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嬋
摘? 要:《今昔物語集》(以下簡稱《今昔》),是日本說話文學(xué)的集大成之作。本文通過分析除怪故事中的鬼怪形象,了解了日本平安時代人們的鬼怪觀念。認為在《今昔》中鬼有化形、隱身的神通和吃人的習(xí)性,并且出現(xiàn)了擁有了狡猾、知曉人情、善于偽裝等精神方面的性質(zhì)的鬼怪,是絕對強勢的崇高的存在,能夠刺激處于力量對比底層的人類的自力救贖的生存意識。
關(guān)鍵詞:今昔物語集;除怪故事;鬼怪形象;生存意識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3-0-02
編纂于日本平安末期的《今昔物語集》(以下簡稱《今昔》),雖以佛教故事為中心,但也收錄了許多富有民間特色的世俗故事。關(guān)于鬼怪的故事集中收錄在卷第二十七[本朝付靈鬼]之中。其中,鬼怪害人的故事要遠遠超過鬼怪為善的故事。本文擬以《今昔》卷二十七中的除怪故事為對象,從人們對鬼怪的認知、鬼怪的特質(zhì)等方面來分析鬼怪的形象,進而了解日本平安時代人們的鬼怪觀念。
一、《今昔》中對鬼怪的認知
日語中“鬼”的語源為“隱”。平安時代的《倭名類聚抄》卷一(天地部·神靈類)“鬼”這一條,有以下解釋:
人神 周易云、人神曰鬼?!簿觽シ?。和名於邇?;蛘h云、於邇者、隠音之訛也。鬼物隠而不欲顕形、故以稱也。〕[1]
鬼的和名為“於邇(おに)”,“於”為漢字“隱”的誤讀,鬼是一種隱藏起來的、不愿現(xiàn)身人前、看不見身形的怪物。中國東漢《風(fēng)俗通義》序文中也提到,“鬼魅無形、無形者不見”[2]。可見,中國的鬼與“隱”在東漢時就已經(jīng)有了關(guān)聯(lián)。日本的鬼怪觀念受到中國的影響,在平安時代中期,看不見形態(tài)的鬼被廣泛認知。但是,與中國的鬼為人死后的亡靈不同,日本固有的鬼是一種吃人的怪物。中國的亡靈鬼這種觀念在平安時代并沒有完全被日本人所接受,而僅僅保留了“隱”這一特質(zhì)。如第10篇中的偷燈油鬼就是看不見形體但能感受到其足音的存在。
6世紀前后,隨著佛教傳入日本,佛教系的羅剎鬼、牛頭鬼等有著恐怖面貌的鬼神進入古代日本人的視線,刺激了他們的想象力?!督裎簟分械牧_剎鬼,經(jīng)常化身為美女,誘惑僧人破戒,是妨礙修行的存在。如卷七第15篇中化成美女引誘年輕的僧人的羅剎鬼,在正文中被稱作“女鬼”,又如卷十二第28篇中,標題寫作羅剎,正文中卻稱其為“鬼”??梢钥闯觯毡緜鹘y(tǒng)的食人惡鬼逐漸與羅剎鬼的形象融合,最終形成了卷二十七第13篇“近江國安義橋鬼噉人語”中的恐怖形象:
如同大圓坐墊的臉上只有一只眼睛。身高九尺,有三根手指,指甲五寸,像刀一樣,身上膚色青綠,眼如琥珀,頭發(fā)蓬亂,令人喪魂落魄,極為恐怖。[3]
第23篇中的鬼是由年老的母親所化這一點很值得注意。在故事的最后,有這樣的表述:“母親老邁,變成鬼要吃兒子”。筆者認為,這句話里“父母年邁=化成鬼食子”的認知,與“棄老”故事有一定的淵源。有可能是古代的日本人在“棄老”之后,為了減輕自己的心理罪惡感而產(chǎn)生的“棄老”的借口。
另外,關(guān)于鬼出現(xiàn)的場所,卷二十七第35篇與第36篇中,出現(xiàn)了“死人的地方一定有鬼”和“送葬的地方一定有鬼”這樣的說法。這里將鬼與墓地有了關(guān)聯(lián)。墓地是處理人死后的遺體和骸骨的地方,也是祭祀死者的場所。在這種場所中停留的鬼怪,最先想到的應(yīng)該是人死后化成的亡靈鬼。將日本固有的怪物形象的鬼與墓地相關(guān)聯(lián),應(yīng)該是受到了中國的“衆(zhòng)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4]的中國傳統(tǒng)鬼觀念的影響。由此可見日本鬼怪觀念的復(fù)雜、多元性。
二、《今昔》中鬼怪的特性
關(guān)于鬼怪的特性,前面已經(jīng)提到過化形、隱身的神通和吃人的習(xí)性。從卷二十七除怪故事里鬼怪的行動來看:第7篇:鬼吃掉了進入自己領(lǐng)域內(nèi)的人;第10篇:鬼來大殿偷燈油;第13篇:為了向逃掉的武士復(fù)仇,鬼化為武士的弟弟,欺騙武士及其家人最終吃掉了武士;第18篇:鬼化形為木板進屋殺人;第23篇:母親化成鬼想要吃掉自己的兒子;第24篇:鬼闖入屋中造成恐慌。由此可見,“鬼”的主要活動是殺人,而且具有強烈的領(lǐng)域意識。
從人遭遇鬼時的反應(yīng)來看,第7篇中,鬼伴隨著電閃雷鳴出現(xiàn)的時候,主人公在原業(yè)平最初以為只是普通的打雷閃電,立刻拔刀警戒,但是,天亮雷鳴停止,鬼吃剩的女子的頭顱躍入眼中時才反應(yīng)過來,剛剛的電閃雷鳴正是鬼的降臨,頓時“極為恐懼,連衣服也沒穿就逃了出去”,逃得狼狽至極。第23篇中,陰陽師預(yù)告說某日鬼要來,這家人只是聽說這個消息都非??謶郑搅祟A(yù)告的那一天,當陰陽師告知鬼來了時,躲在屋子里嚴格禁忌的這家人,都驚慌失措,而在符咒、桃木和陰陽師的法事全都不奏效,鬼進到屋里來的時候,這家人的恐懼達到了頂點。對于平安時代的人們來說,“鬼”才是真正的恐怖的存在。
如此令人心驚膽戰(zhàn)的“鬼”,如果擁有了狡猾、知曉人情、善于偽裝等精神方面的性質(zhì)時,又會怎樣呢?在第13篇“近江國安義橋鬼噉人語”中登場的即是這樣的鬼。這篇故事里的鬼,共施展了三次變化神通,展現(xiàn)了三種形態(tài),“美女”、“原形”及“弟弟”,并且這三種形態(tài)都有其目的性。“鬼”初登場時的美女形象,是這樣描述的:
(前略)只見一個女子身穿淡紫色的衣服,上面套著深紫色的單衣,長長的紅裙褲,用衣袖掩著嘴,眼睛充滿哀傷,眺望著遠方,像是被人丟在那里一樣。女子依著橋上的欄桿,看見有人來了,顯出又害羞又高興的神色。(今昔:p1257)
儼然一位儀態(tài)風(fēng)流、含羞帶怯、顧盼多情的妙女子。從女子的穿著打扮來看,同樣是紫與紅配色著裝的女子,還有卷二十二第7篇中“身穿淡紫色的衣服,深紅色的褲裙,一手用扇子遮臉,一手端來一個高座漆盤,遠遠地含羞面向別處而坐”的十三四歲的少女。顯然,第13篇中的鬼所化形的女子,既有少女般的羞怯,又有多情女子的幽怨與哀情。無怪乎武士一看到女子就像被勾了魂一般,“什么都顧不上了,只想下來將人抱到馬上”。鬼所變的女子定是符合了當時人們的審美的絕世美人。
然而,正如佐原作美所說的那樣,即便是作為人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在人前,遭遇的人從直覺上感知得到那是鬼所變化的人。一旦偽裝被識破,鬼的本性便會暴露出來,化為恐怖丑惡的原形襲擊人類。不僅如此,第13篇中的鬼還通曉人情世故,演技高超,懂得利用人類的感情達到自己的目的。武士識破鬼所化美女的真面目,騎馬逃走之后,鬼并沒有善罷甘休,而是化作武士的弟弟,以母親之死為借口,利用人類的母子情深,打破了武士的禁忌,順利進行屋內(nèi)?;頌槲涫康艿艿墓恚M屋后仍在發(fā)揮著演技,將失去母親痛苦不已的孝子演繹得淋漓盡致。不僅騙到了武士,還成功騙到了在簾內(nèi)聽他們談話的武士的妻子,以至于在鬼與武士扭打時,武士的妻子有了片刻的猶豫,而就是這片刻的猶豫使武士失了先機,最終被鬼所殺。
與見不到身影的鬼、偷東西的鬼等鬼怪相比,第13篇中的鬼不僅奪人性命、恐怖殘忍,而且還善于利用人們的色欲、親情等心理來謀劃。這樣的鬼,應(yīng)該是《今昔》中相當成熟的鬼怪形象。
三、結(jié)論
在《今昔》中的鬼怪觀念受到了中國鬼觀念的影響,具有化形、隱身的神通。此外,《今昔》中的鬼怪還有吃人的習(xí)性,并且出現(xiàn)了擁有了狡猾、知曉人情、善于偽裝等精神方面的性質(zhì)的鬼怪,是絕對強勢的崇高的存在。面對這種強大的異類,人類會明顯感覺到自身的渺小,從而抵抗著巨大的壓力和緊張感,強迫自己使出全部力量進行對抗。因此,力量處于絕對強勢的鬼怪的存在能夠刺激處于力量對比底層的人類的自力救贖的生存意識,從而更好地在平安末期的亂世中生存下去。
注釋:
[1]源順.倭名類聚抄(十巻本)[M].日本國立國會図書館蔵文政四年(一八二一)狩谷望之寫本.
[2]應(yīng)劭撰、王利器校注.風(fēng)俗通義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1,p16.
[3]金偉、吳彥譯.今昔物語集[M].沈陽:萬卷出版公司.2006,p1258(以下引文均出自此書).
[4]王雲(yún)五主編、王夢鷗注釋.禮記今注今譯[M].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79,p615.
參考文獻:
[1]源順.倭名類聚抄(十巻本)[M].日本國立國會図書館蔵文政四年(一八二一)狩谷望之寫本.
[2]應(yīng)劭撰、王利器校注.風(fēng)俗通義校注[M].中華書局.1981.
[3]金偉、吳彥譯.今昔物語集[M].萬卷出版公司.2006.
[4]王雲(yún)五主編、王夢鷗注釋.禮記今注今譯[M].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