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君恩薄如紙，人生失意無南北

作者簡介：曹小燕，女，27歲，河南人，華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5-0-01

崔灝，唐代詩人。流傳甚廣的七律詩作《黃鶴樓》即出自崔灝之手，李白讀后大為佩服，說是“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灝題詩在上頭”。宋代詩評家嚴(yán)羽《滄浪詩話》載：“唐人七言律詩，當(dāng)以崔灝《黃鶴樓》為第一?！贝逓粌H工于七律，其五律詩也寫得哀婉動人，本文試對其《長門怨》作簡要分析。

長門怨

崔灝

君王寵初歇，棄妾長門宮。

紫殿青苔滿，高樓明月空。

夜愁生枕席，春意罷簾櫳。

泣盡無人問，容華落鏡中。

長門，漢宮名。相傳漢武帝的陳皇后失寵后曾幽居于此。自漢以來的古典詩歌，常以“長門怨”為題抒發(fā)失寵宮妃的哀怨之情。因此，顧名思義，崔灝《長門怨》是一首宮怨詩。

首聯(lián)“君王寵初歇，棄妾長門宮”，詩人從“君寵”入筆，隨即勾勒出一個失寵的“棄妾”形象?！靶奔础巴！绷x，詩作開篇即指出“君恩無?！?，古之帝王“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是常有之事。“初歇”一詞在古典詩詞中較為常見，可理解為“剛剛停止”。如黃裳《喜遷鶯·端午泛湖》：“梅霖初歇，乍絳蕊海榴，爭開時節(jié)”，陳起《湖上即事》“誰家艷飲歌初歇，有客孤舟笛再橫”，柳永《雨霖鈴·寒蟬凄切》：“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棄妾長門宮”，君恩薄如紙，棄妾何凄凄！自此后，君恩不再，長門宮中多了一個孤單落寞的身影，每一個寂寥的日子，都只能獨自遙望宮門，卻再也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詩人用一“棄”字，便把女子失寵的客觀處境和失意的主觀心境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此情此景，正如王安石《明妃曲·其一》中所言：“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p>

頷聯(lián)“紫殿青苔滿，高樓明月空”，詩人運用對比、對仗的手法，委婉含蓄地表現(xiàn)出了女子被冷落后宮中破敗的景象和女子凄涼愁苦的心境?！白系睢奔础暗弁鯇m殿”，此處應(yīng)代指失意女子所居之處。“青苔”是古典詩詞中常見的一種意象，常與冷色調(diào)的景物一起，構(gòu)成凄涼蕭索的意境，如李白《長相思·其三》：“相思黃葉落，白露濕青苔”，張可久《天凈沙·魯卿庵中》：“青苔古林木蕭蕭，蒼云秋水迢迢”。一般說來，潮濕陰冷、人跡罕至之地才得以看到“青苔”。女子幽居之處正因為很少有人往來，所以才長滿了“青苔”。詩人借用“青苔”意象，襯托出女子居住環(huán)境的荒涼與幽靜?！案邩敲髟驴铡?，長夜漫漫，月光如水，華美高聳的帝樓中冷冷清清，只有一輪明月掛在空中，聊以慰藉女子無處安放的孤獨與落寞。正如李白《長門怨·其二》中所言：“夜懸明鏡青天上，獨照長門宮里人”?！白系钋嗵M”與“高樓明月空”，從語義上來講，構(gòu)成了一組對比。從格律上來講，又構(gòu)成了一組對仗。“滿”與“空”，簡練精妙，含蓄蘊藉，耐人尋味，既寫出了女子幽居處的冷清，又道出了女子落寞的心境。

頸聯(lián)“夜愁生枕席，春意罷簾櫳”，正常語序?qū)崬椤罢硐钩?，簾櫳罷春意”，詩人運用了倒裝的手法。倒裝手法的運用，一方面是為了押韻和平仄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它避免了敘述手法上的單一，使原本生硬的句子靈動起來?！耙钩钌硐?，深宮幽冷，長門深鎖，無人相伴，形單影只。身處此境，怎能不生出哀愁之感、孤寂之情？夜涼如水，情薄如紙。一“愁”字，奠定了整首詩的感情基調(diào)，是整首詩的“詩眼”，營造了一種孤苦愁怨的情感氛圍?！按阂饬T簾櫳”，“春意”點明此時正是充滿朝氣、生機(jī)勃勃的春天，一片欣欣向榮之景。但在女子看來，卻了無生氣，因而無心觀賞。表面上看是女子對春景失去了興趣，實則是對生活失去了希望。這是一種“以樂景象寫哀情”的手法，春色滿園，萬事萬物都充滿了生的希望。但是，女子卻只能被幽禁在這人情冷漠的深宮之中，似一件被塵封了的珍寶般，再也散發(fā)不出光芒了。五、六句曲盡其妙，如司馬光《迂叟詩話》所言：“言在意外，使人思而得之?！?/p>

尾聯(lián)“泣盡無人問，容華落鏡中”，直抒胸臆，點明主旨。女子被棄后整日以淚洗面，但仍改變不了“君王寵初歇”的現(xiàn)狀，只得獨自面對無人問津的殘酷現(xiàn)實?；叵肫甬?dāng)初的萬千寵愛，心中倍感惆悵。昔日的榮寵與繁華終似曇花一現(xiàn)，今時今日，只剩下幽閉的宮門和清冷的皓月。長日漫漫，深宮寂寂，君王不至，佳人何依？對鏡獨垂淚，暗然自傷神。女子緣何而哭？又為何無人來問？這些疑問似是都有了答案。“無人問”既是女子被棄的真實寫照，又道出了女子失勢后宮中人情的冷漠?！叭萑A落鏡中”，“容華”即“美麗的容顏”。佳人不改朱顏，君王卻已別戀。大好芳華，卻要在這幽深冷寂的深宮中埋葬。望著鏡中美麗的容顏，想著今后只能孤老于深宮的悲慘結(jié)局，怎能不讓人生發(fā)出萬千愁怨呢？一“盡”字，既寫出了女子失寵后時常哭泣的客觀事實，又道出了女子心中無限苦悶的主觀情感。“泣”有盡而“愁”不盡，言有“盡”而“意”無窮。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此詩開篇敘事，從“君寵”著筆，繼而轉(zhuǎn)筆寫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最后直接抒發(fā)慨嘆，前后脈絡(luò)分明，起轉(zhuǎn)之間，不露痕跡。整首詩不事雕琢，用語淺切自然，失意、落寞、孤苦、愁怨等情感皆融于詩中，前后呼應(yīng)。此詩終了，不得不令人喟然長嘆：自是君恩薄如紙，人生失意無南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