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共產黨早期思想政治教育的有效性分析
——以長辛店工人運動為例

李明珠

（首都師范大學，北京 100048）

位于北京市豐臺區(qū)盧溝橋畔的古鎮(zhèn)長辛店，曾是西南進京的要道。近代以來，長辛店作為北方工人運動的重要發(fā)源地聞名全國，至今為人們稱頌。長辛店工人運動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傳播史、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史、中國工人運動史上都占有十分重要而特殊的地位。站在紅色旗幟下，回顧中國共產黨將馬克思主義付諸實踐的起點——長辛店工人運動，可以汲取中國共產黨人早期思想政治教育的成功經驗。

一、思想政治教育對象的有效性

俄國十月革命后，中國知識分子開始意識到工人階級中蘊藏著巨大力量。尤其在五四運動中，中國工人階級顯示出強大勢力。聯合工人、在工人階級中傳播馬克思主義，成為具有共產主義思想的先進知識分子的共識。長辛店作為北京鐵路工人的聚集地，是知識分子的團結對象。從教育對象的有效性分析，長辛店工人有以下兩個突出優(yōu)勢：

（一）教育對象主體意識覺醒

思想政治教育行為在中國古已有之，即為“教化”。先秦時期，孔子提出“不憤不啟，不悱不發(fā)”的思想，強調的就是教化時機對教化有效性的意義。中國第一個現代工會選址長辛店，除去長辛店擁有幾千工人的大工廠等因素，還因為長辛店工人已經具有自發(fā)的反抗意識。

長辛店鐵路工廠是受比利時和法國控制的工廠，工廠里不僅有洋老板，還有工頭。工人們直接受工頭控制，形成一個特殊的“鍋伙”組織。由同一個工頭負責吃住的一群工人稱作一個“鍋伙”，這些人是工頭的私人勞動力。他們付錢在工頭家吃飯，但伙食極差。我們可以在一位長辛店工人王春榮的回憶中感受工人們的“鍋伙”生活：上班了，楊萬瑞不叫我進廠，叫我就在他家里干活兒。那時候我應名每月掙九元錢，可楊萬瑞只給我七元，每月還要扣除五元的飯錢，只能剩下兩元錢，一來二去都成他的了。那時候在外面吃飯一天有一毛錢就能填滿肚子，可楊萬瑞每天卻收一毛多，真他媽的死坑人。你要是不吃，就馬上摘牌開除你。楊萬瑞就是王春榮的工頭，王春榮的這段回憶反映出他對工頭一手遮天、欺壓工人的無奈與憤慨，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順從和接受，最后說出一句“只是在那個年月，根本沒地方說理去”作罷。工人雖然沒有起來反抗，心中的不滿卻正在心中積聚。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工人希望得到一種外在力量武裝自己，從而改變“那個沒地方說理的年月”。工人對舊社會的不滿預示著他們已經萌發(fā)了接受新的理論武器的主體意識。

（二）教育對象知識基礎初備

眾所周知，舊社會的中國工人沒有條件接受教育，所以一般認為工人知識水平處在最底層。但鄧中夏卻在《長辛店旅行一日記》一文中稱贊道：“長辛店的工人智識很高，團結力很大”。鄧中夏為什么會認為長辛店的工人知識很高呢？

早在1918年，華法教育學會的蔡元培、李石曾在長辛店設立留法勤工儉學預備班。預備班的學員在與長辛店工人相處的過程中，就將革命的思想、革命的火種傳播到這個擁有三千工人的工廠之中。五四運動后，留法預備班的學員和長辛店進步工人開辦了一個夜班通俗學校，每到晚上工人們收工后，進步工人就會到這里聽預備班學員們講課。長辛店工人在同留法預備班學員的交往中學到知識。

北大平民教育講演團是長辛店工人獲取知識的又一渠道。二十世紀初，許多先進知識分子在辛亥革命失敗的背景下繼續(xù)探尋救國道路，其中一些人主張“教育救國”，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最初就是在這一思想的指導下誕生。平民講演團成立于1919年3月7日，講演團“以教育普及與平等為目的，以露天講演為方法”，起初講演團在城區(qū)講演。1920年3月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秘密成立后，講演團擴大活動范圍，開始從城區(qū)走向工廠、農村。朱務善認為，“鄉(xiāng)村講演”能在最短時間內使大多數鄉(xiāng)民得少許常識。雖然實際中由于人員、交通費等問題使講演團在長辛店的講演收效不大，但講演團將一些常識或新思想帶到工廠，一定程度上開闊了工人們的眼界。

留法勤工儉學預備班學員對長辛店鐵路工人思想的啟蒙、北大講演團對長辛店工人的常識教育，證明長辛店工人已經具有了接受思想政治教育的知識準備，這為早期共產黨人思想政治教育活動的有效開展奠定了基礎。

二、思想政治教育主體和介體的有效性

思想政治教育過程要素包括教育客體、教育主體、教育介體和教育環(huán)體。上文已經對思想政治教育客體的有效性進行了分析，接下來對思想政治教育主體和介體的有效性作一討論。

（一）思想政治教育主體的有效性

思想政治教育主體即思想政治教育者，是指依據一定社會或階級的要求，對思想政治教育對象的思想品德施加教育影響的客體或群體。

一是數量上。北京共產黨小組成立時僅有李大釗、張國燾、張申府三人，但他們很快在北京大學進步團體中發(fā)展了黨員、團員，并將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發(fā)展成黨的外圍組織。北京共產黨組織在先進分子中的迅速發(fā)展使得共產黨早期思想政治教育主體在數量上得到保障。北京共產黨小組成立后，一方面開辦了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一方面創(chuàng)辦了《勞動音》周刊。這二者是中國共產黨對長辛店工人進行系統(tǒng)的有計劃的思想政治教育的標志。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在黨組織的統(tǒng)一指導和支持下派賈祝年、王錚為常駐教員，鄧中夏、張國燾、羅章龍、張昆弟、何孟雄、朱務善、楊人杞等人也輪流到學校講課，使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的課程能夠持續(xù)開展。據當時工人的回憶，來過的教員差不多和學生一般多。另外，每周分發(fā)給工人的《勞動音》周刊也在思想上教育著工人，《勞動音》周刊的編輯們是該刊物得以發(fā)行的重要人員保障，是幕后的思想政治教育者。

二是質量上。在長辛店，工人們在勞動補習學校的教員都是北京大學的學生，具有良好的文化知識水平。而且他們受北京共產黨小組委派，教員具有共產主義思想。鄧中夏、張國燾、羅章龍、張昆弟、何孟雄、朱務善等教員，或曾參加過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或參加過馬克思學說研究會，有一定的實踐經驗，且懷有“深入工農”的信念，熱心平民教育。很多人都在李大釗的影響下樹立馬克思主義信仰，張昆弟、何孟雄、朱務善、陳為人等教員都是北京共產黨小組成員?？梢姡袊伯a黨早期的思想政治教育活動從教育主體上說，具備一定的實踐經驗和理論水平，為早期共產黨人思想政治教育活動的有效開展提供保障。

（二）思想政治教育介體的有效性

思想政治教育介體包括思想政治教育內容和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是連結思想政治教育主體和客體的橋梁和紐帶，因此思想政治教育介體的有效性在思想政治教育過程中顯得尤為重要。

1.早期共產黨人思想政治教育內容的有效性。其一，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的創(chuàng)辦就是出于對思想政治教育內容有效性的思考。建立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之前，長辛店地區(qū)已有工界國民學校、女子國民學校、高小等學校，為什么還要建個勞動補習學校？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的募捐啟示中認為，高小、女子國民和工界國民學校都是限于兒童，成年人要從事生產，不能同兒童一樣接受全日制教育，而對工人們的教育要盡可能高效、實用。因此有必要建立一個勞動補習學校。這表明早期共產黨人認識對工人的教育不同于一般的學校教育，其主要目的不是提高工人的文化水平，而是提高工人的階級覺悟。正如中國共產黨第一個決議指出：“工人學校的基本方針是提高工人階級覺悟?！?/p>

其二，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夜班學員的課本選擇體現了思想政治教育內容的針對性。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于1921年宣布成立后，分設日班和夜班。夜班課程針對成年工人而設。對于夜班課本的選擇，曾有過這樣的爭論：有人認為可以采用吳稚暉新編的平民常用二千字的課本，也有人建議采用日班學員使用的共和國國文課本，但鄧中夏主張另編課本。他認為應該把工人的生活，工人日常用的工具、器物都編在這課本里。要讓工人讀了書就曉得他用的老虎鉗子怎樣寫、銼刀是哪兩個字。最終，鄧中夏的主張得到通過，開始著手編寫夜班學員使用的課本。從夜班課本的選擇可以看出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已經注意到思想政治教育內容要與教育目的和教育對象能力水平相適應。

2.早期共產黨人思想政治教育方法的有效性。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是思想政治教育主體在認識和影響教育對象思想和行為中采用的方式、手段、形式工具等的總和，是思想政治教育者為達到其思想政治教育目的所必須的工具要素和中介要素。在中國共產黨早期的思想政治教育活動中，運用了灌輸、藝術、實踐等多種教育方法。

其一，灌輸法是思想政治教育最基本的方法。列寧認為：“工人本來也不可能有社會民主主義的意識，這種意識只能從外面灌輸進去”。灌輸不是平鋪直敘的大道理，早期共產黨人運用高超的灌輸藝術，將救國道理、馬克思主義理論以通俗化形式呈現。比如：在講到識字課本中的“鐵路”時，教員發(fā)揮道：“咱們現在服務的這條鐵路，就好比一條大蟒。各國都拿著刀來了，都要割它的肉……這就叫帝國主義侵略。”在講到工人要團結時，教員分別用一張紙、三張紙、一大疊紙讓工人們用手指戳，生動地向工人們演繹團結力量大的道理。就是這樣，教員們從“鐵路”、“紙張”、“打雷”、“下雨”等常識中講出了馬克思主義的主要內容。

其二，采用藝術形式傳遞思想政治教育內容。音樂和繪畫能夠表達感情、傳遞信息。中國共產黨早期思想政治教育者將音樂、繪畫與教育內容結合，以此提高思想政治教育的有效性。教員吳容滄擅長作曲，便發(fā)揮特長編了一首歌謠：“如今世界太不平，重重壓迫我勞工，一生一世作牛馬，思想起來好苦情。北方吹來十月的風，驚醒了我們的苦弟兄。無產階級快起來，拿起鐵錘去進攻?！备枨诠と碎g傳唱開來，十月革命、階級斗爭等名詞也在工人中得到傳播。在救亡與啟蒙交迫的近代中國，漫畫更多地被用作喚起民眾、激揚人心的宣傳工具，具有強烈的社會教化功能。中國最早的近代報刊漫畫是諷刺清廷腐敗賣國和揭露列強侵華劣跡的《時局全圖》，它反映了近代中國的亡國危機和恥辱。早期共產黨人也曾利用漫畫對工人進行思想政治教育，促使工人覺醒。鄧中夏具有繪畫才能，他所畫的一幅反映資本制度下工人痛苦生活的漫畫，將工人的艱難處境與資本制度的直接關系直觀呈現，能夠引起工人的共鳴，從而喚起工人的階級覺悟。

其三，通過實踐強化思想政治教育內容。北京共產主義小組成立后，長辛店工人運動就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組織起來，使工人在實踐中思想進步。1921年5月1日，長辛店一千多名工人在娘娘宮召開了慶祝五一勞動節(jié)的大會；1921年7月京漢鐵路工人在工會的領導下進行了反對總管譚繼先克扣工人工資的短時間罷工并取得勝利；1921年10月20日，長辛店機器、修車、公務三廠工人代表召集聯席會議，將工會更名為長辛店工人俱樂部，擬定俱樂部組織規(guī)章，決定把工頭、員司、巡警清洗出工會。在這一時期，工會還領導工人們進行了八月罷工等一系列工潮，有力的反擊了工頭、廠長的剝削壓迫，取得了初步勝利，爭取并捍衛(wèi)了自己的權利。將理論付諸實踐的工潮運動讓工人們更加相信先生們口中的主義的正確性和書本中學到的八小時工作制的合法性。

除去以上三種主要的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抓住時機、榜樣示范、語言技巧等教育藝術都是被早期中國共產黨人采用，這些方法共同促進了早期共產黨人思想政治教育有效性的實現。

三、思想政治教育結果的有效性

思想政治教育的結果是對思想政治教育活動有效性的最終評判。長辛店工人運動興起并成為工人運動的表率，以及長辛店工人在二七運動中的英勇表現足以證明中國共產黨人開展的早期思想政治教育活動是成功的。除此之外，寶貴的二七革命精神成為激勵長辛店工人奮斗的精神力量，促使他們在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等斗爭中作出重要貢獻。

（一）工人們團結起來

在留法勤工儉學學員、講演團成員、勞動補習學校教員的影響下，長辛店工人努力學習，階級覺悟顯著提高。建立工會成為工人和早期共產黨人的共同向往。1921年5月1日長辛店工會成立，工會的成立標志著長辛店工人北京黨組織的領導下團結起來，標志著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在長辛店進行的思想政治教育取得初步成效。

工會組織起來后，開展了幾次爭取工人利益的小規(guī)模運動。長辛店工人運動的狀況在各地傳播開來，多地派代表到長辛店參觀學習勞動補習學校和工人俱樂部。1921年《共產黨》月刊曾評價道：“他們的努力，實可令人佩服，不愧乎北方勞動界的一顆明星?！遍L辛店工會力量不斷壯大，在爭取本廠工人權益的同時也開始聲援其他地區(qū)工人罷工。1921年11月，長辛店工人俱樂部聲援隴海鐵路工人的罷工斗爭；1922年1月聲援香港海員罷工，發(fā)起組織了“香港海員罷工北方后援會”。先進知識分子聯合工農的理想在長辛店工廠得到初步實現，并以此為開端，更大規(guī)模的工人運動在全國展開，中國共產黨在工人運動中尋到根基。

（二）京漢鐵路工人罷工

1923年2月4日京漢鐵路工人為爭取結社自由等權利，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總罷工，這次罷工是北方工人運動的最高潮。京漢鐵路總罷工實現后，帝國主義駐北京公使團即向北京政府提出嚴重警告，慫恿北京政府采取武力鎮(zhèn)壓罷工。吳佩孚在京漢鐵路沿線主要車站進行血腥屠殺，其中最嚴重的是江岸和長辛店。2月6日夜間，軍警當局在長辛店開始大搜捕，捕走罷工負責人11人。2月7日晨，3000多工人在糾察隊的率領下，聚集在火神廟警察局門前，不畏強權，要求釋放被捕的工人。敵人對工人進行了血腥的鎮(zhèn)壓，長辛店工人英勇斗爭、團結一致毫不退縮，但由于敵人殘酷鎮(zhèn)壓，工人損失慘重。其中工人葛樹貴、楊詩田等當場壯烈犧牲。這次罷工雖然失敗了，但工人用鮮血和生命書寫的二七精神，將永留人間，激勵長辛店工人繼續(xù)奮斗。

（三）二七精神再弘揚

長辛店作為北方工人運動的搖籃，有力地支持了知識階級，在建黨初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是他們的貢獻不局限于此。工人階級一旦被喚醒，便成為中國革命的一支重要力量。長辛店工人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配合正面戰(zhàn)場，為戰(zhàn)爭的勝利做出貢獻。

1937年7月7日，侵華日軍炮擊宛平縣，二十九軍英勇出擊。長辛店工人立即組織“占地服務團”奔赴前線，搶救傷員，支援二十九軍抗日；解放后第二天，長辛店機廠的二百多名工人，在解放軍的保護下搶修敵人撤退時炸毀的盧溝橋的鐵路橋，奮戰(zhàn)三天三夜修好大橋，為支援解放北平城做出貢獻；1950年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長辛店工人響應“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號召，幾次派出援朝職工。在社會主義建設中，長辛店工人在鐵路崗位上辛勤耕耘，為國家建設貢獻力量。無論從思想政治教育要素、過程看，還是從思想政治教育的結果看，早期共產黨人在長辛店開展的思想政治教育活動是成功而有效的。中國共產黨人早期的思想政治教育活動，成就了歷史上的長辛店，也開啟了中國共產黨團結工人階級進行革命、建設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