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新(ReReason)”,在單詞“reason”前加上了拉丁語前綴“re”,意在重究事理,再度給予辯證的機會。那些我們視為理所當然的事物、不可撼動的邏輯,經過柯維德的拆解,漸漸開啟再思的空隙。她觀想的事物深遠宏大,從個體生命至遙遠宇宙;面對這些繁雜的問題,她卻悄然精準地將其化約,形成一種理性卻極富詩意的藝術表現風格。
如同一道道費解的難題,經繁復演算、層層推導、汰除多余,簡化成一道合理得證的精煉公式。也因此,她的諸多作品以公式命名,如展覽伊始的大型裝置《薩迦(對數螺線)》。這件作品由木頭玻璃、鋼、銅、鏡子等日??梢姷钠矫婊驐l狀物體排列組成,所有物體朝中心點彎曲,形成一個序列,仿佛中心有股神秘而不可見的力場,脅迫所有板材不可抗拒而變形。這些穩(wěn)定站立的物件,看似以不自然的狀態(tài)陳列,然而在自然界中,圍繞中心發(fā)散的力量其實并不少見,好像地球圍繞太陽公轉、或是漣漪由中心擴散,甚至如題“對數螺線”的公式——以一個固定點,透過公式取其倍數值,在向量坐標中標注即可得出從中心向外逐圈旋繞而形成的優(yōu)雅螺旋曲線。柯維德利用這常被遺忘的自然現象,將生活物件與宇宙力量巧妙結合,借用熟悉的媒材軟化生硬的數理邏輯,以感官視覺撼動理性常規(guī),擾動我們被禁錮的思考空間。
幾個號角形狀雕塑,扁平的號角口之間經由細長的管道彼此相通。名為《假想形狀》的系列作品,其想法源自近代科學提出的蟲洞(wormhole)概念——宇宙中可能存在著連接不同時空的狹窄隧道??戮S德借用號角形狀的孔洞與管狀的串連,在朝上的號角放置花崗巖,朝下的號角放置等重的石粉,暗喻相同物質通過蟲洞得出等質量卻不同樣態(tài)的時空旅行結果。柯維德的豐富想象并不局限在地球表面,更對玄秘未解的時空關系充滿好奇。面對這些尚未解惑的事物,她創(chuàng)建獨特的視覺符號系統(tǒng)以求能更接近想要的答案,開鑿出嶄新的想象通道。
其實柯維德對于現實的提問,皆出于自我生命難解的問題。自古以來,人總感嘆時間流逝,但柯維德卻能將她對時間的執(zhí)念化成合情理的藝術表現。她在時間的主題中發(fā)展了不同的系列:《一年(2018)》《一個月(2018年7月)》《—周》。若不仔細觀察這組墻面上的作品,很難發(fā)現那—根根順時排列的金屬片,正是跳脫出鐘表框架的指針。如同秒針走完一步后隨即抵達下一步,當我們意識到此刻時,此刻已成過去。
然而經過柯維德精細的安排,當下瞬逝的現實被暫時顛覆,每一個代表當下的指針被同時依序排列并置,時間的概念被賦予視覺形體,讓瞬間而逝的時間有了停留的空間。這些排列的指針序列,像是生物體在緩慢爬行,也像是時間的群聚,讓時間稍縱即逝的冷峻無情被賦予了自然生命的溫度。當觀者走過作品,終于能和時間擦身而過。
除了這種詩意的表現手法,柯維德也以幽默調皮的方式戲弄時間。藝術家設置機關使秒針持續(xù)轉動,卻讓鐘面每秒逆時針旋轉一次,因此秒針似乎永遠停擺在我們以為的12點方向。既有鐘表的設計限定了我們對于時鐘走向、時間流動的認知;而透過柯維德在大鐘內埋藏的慧黠巧思,鐘表和指針所指涉的時間意義瞬間瓦解,引發(fā)我們對時間這個命題重新省思。
柯維德對現實世界的觀察以及對永恒命題的求索,經過縝密的研究、辨思、歸結,化身成精煉優(yōu)雅的雕塑裝置,或大或小在展廳中陳列。其作品是視覺反常的沖擊,是對既有觀念的挑戰(zhàn),也是詩意浪漫的哲思。與阿麗莎·柯維德在余德耀美術館一起進入這場漫想,在這絕對理性又豐富感性的時空萬物中遨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