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沈真如(1994-),女,漢族,浙江省杭州市人,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6-0-01
《小收煞》是一部極具民俗風情的小說,作者馬步升用地道的風俗描寫與方言勾勒出了一個嵌在隴東黃土溝壑里的員外村,并以馬素樸、馬越權(quán)父子的生活引出村子在五十年代前后“土改”“戒煙令”政策的狂潮中發(fā)生的巨大變化。雖然馬家父子的成長與生活是小說主線,作者并未將筆鋒集中于這兩人,而是用為數(shù)不少的民間習俗、軼事碎片填充員外村的日常,從而豐滿村民身上的隴東民間文化烙印。我將書中的女性形象分為三類,而且我認為這三種女性形象事實上也可作為員外村三種村民生活狀態(tài)的縮影。
第一類是馬白臉,說是“類”,但她是與員外村其他女人格格不入的“唯一”。她原本是與員外村唯一的才子馬素樸門當戶對的富家小姐,“從年輕時,就做過無數(shù)婦女一輩子都沒有做過也不可能做過的事情”。她無疑是傳統(tǒng)女性中的精英分子。但當馬家落魄之后,馬白臉人生第一次下溝挑水,“半擔水還沒到家,只剩兩個桶底兒了。”而這僅僅只是生活上的困頓,在馬素樸的“活死人”期間,馬白臉失去自己的名姓,忘記自己的年齡,她的精神溢滿無盡的孤獨——丈夫與她少有互動,無法融入貧民圈,兒子為了革命遠離家鄉(xiāng)——唯有一個空蕩蕩的窯洞里,一個空蕩蕩的女人在夜晚攬鏡自照時,她才能確定自己還是那個叫趙念佛的女子。所以,馬白臉又何嘗不是與她的丈夫一樣,成了一個“活死人”。
而當“掃盲”與農(nóng)業(yè)互助的活動開展之后,馬白臉那些無用的知識終于使她成了能與馬素樸站在一個水平線上交流的人,塵封的縫紉機也重見天日。她和馬素樸一樣,活了,終于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價值,而非整日為了兩個人的口糧沉默地機械忙碌。
趙念佛的漂亮白臉與富家小姐氣質(zhì)成了她的標志,也是員外村女性所不具有的“增值項目”,使她被村子里許多男人偷偷惦記,甚至被周麻子要求作為馬家的一項財產(chǎn)分配給自己??梢姴徽摳锪硕嗌俅蚊芭恕边@一身份在農(nóng)村男人的心目中根本沒有從“男人的附屬品”這一價值中脫出。周麻子還做著讓自己發(fā)妻喬小喬伺候馬白臉的美夢,并以擁有美麗的女人來作為自己是“有面子,強悍”的佐證。同時,在這些男人的妻子心中,長得美成了馬白臉的原罪,令她們對無辜的馬白臉動輒便是“不要臉”的咒罵。
這些女子就是第二類人,從長相到知識構(gòu)成、從外在的講究到內(nèi)在的追求,無一不與馬白臉不同。陳少艾是這些女子中作者著墨較多的一位。身為一個曾經(jīng)完全靠馬家供養(yǎng)的赤貧階級,她在獲得馬家的財產(chǎn)之后,卻馬上趾高氣揚地欺負起馬家人來,仗著自己是“無產(chǎn)階級”的身份,肆意搶奪馬白臉的東西,嘲笑馬白臉不會干農(nóng)活。她的身上體現(xiàn)出農(nóng)村人落后、貪婪的丑陋一面。然而卻又不僅僅是如此,陳少艾被侯菜菜扒了褲子之后,就會閉上嘴巴,可見她心中還有“知羞”的基本道德觀;她學到自己名字的寫法時,激動地哭了,足見這些“無知”的農(nóng)人對知識的崇拜。
第三類女子與陳少艾處于同一階級,卻更突出傳統(tǒng)農(nóng)民身上善良樸素的一面。侯菜菜與陳少艾一樣,與馬家攀親帶故,同樣得益于馬家的“被革命”,對待馬白臉的態(tài)度卻與她截然不同。當陳少艾嘲笑馬白臉不會干農(nóng)活時,侯菜菜毅然站出來幫助馬白臉,白臭蒿與馬越權(quán)回家時,也是侯菜菜也來馬家忙前忙后。因為她清楚地記得馬家的恩情,遵守一分做人應(yīng)有的良心。雖然侯菜菜是出了名的丑無鹽,但她是干農(nóng)活的一把好手,同時也恪守農(nóng)村的親屬、男女關(guān)系,她身上體現(xiàn)出的是人們認知中的勤勞熱情而單純潑辣的鄉(xiāng)村人特質(zhì),俗氣的講,是“心靈美”的代表。
白臭蒿則是一個更特別的女性,她比侯菜菜更丑陋,更有力氣,更潑辣,甚至讓男人聞風喪膽。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讓村里的二流子都看不上的女子有勇氣參加民兵,有魄力逃離讓自己厭惡的家庭,選擇自己的夫婿。她的身上有與馬越權(quán)相似的特質(zhì),他們都是傳統(tǒng)家庭中叛逆的一員。馬越權(quán)革自己家的命,白臭蒿革自己的命,在這個女子的行動中所體現(xiàn)出的革命精神雖然沖動,但卻極具自主意識。此外,有趣的是,作為豪放女子的代表,白臭蒿與侯菜菜的外在形象都被作者著重地描寫為“丑陋”,這或許是因為作者筆下的女性,貫穿全文的中心身份其實是勞動者與家庭重要分子。
馬白臉與馬素樸是在鄉(xiāng)村中不得不渾噩度日的“有識”分子,陳少艾則姑且認為是愚昧的代表,侯菜菜與白臭蒿則表現(xiàn)出善良的內(nèi)在美。之所以不將白臭蒿列為一個與其余農(nóng)村女性不同的形象,是因為我認為這三種女人,或知書達理,或淺薄勢力,一切屬于她們自己的特質(zhì)都似乎泯然于“男人的妻子”這個身份之下了。作者用民間筆調(diào)描寫歷史洪流中的員外村,不僅還原了革命狂潮遮蔽住的真實的農(nóng)民形象,更挖掘了這一以男性為主力的社會變革中,女性的生存狀態(tài)。
休謨將人分成兩類,一類是粗俗無知的大眾,一類是少數(shù)天才,是啟蒙的精英。這些精英承擔著啟蒙大眾的使命。作者在書中就似乎體現(xiàn)著向“五四啟蒙精神”的復(fù)歸——馬越權(quán)大字不識,卻是革命的參與者,成了在黨的公家的人;馬素樸是被政府假槍斃了的癮君子,到最后卻是他肩負著教導(dǎo)全村人的任務(wù)。這樣的反差讓我感受到作者對暴力社會革命的淡淡諷刺,也不由反思農(nóng)民對思想文明教育的迫切需求。書中馬素樸對掃盲運動的支持,全村人的積極參與,則深刻地表明知識啟蒙讓精英與大眾同時獲得活著的意義。而書中的女子,如馬白臉可算是女子中的精英,其余女子同他們的男人一樣,是被教育的大眾。然而女人們雖然也被納入啟蒙的體系中,卻始終比男人距離更遠。這讓在《小收煞》全文中的“革命”的含義,從國民素質(zhì)的提高上升到反思性別平等的意義上,也同時印證了書名“小收煞”的含義——文明社會的發(fā)展道路,尚且任重道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