帝即位于建鄴,改年太興,寔猶稱建興六年,不從中興之所改也?!盵3]2230建興為晉愍帝年號。另據(jù)《張玄靚傳》:“廢和平之號,復(fù)稱建興四十三年?!盵3]2248由此可見在北方漢族心中東晉的正統(tǒng)性不能完全被認可。
(2)南遷流民帥。據(jù)田余慶先生的研究,東晉初年,流民是一種強大的社會力量,流民帥出身背景不一,既有北方高門,又有門戶較低的武人。他們長期統(tǒng)領(lǐng)部曲、鄉(xiāng)黨,經(jīng)歷過戰(zhàn)事,他們的南下是迫于生存的壓力,不存在效忠東晉政權(quán)的必然性,與北方政權(quán)有著或多或少的聯(lián)系,處于搖擺不定的狀態(tài)。[13]330這些流民帥也許在南渡初期對于東晉政權(quán)只保持著觀望的態(tài)度,并不承認東晉朝廷的正統(tǒng)性,維護其自身利益才是其南渡的出發(fā)點。
(3)江南吳人。晉武帝太康元年,西晉消滅了東吳統(tǒng)一了全國。但是江南的反抗勢力依然存在,隨著胡人的入侵,西晉的衰落這股勢力不甘心本地割據(jù)政權(quán)的覆滅,掀起了多次起義,并制造諸多讖語。如《宋書·五行志》載:“晉武帝太康后,江南童謠曰;‘局縮肉,數(shù)橫目,中國當敗吳當復(fù)?!衷唬骸畬m門柱,且莫朽,吳當復(fù),在三十年后?!衷唬骸u鳴不拊翼,吳復(fù)不用力?!跁r吳人皆謂在孫氏子孫,故竊亂者相繼。按橫目者‘四’字,自吳亡至晉元帝興,幾四十年,皆如童謠之言。元帝懦而少斷,局縮肉,直斥之也。”[2]914可見當時在江南復(fù)興東吳的勢力還是有一定存在的,而童謠直指晉元帝,說其性格“懦而少斷”,言下之意,望之不似人君,進而對于東晉的正統(tǒng)地位不予認可。
2.對東晉正統(tǒng)的認可
東晉的正統(tǒng)性問題也并非完全得不到認可,十六國時期一些割據(jù)政權(quán)的君主和創(chuàng)始人還是心戀南方的。
(1)前燕。前燕的慕容廆與東晉的關(guān)系十分微妙,太興四年,“十二月,以慕容廆為持節(jié)、都督幽平二州東夷諸軍事,平州牧,封遼東郡公?!盵3]155慕容廆曾接受東晉冊封,1992年11月在遼寧省錦州市凌河區(qū)解放路與云飛街交叉路口東南發(fā)現(xiàn)一前燕墓,出土磚質(zhì)墓志一方,墓志主人為李廆,不見于史,墓志內(nèi)容也十分簡單。“燕國薊李廆/永昌三年正月廿六/□□日亡。”[14]9永昌為東晉元帝的年號,李廆雖為前燕人,但死后雖然沿用東晉年號,可見東晉的正統(tǒng)影響力在遼東還是相當廣泛的。
(2)前秦。前秦的王猛在臨終前勸阻苻堅不要進攻東晉時說到,“晉雖僻陋吳地,乃正朔相承。親仁善鄰,國之寶也。臣沒之后,愿不以晉為圖。鮮卑、羌虜,我之仇也,終為人患,宜漸除之,以便社稷?!盵3]2933對于苻堅的南征之義苻融也是反對的,其理由主要也是正統(tǒng)論。“知足不辱,知止不怠,窮兵極武,未有不亡。且國家,戎族也,正朔會不歸人。江東雖不絕如綖,天之所相,終不可滅?!盵3]2935可見在前秦政權(quán)中承認東晉是正朔所在的不在少數(shù)。
(3)成漢。割據(jù)四川的李雄也曾說:“我之祖考本亦晉臣,遭天下大亂,與六郡之民避亂此州,為眾所推,遂有今日。瑯琊若能中興大晉于中國者,亦當帥眾輔之?!盵15]2992
(4)姚弋仲。姚弋仲有子四十二人,他經(jīng)常告誡自己的兒子說:“吾本以晉室大亂,石氏待吾厚,故欲討其賊臣以報其德。今石氏已滅,中原無主,自古以來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汝便歸晉,當竭盡臣節(jié),無為不義之事?!盵3]2961他之后甚至遣使向東晉請降。
1.附會符瑞和讖謠
中國自古就有災(zāi)異譴告和符瑞降祥之說,古人認為“禎不虛見,德合必符;妖不妄出,咎彰則至。是以古之人君,或怠瑞以失德,或祇變而立功,斯乃萬古之殷鑒,千齡之炯誡。”[16]1056在天人感應(yīng)的體系中,一個理想的君主,不但能恩加四海,甚至使動植物都各得其所,出現(xiàn)種種祥瑞。東晉初年大量符瑞出現(xiàn),目的為強化其正統(tǒng)地位,而這些符瑞又多與兩晉金德尚白有關(guān)。如《晉書·元帝紀》:“于時有玉冊見于臨安,白玉麒麟神璽出于江寧,其文曰:‘長壽萬年’。日有重暈,皆以為中興之象焉?!盵3]144又懷帝永嘉二年“其七月,豫章郡有樟樹久枯,是月忽更榮茂,與漢昌邑枯社復(fù)生同占。是懷愍淪陷之征,元帝中興之應(yīng)也。”枯樹重生也許確有其事,但附會政治則是后人有意為之的。同時大肆利用讖謠,如“始秦時望氣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氣’,故始皇東游以厭之,改其地曰秣陵,塹北山以絕其勢。及孫權(quán)之稱號,自謂當之。孫盛以為始皇逮于孫氏四百三十七載,考其歷數(shù),猶為未及,。元帝之渡江也,乃五百二十六年,真人之應(yīng)在于此矣。”其后又有童謠“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都是為晉元帝造勢。建武元年,諸臣的勸進表中就說:“符瑞之表,天人有征;中興之兆,圖讖垂典”,可見當時出現(xiàn)了很多暗示司馬睿稱帝,晉代中興的符瑞。這些符瑞都是為了一定的政治目的制造和附會的,在科學尚不昌明的當時,確實起到了一定的宣傳鼓動的作用,也是東晉確認和鞏固其正統(tǒng)地位的重要手段。
1. 拉攏南北世族
司馬睿在西晉宗室中本就威望不高,在西晉末年的復(fù)雜的政治和軍事形勢下才慢慢成長起來。初到江東,江東世族對于司馬睿并不認可,也給予過多的支持,這在前文中已有論述。面對兩晉之際嚴峻的政治形勢,瑯琊王氏對于晉元帝司馬睿的扶持之功是不能抹殺的?!稌x書·王導傳》記:“乃徙鎮(zhèn)建康,吳人不附。居月余,士庶莫有至者,導患之。會敦來朝,導謂之曰:‘瑯琊王仁德雖厚,而名論猶輕。兄威風已振,宜有以匡濟者?!瘯律纤?,帝親觀禊,乘肩輿,具威儀。敦、導及諸名勝皆騎從。吳人紀瞻、顧榮,皆江南之望,竊覘之,見其如此,咸驚懼,乃相率拜于道左。導因講計曰:‘古之王者,莫不賓禮故老,存問風俗,虛己傾心,以招俊義。況天下喪亂,九州分裂,大業(yè)草創(chuàng),急于得人者乎!顧榮、賀循,此土之望,未若引之以結(jié)人心。二子既至,則無不來矣?!勰耸箤Ч煅?、榮,二人皆應(yīng)命而至。由是吳會風靡,百姓歸心焉。自此之后,漸相崇奉,君臣之禮始定?!盵3]1745王與馬共天下開啟了江東政局,奠定了東晉一朝政局的基礎(chǔ),而瑯琊王氏等世家大族對于東晉政權(quán)的扶持對于其正統(tǒng)性的重塑也具有深遠的影響。對于江南世族的拉攏和任用多出于王導之謀,《晉書·王導傳》載有王導對司馬睿的上疏,稱:“顧榮、賀循、紀瞻、周玘,皆南士之秀,愿盡憂禮,則天下安矣?!盵3]1746司馬睿聽從了王導的建議,南方的世家大族被廣泛吸納到東晉政權(quán)中來,如上文所提到的顧榮就是支持司馬睿政權(quán)的江南世族的首腦,“元帝鎮(zhèn)江東,以榮為軍司,加散騎常侍,凡所謀劃,皆以諮焉。榮既南州望士,躬處右職,朝野甚推敬之?!盵3]1813可見司馬睿給予了顧榮充分的信任。而接替顧榮擔任軍司的正是賀循,其后他又擔任軍諮祭酒,賀循稱疾,“帝親幸其舟,因諮以政道。”[3]1827在如紀瞻,丹陽秣陵人,“元帝為安東將軍,引為軍諮祭酒,轉(zhuǎn)鎮(zhèn)東長史。帝親幸瞻宅,與之同乘而歸?!痹谒抉R睿登極后“拜侍中,轉(zhuǎn)尚書,上疏諫諍,多所匡益?!盵3]1821紀瞻也成為晉元帝時期重要的輔佐大臣之一。
正是司馬睿這樣禮賢下士的姿態(tài)才使得江南世族的歸順,有了南方世族的支持,政權(quán)更加穩(wěn)固。自此之后“吳會風靡,百姓歸心”,南北世族開始承認東晉的正統(tǒng)地位,加之北方漢人不斷南遷東晉,造成一種人心歸晉的政治現(xiàn)象,使新生的東晉政權(quán)愈發(fā)具有政治和文化的吸引力,正統(tǒng)的地位則更加鞏固。
最后值得指出的是,雖然學界一致認為東晉政權(quán)對于北伐收復(fù)河山并不十分積極,主要以守城為主,偏安一隅。但東晉對于北方胡人政權(quán)還是顯示出勢不兩立的決心的。司馬睿在稱帝之前,就“遣車騎將軍、瑯琊王裒等九軍,銳卒三萬,水陸四道,逕造賊場,受(祖)逖節(jié)度?!辈⑾旅坝心軛n季龍首者,賞絹三千匹,金五十斤,封縣侯,食邑二千戶。又賊黨能梟送季龍首,封賞亦同之?!盵3]148這種與北方胡人勢不兩立的決心,也塑造了司馬睿政權(quán)繼承西晉,渴望收復(fù)河山的正義形象,在正義的旗幟下,吸引了一大批有識之士投身東晉,而東晉的正統(tǒng)形象也隨之得到鞏固。
魏晉之間禪代和漢魏之間的禪代有著明顯的區(qū)別,曹魏統(tǒng)治者出身寒族,無法得到世家大族的真心擁戴,而司馬氏出身河內(nèi)旺族,其代替曹魏更是經(jīng)歷了漫長的政治斗爭,在建國時政治資源也較曹魏建立時積累的更加充分。然而正統(tǒng)化的運作仍是西晉政權(quán)需要面臨的一件大事。西晉通過確立金德之制,沿襲曹魏的正朔服色,善待前朝君臣和利用本朝國史書寫等方式,強化其正統(tǒng)地位。而東晉時期,北方被胡人占領(lǐng),加之司馬睿本人名望不顯,剛剛建立的東晉政權(quán)在正統(tǒng)性方面也備受質(zhì)疑。東晉政權(quán)通過制造和利用符瑞讖謠,拉攏南北世族等方式,使其正統(tǒng)地位日益鞏固。這一系列的措施也開創(chuàng)了后代“禪讓”和正統(tǒng)化運作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后代王朝尤其是南朝在建立之初紛紛效仿西晉的做法,加強其正統(tǒng)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