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設鏈行為技術措施的法律問題研究

□文│王小夏

隨著網(wǎng)絡技術的發(fā)展，市場上出現(xiàn)了諸如“電視貓”的播放軟件，該類播放軟件通過搜索、設置深層鏈接的方式向公眾提供視頻節(jié)目。與普通的鏈接相比，當用戶點擊深層鏈接時，網(wǎng)頁并不會發(fā)生跳轉，即用戶可通過設鏈者的網(wǎng)頁觀看存儲于被鏈網(wǎng)站服務器上的視頻節(jié)目，而此種行為是否構成侵權等問題在學界和實務界爭議較大。司法實踐中，法院對設置深層鏈接行為作出了不同的判決。有法院認為該行為不屬于信息網(wǎng)絡傳播行為，而是不正當競爭行為；也有法院認為該行為侵犯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司法界的不同判決也引發(fā)了理論界的廣泛爭議。一類觀點認為設鏈行為并非信息網(wǎng)絡傳播行為，應當通過反不正當競爭法、技術措施條款進行規(guī)制；另一類觀點認為設鏈行為侵犯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我們認為，該類設鏈行為往往通過破壞被鏈網(wǎng)站技術措施得以實現(xiàn)，并且《著作權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往往被認為是一般法和特別法的法律關系，應優(yōu)先適用《著作權法》中規(guī)定的破壞技術措施條款。因此，可以直接通過認定相關行為破壞技術措施的違法性進行規(guī)制。本文將主要針對技術措施條款規(guī)制中的具體問題進行深入探討，而不再對其他規(guī)制方式進行專門論述。

一、通過技術措施條款規(guī)制設鏈行為的應然性

設置技術保護措施防止未經(jīng)許可觀看或抓取視聽網(wǎng)站的音視頻內(nèi)容是音視頻網(wǎng)站保護自身合法權益的自力保護措施，應受到《著作權法》保護。而破壞技術措施的行為本身具有違法性，應受到《著作權法》的規(guī)制。

1.《著作權法》保護網(wǎng)站采取的技術措施

結合目前視頻、音樂傳播行業(yè)的發(fā)展情況來看，大多數(shù)視頻、音樂網(wǎng)站基本不再上傳、傳播侵權內(nèi)容，而是通過購買正版內(nèi)容獲取商業(yè)利益。應當說，大型視頻、音樂網(wǎng)站為購買正版內(nèi)容往往投資不菲，因而其往往采取了技術保護措施以維護自身的合法權益?！皵?shù)字版權人所采取的技術措施主要包括‘反復制設備’‘控制進入受保護作品的技術保護措施’‘追蹤系統(tǒng)’‘電子水印’‘數(shù)字簽名或數(shù)字指紋技術’‘標準技術’‘電子版權管理系統(tǒng)’等6類”。[1]結合實踐來看，大型視頻、音樂網(wǎng)站通常采取的一種技術措施為在注冊用戶瀏覽、欣賞作品之前，要求其完成用戶名和密碼等信息驗證。這一類技術措施主要起到了防止他人未經(jīng)權利人許可瀏覽、欣賞作品的作用，屬于接觸控制措施。另一項視頻、音樂網(wǎng)站通常采取的技術措施就是盡管允許用戶通過其他頁面進行觀看，但其他頁面僅僅提供“預覽”服務。這就意味著如果瀏覽者要觀看完整的視頻，就必須下載該視頻軟件進行觀看。該類技術保護方式也應該歸屬為接觸控制型措施。

依我國《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26條第2款，技術措施是指用于防止、限制未經(jīng)權利人許可瀏覽、欣賞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的或者通過信息網(wǎng)絡向公眾提供作品、表演、錄音錄像制品的有效技術、裝置或者部件。因此，從這個角度上講，技術保護措施可以被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接觸控制類型的技術措施，另一種屬于版權保護類型的技術措施。第一種接觸控制類技術措施主要是為了防止他人接觸作品，如閱讀、欣賞作品；后者主要是為了防止他人實施侵權行為，如復制、信息網(wǎng)絡傳播行為。[2]結合視頻、音樂網(wǎng)站采取的技術措施來看，其主要起到了防止用戶未經(jīng)許可觀看視頻節(jié)目，以及防止他人未經(jīng)許可對其作品設置鏈接的作用，屬于典型的接觸控制技術措施。

有學者認為“在《著作權法》不承認加框鏈接直接侵權的情況下，反盜鏈措施甚至不能說是為了保護著作權而采取的措施，這進一步增加了它被視為《著作權法》意義上‘技術措施’的難度”。[3]筆者認為，該觀點顯然忽略了接觸控制技術措施這一類別。對此，正如上文所述，《著作權法》所保護的技術措施包括版權保護類技術措施和接觸控制類技術措施兩種類別。接觸控制類技術保護措施和版權保護類技術措施有所不同，它并非為了防止他人實施直接侵權行為，而是為了防止他人未經(jīng)許可欣賞、瀏覽作品。因此，即使不承認加框鏈接構成直接侵權，權利人所采取的反盜鏈技術保護措施也可以被認為是屬于接觸控制類型的技術保護措施，從而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

筆者認為《著作權法》所保護的“接觸控制類技術措施”的根本原因在于“接觸控制型措施”所保護利益的正當性。正如有學者提到的，“接觸控制型措施”是著作權人維護自己《著作權法》中正當權益的一種方式和手段，此種手段不同于《著作權法》的專有權利的行使。[4]正因如此，其和《著作權法》中規(guī)定的專有權利有所不同，技術措施更類似于民事領域的私力救濟措施，即權利人有效維護自身權利而無須訴諸法律的一種自我保護方法，是預防侵權行為的預警系統(tǒng)。這就意味著，《著作權法》并沒有規(guī)定一項接觸權、欣賞權或閱讀權，即他人欣賞、閱讀相關作品的行為不構成版權侵權，但這并不代表他人就享有欣賞、閱讀版權人作品的權利。相反，著作權人可以就屬于自己的智力成果采取技術措施進行自力保護，以維持權利人在版權法上的正當利益。法律也無任何理由制止權利人為維護自身合法權益采取恰當?shù)淖粤ΡＷo措施，而這正是《著作權法》保護接觸控制技術措施的正當性所在。因此，音視頻網(wǎng)站采取的接觸控制技術措施應受《著作權法》的保護。

2.破壞技術措施設鏈屬于《著作權法》規(guī)定的違法行為

反觀未經(jīng)許可設置深層鏈接的行為，設鏈者往往需要首先破解或繞過網(wǎng)站的“反盜鏈”措施，如上文所提及的“預覽”服務，以實現(xiàn)通過其自身的網(wǎng)頁向公眾提供完整的視頻節(jié)目。此外，設鏈者對視頻節(jié)目設置鏈接還可能會破壞或繞過網(wǎng)站所設置的特定技術措施，如片前廣告、用戶登錄程序等。依據(jù)《著作權法》第48條第6項，前述行為均屬于《著作權法》規(guī)定的破壞技術措施的違法行為。

依據(jù)我國《著作權法》第48條和《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4條的規(guī)定可以看到，我國《著作權法》既保護接觸控制技術措施也保護版權保護技術措施，既禁止提供規(guī)避手段行為也禁止直接規(guī)避行為。結合設鏈者實施的行為來看，其應屬于直接規(guī)避接觸控制技術措施行為。但值得注意的是，《著作權法》和《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等相關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中沒有對破壞技術措施或避開技術措施進行具體的解釋。我們認為美國《數(shù)字千年版權法》第103(3)(A)條中“規(guī)避技術措施”的法律解釋可以被我們用來參照，《數(shù)字千年版權法》將“規(guī)避技術措施”界定為解碼、解密作品或者用其他方法避開、越過、移去、取消或損害技術措施。值得注意的是，2017年3月，加拿大聯(lián)邦法院首次以破壞技術措施條款進行了判決。對于何為“破壞技術措施行為”，聯(lián)邦法院認為：“‘規(guī)避技術措施’的含義是廣泛的，包括避開、繞過、移除、破壞等行為，且認為‘規(guī)避技術措施’行為并不局限于前述所列舉的幾種行為”。[5]因此，應當說目前國外的立法和司法實踐均對破壞技術措施行為作出了較為廣泛的定義。

就我國的司法實踐來看，2016年11月，深圳中院對“飛狐訴迅雷”一案作出判決，認為迅雷破壞技術措施跳過廣告直接抓取視頻屬于違法行為，應受到《著作權法》第48條第6項規(guī)制。[6]而《著作權法》第48條第6項所規(guī)制的正是破壞技術措施行為。因此，無論他人是避開還是破壞大型視頻網(wǎng)站的技術措施，其所實施的行為均屬于破壞技術措施的違法行為。

由上文分析可知，各音視頻網(wǎng)站為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所采取的技術保護措施應該受到我國《著作權法》相關規(guī)定的保護，他人未經(jīng)許可破壞技術措施設置深層鏈接應受《著作權法》第48條第6項的規(guī)制。當然，在具體裁判他人是否構成破壞技術措施這一違法行為時，會涉及一些傳統(tǒng)的專有權利侵權糾紛未涉及的問題。對此，下文將結合爭議較多的幾點問題進行分析。

二、技術保護措施的“有效性”

多數(shù)學者認為我國各大提供音視頻內(nèi)容的網(wǎng)絡提供者所采取的技術保護措施應該具有“有效的”構成要件，即只有有效的技術措施才受《著作權法》保護。那么何為有效的技術措施，應該如何判斷？

1.以普通公眾的視角判斷技術措施是否有效

根據(jù)我國現(xiàn)行《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26條第2款之規(guī)定，唯有有效之技術措施才能受到我國《著作權法》的保護。至于何為有效的技術措施，依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在2010年發(fā)布的《關于審理涉及網(wǎng)絡環(huán)境下著作權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一）》第33條規(guī)定，“受《著作權法》保護的技術措施應為有效的技術措施。技術措施是否有效，應以一般用戶掌握的通常方法是否能夠避開或者破解為標準。技術專家能夠通過某種方式避開或者破解技術措施的，不影響技術措施的有效性”。由此可見，我們應當以普通公眾是否可以通過普通技術手段破壞或避開技術措施為準，而不應以該領域的技術專家的水平為準，即使該領域技術專家可以通過技術手段對其進行破壞，但如果普通公眾無法破壞或規(guī)避，我們?nèi)詰撜J為該技術措施屬于有效技術措施。

但應當注意的是，以普通用戶的視角判斷技術措施是否有效時，不能將技術措施與具體規(guī)避行為割裂開來，否則大多數(shù)技術措施都將是有效的。

2.結合具體規(guī)避行為判斷技術措施是否有效

“技術措施‘有效性’的判斷應當針對具體的‘接觸’或使用作品的行為。正如有學者指出，只能認定一種技術措施對于某種具體的‘接觸’或使用作品的行為是否‘有效’，而不能泛泛地認定這種技術措施是否‘有效’”。[7]下文我們將結合“娛樂基地訴百度案”進行詳細分析。

在“娛樂基地訴百度案”中，原告浙江泛亞電子商務有限公司設立了一個在線音樂網(wǎng)站，該音樂網(wǎng)站屬于收費型網(wǎng)站（名為“娛樂基地”），其設置了登錄口令，即用戶只有輸入匹配的用戶名和密碼才能下載歌曲。被告百度是一家搜索引擎服務商，其通過對“娛樂基地”合法傳播的音樂作品設置深層鏈接的方式使用戶可以在無須輸入用戶名和密碼的前提下即可順利免費登錄和下載歌曲。[8]而作為普通用戶，其如果想要下載歌曲，首先必須先行登錄 “娛樂基地”，并需要通過相匹配的密碼才可以下載歌曲。因此，對于那些從“娛樂基地”首頁直接進入的普通用戶而言，“娛樂基地”所采取的技術措施能夠?qū)ψ髌诽峁┯行У募夹g保護。

其次，應當注意的是，使用搜索引擎去搜索音樂作品是普通用戶常用的一種“通常手段”。目前，絕大多數(shù)的用戶都會通過百度等搜索引擎搜索歌曲，進行試聽與下載等行為。而諸如百度這一類的普通搜索引擎服務商往往是通過鏈接的方式向用戶提供音樂、視頻等內(nèi)容。通常來說，普通搜索引擎服務商可以在遵守互聯(lián)網(wǎng)公認的搜索協(xié)議的情況下，搜索音樂、視頻的網(wǎng)絡地址并進行設鏈?！皧蕵坊亍弊鳛橐患覍I(yè)的提供音樂試聽和下載服務的網(wǎng)站，明顯清楚網(wǎng)絡用戶對網(wǎng)絡音樂的使用習慣，但其未采取相應的技術措施以防止普通搜索引擎的搜索與鏈接。在這一情形下，可以認為“娛樂基地”已經(jīng)默認了百度的搜索、鏈接行為。因此不能認為“娛樂基地”所設的技術措施屬于有效的技術措施，百度在遵守互聯(lián)網(wǎng)公認的搜索協(xié)議的前提下的搜索、設鏈并未破壞原告所設的技術措施。對于這一點，美國第六上訴巡回法院在“利盟國際公司（Lexmark International）訴靜態(tài)控制組件公司（Static Control Component）案”中形象地指出，“如果一幢房子有兩扇門，前門沒鎖而后門鎖了，則這種情況下后門的鎖就不屬于保護該房子的‘有效’技術措施，因為走前門進入房子是合法的”。[9]

最后，即使某種技術措施在限制某種行為的同時允許另一種行為，但不能因此認為其當然屬于“無效的”技術措施。否則，只要存在兩種以上的接觸版權作品的方式，且如果采取的技術措施僅僅對其中一種進行限制，該技術措施就不再“有效”了，這將導致荒謬的結果。沿用上述“前門、后門”的比喻來進行說明，在前門未上鎖而后門上鎖的情況下，如果有人從前門進入房間，則后門的鎖就不能被認為是一種“有效”的技術措施。但也不可以認為裝在后門的鎖對于限制他人從后門進入也是“無效”的。具體而言，盡管“娛樂基地”所采取的技術措施并不能阻止百度通過搜索的方式找到其音樂文件并進行設鏈，但這并不意味著他人可以破解“用戶名+密碼”這一技術措施。

三、訴訟資格

關于以技術措施條款規(guī)制破壞技術措施設鏈行為時，往往有學者對相關主體的訴訟資格提出質(zhì)疑。本文認為，無論是著作權人還是著作權被許可人，均可就破壞技術措施設置深層鏈接行為提起訴訟。

1.對訴訟資格產(chǎn)生分歧的原因

應當說，學者之所以對著作權人的訴訟資格產(chǎn)生質(zhì)疑，主要理由是著作權人自身沒有設置技術措施。學者之所以否認被許可人的訴訟資格，主要是因為司法實踐中普遍認為獨占被許可人可以單獨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排他被許可人可以和著作權人共同提起訴訟，如果著作權人放棄起訴，其也可以自行提起訴訟；而普通許可的被許可人在經(jīng)過著作權人明確授權后才可以提起訴訟。

對此，本文認為，如果上述兩種觀點均成立，那么究竟誰可以援引《著作權法》中的技術措施條款提起訴訟？難道只有設置技術措施的主體才可以提起破壞技術措施訴訟？如果此觀點成立，那么世界知識產(chǎn)權組織就不應當將技術措施條款規(guī)定于《版權公約》與《保護表演和錄音制品公約》中，各國立法也不應當將技術措施條款規(guī)定于《著作權法》中，而是應當單獨制定一部技術措施法律來保護設置技術措施的主體。而事實上，《版權公約》 《保護表演和錄音制品公約》和世界其他國家的版權法均對技術措施進行了相應的保護，[10]其根本原因在于技術措施對于保護著作權人在《著作權法》中的正當利益。

2.著作權人與被許可人均享有訴訟資格

如上文所述，技術措施并沒有為版權人創(chuàng)設一項新的專有權利，其在本質(zhì)上屬于一種維護自身合法利益的私力救濟措施。而《著作權法》之所以保護這一私力救濟措施，主要是因為技術保護措施維護了權利人在《著作權法》上的正當利益。

技術措施本質(zhì)上屬于私力救濟措施。結合目前各視頻網(wǎng)站的發(fā)展模式來看，其主要采用了“廣告+會員”的盈利模式。具體而言，視頻網(wǎng)站一般會通過在片前播放廣告來獲取廣告費。對于觀看者而言，其可以選擇觀看廣告后免費觀看視頻，也可以選擇向視頻網(wǎng)站支付會員費以跳開廣告直接觀看視頻。因此，如果他人未經(jīng)許可破解了視頻網(wǎng)站所采取的技術措施，并設置深層鏈接供非注冊用戶免費點播作品，則該行為無疑會損害視頻網(wǎng)站的正當利益，如使其無法向用戶收取費用等。此外，上述行為還可能損害著作權人的利益，如使其無法分享注冊用戶所支付的費用及因非注冊用戶免費獲得作品而喪失的收益。在此情形下，即使著作權人自身沒有設置技術措施，也應當與被許可人享有同樣的訴訟主體資格。

技術措施的侵權救濟與專有權利不同。由于技術保護措施屬于私力救濟措施而非專有權利，《著作權法》對其的保護與對專有權利的保護并不相同。具言之，著作權侵權行為是對《著作權法》規(guī)定的專有權利的侵害，而規(guī)避技術措施是一種侵害法益的違法行為，并不構成對專有權利的侵犯，因此，兩者的保護機制并不相同。對此，審理“真實網(wǎng)絡公司（Real Networks）訴數(shù)字多功能光盤（DVD）版權控制協(xié)會（DVD Copy Control Association）”案的法院明確指出：“本案不涉及版權侵權之訴，只涉及規(guī)避技術措施之訴”。[11]這即表明專有權利侵權救濟方式與規(guī)避技術措施救濟方式并不相同。

因此，在判斷被許可人是否有資格提起破壞技術措施訴訟時，不能套用被許可人就著作權侵權行為所享有的訴權依據(jù)。簡言之，一家獲得普通許可的視頻網(wǎng)站未經(jīng)著作權人明確授權，不可單獨對侵犯專有權利的行為提起訴訟，如信息網(wǎng)絡傳播行為。但該網(wǎng)站可就他人未經(jīng)許可破壞技術措施的行為提起訴訟。此時，該視頻網(wǎng)站提起訴訟的法律依據(jù)并非相關的“專有許可”條款，而是版權法保護“技術措施”的專門規(guī)定。

在這一點上，英美國家一直是如此操作的。以英國《版權法》為例，其一方面規(guī)定普通被許可人經(jīng)著作權人明確授權才可提起版權侵權訴訟，而專有被許可人可單獨提起版權侵權訴訟。[12]另一方面其又規(guī)定“對于采用了技術措施的作品而言，向公眾散發(fā)作品復制件的人、向公眾傳播作品的人……有權提起訴訟”。[13]由于英國《版權法》并未將向公眾散發(fā)、傳播作品的人限于“專有被許可人”，因此，發(fā)行權和傳播權的“非專有被許可人”和“專有被許可人”均可就破壞技術措施行為提起訴訟。

四、舉證規(guī)則

本文認為，除了前述主體資格，有必要對利用技術措施條款這一規(guī)制方式中的舉證問題進行論述。應當說，與著作權侵權糾紛相比，技術措施糾紛還涉及技術問題，這在一定程度上給法院的審判增添了難度。對此，“騰訊訴360不正當競爭糾紛案”中原、被告就“破解技術措施”這一爭議問題的舉證可用以借鑒。

1.“騰訊訴360”案的啟示

在“騰訊訴360案”中，原、被告之間關于被告360公司的扣扣保鏢軟件是否破壞了原告騰訊公司即時通信（QQ）軟件和服務的完整性成為雙方的主要爭議焦點之一。[14]對于此問題，原告騰訊公司進行了相應的公證取證，首先原告下載并運行了QQ軟件，其后安裝并運行了扣扣保鏢軟件，公證顯示，扣扣保鏢軟件運行后其自動對QQ軟件進行了安全檢查，顯示QQ存在嚴重的健康問題，并提示用戶進行“一鍵修復”。而一旦用戶點擊“一鍵修復”，則扣扣保鏢軟件將會篡改QQ的原有界面并用自身界面取而代之，并對QQ安全中心的響應功能進行限制。同時，原告亦舉證證明了其在QQ軟件中進行了相應的廣告、新聞等盈利能力的功能設置。至此，原告完成了初步舉證，即證明了QQ軟件所具備的功能與服務，以及扣扣保鏢軟件的運行破壞了QQ軟件的正常運行。此外，原告還提交了各項測試報告用以輔助說明扣扣保鏢軟件給QQ軟件所造成的損害。

被告360公司則主要辯駁稱其并未破壞騰訊QQ軟件運行的完整性和安全性。其首先亦公證證明扣扣保鏢軟件所具備的功能：即同時運行QQ和扣扣保鏢兩款軟件，其主要通過內(nèi)存占用情況進行證明，根據(jù)被告舉證顯示，QQ軟件在運行過程中的內(nèi)存占用率為41兆（M）左右。而在運行扣扣保鏢軟件之后，其QQ軟件內(nèi)存的運行占用率約為21M，這主要為了證明被告扣扣保鏢軟件使得原告的內(nèi)存占用率降低，從而進一步證明扣扣保鏢軟件僅僅為QQ進行了垃圾清理，并未破壞其軟件。

此外，針對原告提出的扣扣保鏢軟件刪除廣告這一主張，被告還提交了一組有關行業(yè)內(nèi)慣常做法的證據(jù)，用以證明其行為的正當性。如搜狗瀏覽器的功能具有“頁面廣告過濾”；騰訊QQ瀏覽器亦具有“新增彈窗攔截功能，可有效攔截大部分彈窗功能”；在“新浪首頁”右下角標示有“啟用彈出窗口攔截”“允許此網(wǎng)站彈出窗口”“打開被攔截的彈出窗口”“查看允許彈出的網(wǎng)站”。

將該案的舉證應用到破壞技術措施設鏈這一情形，被鏈網(wǎng)站應當就其所采取的技術措施進行舉證，設鏈網(wǎng)站則應對其破壞、規(guī)避行為的合法性進行舉證。在這一過程中，還可引入專家輔助人進行綜合判斷。

2.被鏈網(wǎng)站與設鏈者的舉證責任分配

為證明技術措施的有效性，被鏈網(wǎng)站首先需要向法庭展示其所采取的技術措施，且普通用戶（非技術人員）不借助于專門的技術手段無法破解。其次，被鏈網(wǎng)站需針對設鏈者所采取的具體規(guī)避行為進行舉證。舉例來說，實踐中設鏈者往往通過定向搜索鏈接的方式對相關作品進行設鏈，因此被鏈網(wǎng)站只需證明無法利用搜索引擎等通用工具找到涉案作品的真實網(wǎng)絡地址并提供深層鏈接供用戶點擊獲得作品即可。

可能有觀點認為這樣的舉證責任對于被鏈網(wǎng)站來說過重，因為原告在無法預測和判斷被告會對哪些作品進行設鏈的情況下，很難提前對自身已經(jīng)對相應涉案作品進行了技術保護措施的行為進行全面的證據(jù)保全。對此，一方面被鏈網(wǎng)站可以在采取技術措施時保存相關證據(jù)，也可以將其用戶的使用情況作為證據(jù)進行判斷。另一方面，從舉證責任的承擔來看，可以采用舉證責任倒置的方式，推測原告已經(jīng)對獲得了相應著作權人許可的作品進行了技術措施的保護，而由被告舉證證明其并未破壞該技術措施。換言之，由設鏈者來證明其可以利用通用的搜索引擎，如百度，搜索到原告網(wǎng)站中的涉案影視作品并進行設鏈。[15]

事實上，在司法實踐中，法院并沒有對被鏈網(wǎng)站苛以嚴格的舉證責任。在“樂視訴千杉公司案”中，原告就其采取的技術措施進行了證明，如存儲視頻資源的統(tǒng)一資源定位符（URL）地址包含多個參數(shù)，且部分參數(shù)值一直變化，對參數(shù)之一的關鍵（KEY）值進行了加密處理。[16]在證明破壞技術措施行為時，法院并未要求原告詳細證明設鏈者是如何破壞技術措施的。且法院還幫助查明了下載安裝千杉公司電視貓視頻軟件后，避開收費環(huán)節(jié)和廣告播放環(huán)節(jié)等事實問題。[17]

對于設鏈者而言，其只要證明其未破壞被鏈網(wǎng)站的技術措施即可。為此，其既可以證明普通公眾采取通常手段即可破解被鏈網(wǎng)站所采取的技術措施，亦可以證明其可以使用通用的搜索引擎工具輕易找到作品的真實網(wǎng)絡地址并設置深層鏈接。當然，如果設鏈者不能就其合法獲得資源的途徑進行舉證證明，那么，法院一般會認為設鏈者實施了破壞技術措施的違法行為。在上述“樂視訴千杉公司案”中，千杉公司主張其通過樂視公司之前版本的播放器獲取了KEY值的生成規(guī)則和算法，但并未對具體的獲取途徑及方法作出合理說明。[18]因此，法院最終認定，千杉公司通過數(shù)據(jù)解析獲取絕對URL地址的行為屬于非法“盜鏈”行為，應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注釋：

[1]梁程，張學軍.數(shù)字版權技術措施法律保障現(xiàn)狀與本土改良[J].中國出版，2014(18)

[2][7]王遷.著作權法[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

[3]崔國斌.加框鏈接的著作權法規(guī)制[J].政治與法律，2014(5)

[4]王遷.版權法保護技術措施的正當性[J].法學研究，2011(4)

[5]See Nintendoof America Inc.v.Jeramie Douglas Kingand Go Cyber Shopping (2005)Ltd.，2017FC246

[6]參見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6）粵03民終4741號

[8]參見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06）一中民初字第6273號

[9]Lexmark International.INC v.Static Control Component.INC.，387F.3d 522 at 59 (6thCir.,2004)

[10]《WIPO Copyright Act》Article11;《WIPO Performances and Phonograms Treaty》Article18

[11]See Real Networks v.DVD Copy Control Association，641F.Supp.2d 913，942 (N.D.Cal.,2009)：933-934

[12]UK Copyright，Design and Patents Acr，Section 101(1)，101A(1)

[13]UK Copyright，Design and Patents Act，Section 296(2)，296ZD(2)

[14]參見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3）民三終字第5號

[15]馮剛.涉及深度鏈接的侵害信息網(wǎng)絡傳播權糾紛問題研究[J].知識產(chǎn)權，2016(8)

[16][17][18]北京市朝陽區(qū)人民法院民事判決書（2015）朝民（知）初字第44290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