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葉
包裹
哪里有什么教誨。
你被迫杜撰出燈光,屋宇,一把椅子,
緊接著杜撰出一場讓你煩心的吵鬧。
再緊接著,你試圖把這場吵鬧
油漆一新,以賦予意義——就像你父親早年
喜歡做的那樣。
但油漆桶里沒油漆了。
你扔進(jìn)幾根釘子,菠菜,胡蘿卜,再滴入幾滴 鄉(xiāng)村榨的麻油,
把它們攪和在一起。
這時候,吵鬧中傳來了啼哭聲,
你轉(zhuǎn)而尋找辣椒、洋蔥,
遞給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一個殷勤幫工。
他在你的廚房里,時而扮鬼臉,時而賭咒發(fā)誓
說吵鬧與他無關(guān),也和剛才來的快遞小哥
無關(guān),
整個小區(qū)安靜得像尚未開盤。
我猛然意識到,燈光、屋宇、那把椅子,
還在剛送來的包裹里,正等待拆封。
那么,如果不打開包裹,爭吵確定將不復(fù)
存在?
農(nóng)歷十月十五夜:故鄉(xiāng)很和藹
何苦去揮霍!月光已稀如薄粥,隨意潑灑
在這里,在那里;也要包括
路燈將街道擰成麻花。
捆綁這城的,種種時髦的燈,與電線,
唉,歷史!往昔十月十五夜的紛紛月光,
競相奔走。
我也吞咽過那么多或新鮮、或板滯的光,
可惜依然一無所獲。
是的,請允許我直言,
故鄉(xiāng)作為一枚發(fā)亮的苦膽,太像十五的月亮,
雖說在今夜,已表現(xiàn)出它足夠的和藹,讓人想 到,多年以前,
我家年事已高、又沒有什么固定信仰的那些老 佃戶。
讀哲學(xué)也是空言
滑竿欲立其本心,可否?黃鸝
欲飛離杜甫(太凄苦、太人文了),又可否?
譬如滿山的亂墳,
都已被、正被、將被修葺一新,或者鏟平。
我有石頭,石灰,石房子,石嗚嗚的風(fēng)聲,
制造心臟的技藝很經(jīng)濟(jì)(其實一直都是)。
緊張的跳躍屬于據(jù)說不能開化的猿與猴。
文明的哲學(xué)如是說:倉廩實,雜物備,手機(jī)三四部,牛仔褲七八條,
飛矢可以不動,而萬物終將不免被禮貌地催促 著上路。
如意
我已經(jīng)被徹底加了密。
是這樣的:猛然涌起的寒流,如一針封閉,
讓我的零度被迫出自你的臆想(當(dāng)上局長了, 恭喜)。
再如研討會,
一個被指定去頒獎的人
猛然發(fā)覺,獎已并不存在,會場正在飄散,
整個時代都加速消失。
高速路上,車禍的現(xiàn)場,
她舉起(天真無邪的)剪刀手,
像極了少年時代,讓你肝腦涂地
也在所不惜的戀人。
此刻在駛往合肥南站的高鐵上,對另一個貌似
無辜的“她”,以及“科大訊飛”,大打出手
窗外的風(fēng)景亂飛,
朋友圈沸如一鍋粥:“你贊成嗎?”
他的同學(xué)慢悠悠開了口,說:
不要鬧,既然今晚就住在涂山腳下,真該好好 想一想,
你媽媽當(dāng)年究竟曾如何堵和疏,你的童年。
在蚌埠南
在蚌埠南站,流水如零食與飲料,
出自售貨員女聲的喉嚨。
生活一下子尖細(xì)下來,
光線所及之處,改變得很多。
首先是遠(yuǎn)方收割后的稻田里,
稻草硬戳戳,如無頭的鄉(xiāng)村烈士,
又乖戾,又呆笨。
“他們不需要我了?!?/p>
“什么時候,一個人將完全不再需要另一個
人呢?”
胡亂地想著,老婆正斜眼看你,
胖如咧開了嘴的石榴。
實質(zhì)上,“流水”已改變了原意,它出現(xiàn)在
男性的、銀行的、理財產(chǎn)品的,銷售員口里,
聲音之清晰,整個車廂都聽得見。
書法指南
假裝萬物正提著頭飛舞于風(fēng)中,除了這層層
枯葉。
然后得意于自己的杰作:
你踉踉蹌蹌地行走在歸家之路,邊嘔吐,
邊言說這河山,鳥鳴,與無中生有的溪水。
然而鳥鳴難道不曾扎根于這深山?
你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你已變成俗稱的我,
遠(yuǎn)眺明日早晨輕巧的跳躍。
撿拾樹葉的清潔義工已經(jīng)下山,
把他的夾鉗靜靜地靠在菩薩棲身的大殿里,
深夜中,你斗膽手指遠(yuǎn)處的滿城燈火,說…… 毫無“光”法。
椅子
五把沒有靠背的椅子,熱烈地擠在一起抒情:
當(dāng)胰島素被注入樹芯之后,
看哪,終于爆裂開了,那婦人的心……
她已當(dāng)?shù)裟軌虻洚?dāng)出去的全部紐扣,
轉(zhuǎn)而學(xué)佛,吃素,偶及繪畫之事。
她總是試著告訴椅子“繪事后素”的道理,
以讓自己能夠快速恢復(fù)平靜。
但世事難料,大街上,尋??梢姷能嚨湶o
減損;
酒店門前停車位也沒有增加,
她的電瓶車?yán)@在人行道上,忽然就再也剎
不住,
五把椅子……五個兒子……
五場散了骨架的故事,漂浮在這嗆人的灰色
霧霾里。
樸實的詩歌
微信圈忽然安靜,等待“紅包”。唉,歡樂,
難道的確不是你我所愿?
蔫了的石榴高掛枝頭。
我從不相信故鄉(xiāng),也從不理會異鄉(xiāng)。
“煤改氣”與我何干?
今天的酒桌上言語錯亂的“我”,
必然不只是我;
架起火爐吧,把這些閑言碎語烤干。
明天早上,冷空氣各自西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