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一達
小小核桃闖入百姓生活
現(xiàn)在,回過頭看京城山核桃市場的癲狂期,應(yīng)該在2008到2011年。在此之前,市場是相對平穩(wěn)的,那會兒的山核桃市場主要有以下特征:
人們對文玩核桃的認識剛剛開蒙,而且就是把它視為一種把玩健身,或者純是拿著玩兒的小玩意兒,并沒想到它的商業(yè)價值。
經(jīng)營文玩核桃的多屬小商小販,還有一批像盧曉榮這樣,帶著玩的心態(tài)的經(jīng)營者,因為利潤不大,誰也沒指望靠賣山核桃發(fā)大財,更沒有人把它作為投資的商業(yè)項目。
當時市場上的核桃,幾乎都是野生的,看不到嫁接的品種,所以不論什么品種,個頭都不大。那會兒,還沒出現(xiàn)用卡尺來量山核桃尺寸,以多少厘米大小論價的情況。
那會兒,好的核桃的標準不是個頭大小,而是品相好、兩個核桃長得像、底平、棱多、翅(核桃的兩翼)大、手感重等為上品。從核桃的品種來說,上品為“獅子頭”“虎頭”“官帽”“公子帽”等;中品為“雞心”等;下品為“楸子”“燈籠”等。
當時人們買核桃主要是自己玩或者送朋友,很少有人拿去倒賣的,所以沒有投機性。
正是由于以上原因,當時的山核桃價位不太高,品相非常好的“雞心”,不過二三百元,特別好的,也就是500元左右;上品的“獅子頭”“官帽”在千元左右,極品超不過萬元。山核桃的這個價位,一般老百姓都能玩得起。即便是搞收藏,極品的價位也能接受。
但是在2006年后,市場上的山核桃便開始發(fā)生嬗變,最初是我在《北京晚報》上寫的那篇關(guān)于山核桃的文章,讓很多北京市民對山核桃有了新的認識。
當時的《北京晚報》在媒體中常常有一種新聞的引領(lǐng)作用,《北京晚報》報道的事兒,其他媒體往往要跟著采訪報道,特別是我的那篇報道提到了盧曉榮揉核桃治好了糖尿病,所以這成了新聞,好像山核桃是人們剛發(fā)現(xiàn)的“新大陸”。
于是,昔日甘于寂寞的山核桃,像出閣的小家碧玉,堂而皇之地走進北京人的視野,一時間,玩山核桃成了熱門。
這輪新聞轟炸硝煙未息,電視臺做的專題節(jié)目出來了,有所謂專家出場,談文玩核桃的文化和收藏價值。這時的山核桃不只是自己揉著玩,也不是揉它治病了,原來它有收藏價值!
這種提法頗能撩撥人意,讓許多人蠢蠢欲動。此時,市場上的核桃價位開始攀升,原來賣500元的“獅子頭”,在幾個月之內(nèi)漲到了1000元以上,就連不起眼的“雞心”也由原來的200元,漲到了500元。
小“玩物”掀起全民“熱”
轉(zhuǎn)眼到了2008年,電視臺的“收藏”“淘寶”類節(jié)目開始火爆,隨著民間收藏的升溫,這類節(jié)目的收視率一直居高不下,文玩核桃也成為節(jié)目的一個熱點,引人關(guān)注,手串兒是緊隨山核桃之后的熱點。
在電視節(jié)目里,有專家開門見山,公開挑明觀點:山核桃是非常有投資價值的收藏品,現(xiàn)在200塊錢的核桃,經(jīng)過“三秋兩夏”的把玩,盤出包漿之色,可以賣到2000或3000元。其升值空間會出乎人們的想象。這些話如同在點“火”。
當時,正是民間收藏熱呀,把山核桃引入投資領(lǐng)域,無疑是拿它吸金。
因為那會兒,收藏熱攪得人們火燒火燎,“集郵熱”在奧運的首日封“片兒火”炒到高點,炒家突然放水后撤資,遭遇寒流而偃旗息鼓。一些炒家抓耳撓腮,正愁沒有熱點,山核桃的火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力。
當炒家把山核桃作為投資項目的時候,山核桃就已經(jīng)不是人們以前玩的那個山核桃了。
炒家的市場運作是精心策劃的,在“點火”的同時,必須得“煽風”。2008年后,市面上開始不斷有“山核桃收藏”方面的書,大張旗鼓地把它列為收藏投資的理想產(chǎn)品。
由于進入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這種宣傳要比我在“晚報”上寫的文章力度大,而且也猛。許多文章說玩山核桃不是治糖尿病了,可以說揉核桃能治百病。網(wǎng)上流傳一首順口溜兒:“核桃不離手,能活八十九,賽過乾隆爺,閻王叫不走?!?/p>
而且也不知從哪兒挖掘出許多玩核桃的奇聞軼事,其實都是根據(jù)想象瞎編的故事,但是編得好玩,又沒人查真假,便在北京人當中流傳開了。
山核桃既能自己把玩,又能長壽,還能收藏、賺錢,這是多好的玩意兒!在炒家的忽悠中,人們不知不覺地上了“火焰山”。
熱,熱浪襲人!2008年以后,市場上賣山核桃的明顯增多,原來只是在天寧寺、玉蜓橋、官園、大觀園、龍?zhí)逗袔讉€攤兒,盧曉榮的攤兒就在天寧寺。
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賣核桃的攤兒在京城遍撒芝麻鹽,凡是有賣古玩舊貨、花鳥魚蟲的市場,都有賣核桃的攤兒。當然這些攤兒,后來也賣各種手串兒,由核桃熱派生出手串兒熱。
再后來,不光是有專門的核桃攤兒,那些賣古玩玉石的攤兒也賣起了山核桃。甚至山核桃進了古玩城,跟瓷器、書畫、玉器并列為“古董”級的玩物了。
北京的老百姓喜歡跟風兒,見別人手里揉著核桃,自己不揉一對手心癢癢,更何況這東西還有收藏價值和升值空間。買吧,買一對不行,至少兩對、三對。揉,揉出來,好多賣錢。
您抬眼看吧,滿大街都是揉核桃的人,不但大老爺們兒玩,老爺子玩,老奶奶玩,就連20多歲的小姑娘也玩。人們見了面,便曬手里的寶貝,交流各自揉山核桃的心得體會。
與此同時,北京人還把手里揉著一對包過漿的山核桃,當作一種體面和派頭,當作最好的藏品。endprint
當時,山核桃也是饋贈親友的貴重禮品。您的孩子上學、找工作,托人幫忙,送一對上品的“獅子頭”,比塞他幾萬塊錢的紅包還體面,也更有人情味兒。
一時間,北京人玩山核桃成風,賣山核桃的趨之若鶩,許多年輕人甚至把挺好的工作給辭了,投資擺攤兒賣核桃。
這種風勢,很容易讓人想起北京人經(jīng)歷過的“熱帶魚熱”“紅茶菌熱”“甩手操熱”“君子蘭熱”“鸚鵡熱”等等。
一對“獅子頭”拍出112萬元的天價
這么多人玩山核桃,自然會使山核桃的價位上揚,因為當時人們玩的還是野生核桃呢,您說野生核桃哪有那么多呀?
名貴的“獅子頭”,可著全中國說,就那么十幾棵樹,而且結(jié)果還要看年頭如何,趕上老天爺不高興,一棵樹一年也結(jié)不了幾個果兒。結(jié)出的果兒還有大小、品相、配對等要求。
這么一來,那些有名品種的山核桃身價倍增,前些年一兩千塊錢一對的山核桃,陡然漲到了兩三萬,甚至五六萬元。
像和田的籽兒玉按克論價一樣,這時候的山核桃也開始以尺寸論價兒了。從此,北京人再說山核桃,必得帶上數(shù),比如說:我這個“獅子頭”是40的或53的。40,就是核桃的直徑為40厘米;53,就是53厘米。
當然,個頭兒越大,價兒越高。當時一對50厘米新的“獅子頭”,能賣到8萬元左右;一對46厘米的“四座樓獅子頭”賣到了6萬元,因為物以稀為貴,50厘米以上的野生“獅子頭”十分少見。
文玩核桃屬于玩物,本來沒有價兒,進入市場,一對核桃,您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這東西只要您喜歡,沒有值不值一說。所以,當山核桃炒到癲狂的地步時,價格就像脫韁的野馬,誰也控制不了啦。
到2008年以后,文玩核桃的交易,不僅限于市場、門店、攤位,而且大大方方地進入了各大拍賣公司的藝術(shù)品拍賣會。
由于炒作的功能還在發(fā)酵,那些有點兒年頭、包漿色澤好的山核桃,在藝術(shù)品拍賣會上也成了受寵之物。
在北京2010年秋拍上,一對清末的四棱獅子頭,起拍價25萬元,最后以45萬元成交,在玩核桃的北京人中引起轟動。
在隨后的嘉德藝術(shù)品拍賣會上,一對三棱“獅子頭”,曾經(jīng)拍出了112萬元的“天價”。這對核桃據(jù)說是清末太監(jiān)“小德張”玩過的,后來又到了梅蘭芳的手里,再后來才到了賣家之手。
名人玩過,年頭至少150年,包漿色兒正,品相極佳,個頭兒又大,文玩核桃的幾大優(yōu)點它全占了,難怪一對核桃會有這么高的價兒。
112萬元人民幣,這大概是已知的最高價位了。雖然后來在網(wǎng)上傳出,馮小剛的一對核桃價值80萬元,郭德綱手里的一對核桃60萬元,還有玩核桃的一位名家手里的核桃90萬元,但沒有超過112萬元的。
樹脂核桃與賭青皮核桃
當一對核桃賣到112萬元天價的時候,北京人的腦袋能不熱嗎?就市場規(guī)律而言,消費者買高不買低是普遍心理。您賣的山核桃越貴,他反倒覺得這東西好,也值這么多銀子。
沒轍,山核桃那幾年的價兒越來越離譜,但越離譜,越有人買。山核桃似乎成了吸鐵石,買的人多,當然,想干這買賣的人也越多。
而明擺著的事實是,確實有人賣山核桃發(fā)了大財。我認識一個哥們兒,不到50歲,在家行四,大伙兒都叫他四哥。他本來是開出租車的,起五更熬半夜的,一個月?lián)嗡懒?000多塊錢。后來,看到別人玩核桃發(fā)了,他心眼也活泛了,把出租車轉(zhuǎn)租給別人,投資幾十萬元,賣起了山核桃。
沒想到,四哥干了一年多,掙了100多萬元。他講話:“我賣出一對核桃,比我開一個月出租的錢都多?!?/p>
現(xiàn)成的例子比任何教科書都受用。四哥這樣的事例的確有一定影響力。您琢磨現(xiàn)如今誰不想發(fā)財呀?
一方面,人們以渴望升值期待暴富的心態(tài),使山核桃炙手可熱;另一方面,山核桃的品種有限,數(shù)量供不應(yīng)求。這種行市,讓買核桃的和賣核桃的心理都發(fā)生了變化。
什么變化?大腦發(fā)熱。人的腦袋一熱,感性的東西往往就會取代理性,必然會產(chǎn)生異端。所以,在2009年以后,山核桃市場發(fā)生了巨大變化。
首先是賣核桃的人驟然增多,市場競爭激烈,在這種持續(xù)高溫下,出現(xiàn)了假核桃的暗流。一些不法商人用樹脂制造的假山核桃,冠冕堂皇地在市場上攪局。
這些假核桃做得非常逼真,它們不是濫竽充數(shù),而是以假亂真,從中漁利。由于許多玩核桃的人最初想不到核桃還會有假,所以上當?shù)娜瞬簧佟?/p>
我認識一個朋友,玩山核桃已經(jīng)五六年,手里也有七八對品相不錯的核桃。一天,我見他手里揉著一對品相非常好的“獅子頭”,問他花多少錢淘換的?他說800塊錢。當時,他這品相的“獅子頭”市場價至少10000元,所以他認為撿了個大漏。
我出于好奇,拿過他的核桃看了半天,確實跟真的一樣,而且兩個核桃的紋理也有區(qū)別。
幾天以后,我在另一個玩核桃的朋友那里,見識了一對假核桃,了解到假核桃的特征之一是手感發(fā)沉,而且把核桃在硬物上磨幾下,會發(fā)現(xiàn)樹脂的痕跡,也會聞到一種異味。
造假者為了蒙蔽人,可以設(shè)計十幾種磨具,然后分別配對,所以會有兩個核桃紋理不一樣的情況。我把這些告訴那位朋友,結(jié)果他一化驗,那對花800塊錢買的“獅子頭”是樹脂做的。
其次是賭青皮核桃成為熱點。以前賣的山核桃,是加工好的新核桃,個頭大小、品相如何一目了然。由于貨源少,一些年輕的商販借鑒云南騰沖賭翠賭玉的做法,賭起青皮核桃來。
在新核桃下來的時候,從樹農(nóng)那里躉幾口袋青皮核桃,在市場設(shè)攤兒,擺出十幾對青皮核桃,開好價,讓買核桃的人來挑選,挑好后,攤主當場削皮,個頭大小,品相如何,您都得認頭。既然是賭,當然有人賺,有人賠。
賭青皮頗受年輕的核桃玩主青睞,當然也納入炒作序列,從最初的幾百元一對,炒到2000元,最高的青皮“獅子頭”甚至超過5000元一對。endprint
嫁接山核桃是扔向市場的原子彈
在“山核桃熱”中,最初的主角是野生核桃。但貨源有限,所以,山上的核桃樹成為核桃商爭奪的對象。
最初是包樹上的核桃,您樹上長多少核桃,商量一個價兒,我大小都要。后來,樹農(nóng)也聰明了,包樹上的果兒也開始挑肥揀瘦了,誰給的價兒高,我賣給誰。
但樹農(nóng)再聰明也精不過商人。精明的核桃商來了個“卷包燴”,直接到山上包樹農(nóng)的樹。這招兒果然讓樹農(nóng)束手就擒。
玩核桃的商販干過幾年之后,各自都有自己的進貨渠道。品相好的山核桃產(chǎn)地主要在北京、河北、山西、山東。核桃商販每年到這些產(chǎn)地采購,對什么地方有什么品種的樹都已經(jīng)很熟,這些地方的核桃無疑成了搶手貨。
有的商販活動了心眼,看準某個產(chǎn)地的核桃,便直接花錢把核桃樹給包了,一棵樹一年給樹農(nóng)多少錢,樹上的果實結(jié)多結(jié)少都是它,您就別管了。樹農(nóng)當然愿意有人包樹,他可以旱澇保收,既省心,又省力。
包樹后來也成了風,在商販之間展開了競爭,你包這棵樹一年5萬,我出10萬。你出10萬,我出20萬。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樹農(nóng)不傻,誰出價兒高,給誰。這自然又對核桃的價位提升,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如同房地產(chǎn)市場,地價一個勁兒地往上飆升,房價能不漲嗎?
炒的最高的就是“獅子頭”樹,它的主要產(chǎn)地河北淶水。其中有名的淶水縣南安莊的一棵四棱“獅子頭”樹,從最初的每年包15萬元,炒到每年40萬元。
40萬元承包一棵核桃樹,您聽了覺得不可思議吧?但據(jù)說這位包樹的商人,后來卻靠這棵樹一年就賺了上百萬元。因為以當時的行情,一棵樹別多了,能出兩對50厘米以上的果,包樹的錢就回來了。
在核桃商瘋狂包樹的同時,嫁接的山核桃樹成功了,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山核桃市場大舉進攻。嫁接的核桃樹三年就結(jié)果,而且面積大,價錢低,您想這些優(yōu)勢,野生的核桃怎能抵擋得住呀?
山核桃再值錢,也是植物,植物是人能種植的,所以它是再生資源。玩山核桃的人在大腦發(fā)熱的時候,恰恰忘記或者說忽略了這一點。但有機靈的主兒,在眾人熱窯似的炒野生山核桃時,早已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山核桃的嫁接上。
用現(xiàn)代的生物高科技手段,嫁接出山核桃樹種并不是什么難事,很快種苗就出來了。于是,嫁接的山核桃種苗又成了熱門,價位也被人炒了起來,從最初的幾塊錢一株,炒到幾十塊錢。
嫁接的山核桃大約是在2009年前后,便在市場上露頭了,但當時野生山核桃占據(jù)著市場,嫁接的核桃還有點兒“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由于最早嫁接的山核桃體輕,玩核桃的用手一掂便能識別出來,所以嫁接的核桃并不招人待見。
但是兩年以后,嫁接的山核桃其品種和技術(shù)更加成熟,種出來的核桃與野生核桃更接近了?,F(xiàn)代的種植技術(shù),完全能做到嫁接的山核桃可以比野生的個頭兒更大,品種更好,品相更佳。
同時,嫁接比野生更具威脅的是,產(chǎn)量可以無限的擴大,對市場來說,這無疑是一顆“原子彈”。
可怕的是當嫁接核桃以其明顯的優(yōu)勢,順利地攻克了野生的堡壘,向市場進攻吹起沖鋒號時,很多玩主還沉溺在野生山核桃的漲價帶來的喜悅中。
而更多的人則受到利潤升值空間的誘惑,大把大把的錢投在種植和包樹之中,渴望嫁接的核桃能讓自己一夜暴富。殊不知,在欲望燃燒的沖動中,自己踏上的是開往塌陷的陷阱的列車。
(編輯·宋冰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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