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方舟,楊乙丹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 中國農業(yè)歷史文化研究中心、農業(yè)部傳統(tǒng)農業(yè)遺產重點實驗室,陜西 楊凌 712100)
賑貸是指國家將錢物在特定的時候下發(fā)給農戶以渡難關,而農戶需要在特定的期限歸還本息的一項信用行為,是一種帶有救災性質的借貸。賑貸的產生可以追溯到西周時期,在此以后被歷朝歷代繼承和發(fā)展,成為一項維護封建統(tǒng)治、維系社會安定,體現(xiàn)封建統(tǒng)治者“道義”的重要舉措,在荒政中占據(jù)重要地位。而這一措施到了宋代,更是得到極大的發(fā)展與完善。
學術界目前對賑貸已有一定的研究。有的學者從賑貸制度的視角出發(fā),對賑貸制度的變遷以及其背后的隱藏因素做了很多研究。楊乙丹側重從運行制度的角度分析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和農戶三方面利益關系,通過考察國家農貸組織結構的演進,分析封建國家、地方政府和借貸農戶之間的三重利益結構,揭示了地方官員的尋租行為與傳統(tǒng)國家農貸目標背離的內在關系,從制度、利益分配等經濟學視角深入發(fā)掘了農貸的運行困境。[1][2][3]也有的學者梳理了賑貸在宋代發(fā)展變化的階段,從賑貸來源、優(yōu)勢等方面,論述宋代賑貸的地位和作用,討論宋代賑貸的優(yōu)缺點。[4][5]但是目前國內對賑貸的研究稍顯籠統(tǒng),雖能大致復原其貌,卻未能深入探究,對于宋代賑貸制度變遷的研究尚屬稀缺,更鮮有人去探究這一制度變遷背后的深層因素,本文嘗試以制度經濟學理論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以期對這一制度的演變進行詮釋,豐富宋代賑貸問題的研究。
中國自古政治和經濟的捆綁決定了不能完全用西方的理論去解釋中國現(xiàn)象。加之自漢代董仲舒建立“天人感應”理念以來,中國封建統(tǒng)治者受“道義”影響,導致封建王朝政府并不是一個追求完全經濟利益的組織。盡管如此,經濟學中追求收益最大的假設仍然可以成立,只是對于中國封建統(tǒng)治者而言,這個收益并非純粹是指金錢,還有除此以外的諸多非金錢收益,如國家安定、治國理念的實現(xiàn)等。如果對新制度經濟學當中的“利潤”修正為“收益”,則其理論完全可以用來研究賑貸制度的變遷。
災情發(fā)生后國家對于災害的賑恤,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與災民之間進行的一種“交易”。在這場交易中,國家投入了錢糧成本,得到了穩(wěn)定治安與修復社會再生產等收益;災民得到了錢糧物資,因此在滿足生存需要后,也會盡可能地維系原生活軌跡,不會采取如起義、搶劫等極端行為而給社會與國家造成二次傷害。
新制度經濟學一個最重要的理論是交易費用理論。所謂交易費用是指企業(yè)用于尋找交易對象、訂立合同、執(zhí)行交易、洽談交易、監(jiān)督交易等方面的費用與支出,主要由搜索成本、談判成本、簽約成本與監(jiān)督成本構成。在賑貸的研究中可以理解為,國家在施行賑貸從災情統(tǒng)計、花費估算、篩選賑貸對象、下放錢糧、監(jiān)督實施到收回貸本這一過程中的投入,包括因為時間的流逝而造成的進一步惡劣影響,都算入制度成本之中。
倘若賑貸制度不存在成本,則統(tǒng)治者在災情發(fā)生后立刻可以知道各家各戶受災情況,可以立刻將賑災錢糧依照受災情況送到災民手中,并且可以到了還貸時間按時收回本息。但是這一切顯然是不可能的。災情的統(tǒng)計,所需錢糧的計算、物資的下發(fā)、對于實施情況的檢察、所貸錢糧的收回都需要運行成本。在這種情況下,能快速高效緩解災害負面影響的制度,就是統(tǒng)治者會偏向采取的制度。既然存在制度運行的成本,那么不同制度在不同情況下就會有優(yōu)劣的存在。
北宋最早的賑貸記錄,見于《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太祖建隆元年“乙卯,遣使往諸州賑貸”。[6](卷1,P7)在北宋開國的第一年,時局未定內憂外患,朝廷卻已經開始了賑貸。對于這“開國第一貸”的實際效果,現(xiàn)在恐怕難以評述,但是這一措施是政權成立的一種宣告,也表明了朝廷重視民生的立場。隨后,賑貸的記錄屢見于史籍記載:端拱二年“以太倉粟貸京畿饑民”。[7](卷178,P56)建隆三年“春正月己巳,命淮南道官吏發(fā)倉廩以賑饑民。初,戶部郎中沈義倫使吳越歸,言:‘揚、泗饑民多死。郡中軍儲尚百余萬可貸,至秋乃收新粟?!兴揪诹x倫曰:‘若歲洊饑,將無所取償,孰當執(zhí)其咎者?’上以詰義倫,義倫曰:‘國家方行仁政,自宜感召和氣,立致豐稔,寧復憂水旱耶?’上悅,故有是命”。[6](卷3,P60)至道元年“三月丁未朔,詔以官倉菽數(shù)十萬石貸京畿及內郡民為種”。[6](卷37,P809)從這些記載并不難看出,賑貸資本的來源非常廣,有太倉、軍儲、官倉等。這意味著當時并未出現(xiàn)專職負責賑貸的倉廩,賑貸的實施只是“就糧而貸”,即哪里有存糧就從哪里撥取。開國后的一段時間里,北宋賑貸的實施都是如此。直到常平倉救荒功能完善推廣之后,賑貸制度正規(guī)化才有了物質基礎。
中國自漢代就有常平倉的設置。隨后常平倉歷經完善成了歷朝歷代的必備倉儲。宋代常平倉始設于太宗淳化三年,其設立初衷是為了賑糶?!靶撩?,分遣使臣于京城四門置場,增價以糴,令有司虛近倉以貯之,命曰常平,以常參官領之,俟歲饑,即減價糶與貧民,遂為永制?!盵6](卷33,P737)豐年為預防谷賤傷農,朝廷在市場價基礎上加價收購糧食儲存,等兇年糧價大漲的時候再低于市價賣給百姓。最初的常平倉只存在于京城,而且也不具備賑貸功能,但隨時間推進,常平倉逐漸向全國擴散。真宗景德三年正月“上封官請于京東、京西、河北、河東、陜西、淮南、江南、兩浙各置常平倉。惟沿邊州郡則不置”。[8](食貨五三上,P7197)不僅逐漸在全國推廣,功能上也有了進一步完善,也逐漸開始負擔起賑貸職責。“壬寅,詔徐州仍歲水災,民頗艱食,已嘗發(fā)常平倉及以種糧貸中下戶?!盵9](P220)這是天圣元年常平倉第一次賑貸的嘗試。這次嘗試之后,常平倉逐漸擔負起大部分賑貸責任。
北宋建國伊始百廢待興。賑貸雖重要,但也只是諸多賑恤措施中的一環(huán)。在那樣的環(huán)境之中,賑貸制度固然可以節(jié)約賑貸實施的成本,但是相對于其他大事,統(tǒng)治者對于賑貸制度的制度需求并未顯得強烈。因此開國后的相當一段時間內,賑貸雖在施行,但未有明確的制度,“就糧而貸”的情況是賑貸未有體系制度的最好佐證。但是而后隨著時局穩(wěn)定,國家關鍵的制度漸趨完善之后,統(tǒng)治者對于賑貸制度逐漸開始重視。原先“就糧而貸”的情況不僅會導致賑貸的運行成本高昂,還會帶來許多問題。首先,各類倉儲米糧都會有自己特殊的用途,軍儲在時局未定的年代尤為重要,“國家欲盡貸饑民”就會導致“軍食不足”。[7](卷176,P2866)太倉則關系京城糧儲,無糧則首都不安。賑貸挪用這些糧餉無疑會對這些倉儲原本的功能產生妨礙。其次,賑貸區(qū)別于賑濟,朝廷需要到期回收錢糧,等到歸還的時候,由于錢糧來源駁雜,統(tǒng)計、催繳十分不便。統(tǒng)治者為了節(jié)省成本,就更有動機設計一套能穩(wěn)定運行,且實施過程中成本較低的制度。常平倉的出現(xiàn)雖是為了賑糶,但是宋代所有賑恤制度都為緩解災害惡劣影響而存在。因此,負責賑糶的常平倉自然而然漸漸負擔起同為賑恤措施的賑貸的實施。由于職能的相近性,常平倉執(zhí)行賑貸措施時,成本會無疑相對其他倉儲較低。
義倉最初創(chuàng)立于隋開皇五年。相比常平,義倉的設置可謂波折迭起,幾經廢立才逐漸穩(wěn)定下來。義倉設置的初衷是為了防備災害,屬于一種由國家組織、以賑災自助為目的的民間儲備。太祖建隆四年三月下詔:“多事之后,義倉廢寢。歲或小歉,失于備豫。宜令諸州于所屬縣各置義倉,自今官中所收二稅,每碩別輸一貯之,以備兇歉,給與民人?!盵8](食貨五三,P7213)可以發(fā)現(xiàn),義倉的倉本來源區(qū)別于常平倉,是由百姓自己出糧,每收一石糧食上交一斗,隨著兩稅一并上交。這次義倉僅僅四年,就在乾德四年被下詔廢除:“朝廷比置義倉,以恤百姓,蓋防歉歲,用賑饑民。訪聞重迭供輸,復成勞擾,俾從停廢,以便物情。其郡國義倉并罷之。先有乞限送納者,并從之。”[8](食貨六二,P7559)詔書里的說法是,義倉設立的本意是為了防備災荒,但是在實施的過程中反而加重了百姓負擔,出現(xiàn)擾民情況。
現(xiàn)存文獻記載,隨后的一段時間里,義倉的話題一直未被重視。直到仁宗朝,義倉的設立與否才又被引入朝堂。判三司戶部勾院王琪認為,義倉的設立是“及其遇水旱,行賑給,則兼并之家未必待此而濟,中、下之室實先受其賜矣。損有余,補不足,實天下之利么”。[8](食貨五三,P7214)仁宗很是重視,但是“事下有司,會議者多異同而止”,[8](食貨五三,p7214)終究因為反對的聲音太多而被擱置。直到慶歷元年,王琪再度建言,仁宗才下令天下設置義倉。到慶歷二年正月,借鑒上次義倉失敗的教訓,仁宗下令“止令上三等等戶輸之”。[8](食貨五三,P7214)即只有上三等的民戶才需要交納義倉倉本。不僅如此,繳納比率也有所調整“隨夏秋二稅,二斗別輸一升,水旱減稅則免輸”。[7](卷176,P2866)較之前“碩別輸一”[8](食貨五三,P7213)更輕。雖然如此,義倉的運行仍是阻力重重。在仁宗朝,義倉運行了僅五年也難逃被廢止的命運,慶歷五年義倉再度被廢。雖然隨后賈黯等極力推薦建言,但是“以為可行才四路,余或謂賦稅之外兩重供輸,或謂恐招盜賊,或謂已有常平足以振給,或謂置倉煩擾”。[7](卷176,P2867)足見當時阻力之大與義倉亟待解決的問題之多。
神宗朝,義倉的設立又被提上議程。熙寧二年神宗想要恢復義倉,因王安石反對而停止。熙寧十年正式開始恢復義倉,由開封府下屬數(shù)縣為試點。次年秋,令京東西路、淮南路、河東路、陜西路等全部重建義倉。但這項制度仍然不能持久,到元豐二年,因夷夏雜居,歲賦不多,先廢止了邊關三州的義倉。元豐八年,又將諸路義倉一概取消。最后哲宗朝紹圣元年,全國各路除廣南東、西路外,再度恢復義倉制度。終于,歷經百年多次廢立義倉終于成為直到宋滅亡的長久倉儲。
義倉的設立確實能帶來許多收益。對于國家而言,義倉的倉本來源于民間而不用國家出力,在災年可以減少國家的賑恤負擔。同時,“發(fā)倉廩振之則糧不給,課粟富人則力不贍,轉輸千里則不及事,移民就粟則遠近交困”。[7](卷176,P2866)義倉就在民間,屬于當?shù)氐臑幕膬鋷?,出現(xiàn)饑饉可以迅速做出反應,即便難以全解災情,也能給朝廷一定的反應時間,迅速遏制惡劣影響的擴大。
但義倉設立的成本也不可忽視。史載反對義倉的理由大抵如下:“余或謂賦稅之外兩重供輸,或謂恐招盜賊,或謂已有常平足以振給,或謂置倉煩擾?!盵7](卷176,P2867)可以看到,義倉的倉本來源是民間,運行機制是正常年景國家從百姓收成中抽取一部分糧食代為保管,等到饑饉年間再下發(fā)給百姓,即“義倉之意,乃教民儲積以備水旱”。[7](卷176,P2867)相比常平倉的國家出資而言,小農階層沒有從國家方面得到任何收益,反而多了一份負擔。且義倉的設立與運行又需要成本,“則今州縣修治郵傳驛舍,皆斂于民,豈于義倉獨畏煩擾”[7](卷176,P2867)這句話雖然是在為設立義倉辯護,但是也佐證了義倉的設立,確實會對百姓造成煩擾。而從制度需求上而言。常平倉與義倉功能雖然各有側重,但是總體而言都是起到賑恤作用,某種程度上屬于經濟學中的“互為替代品”。在常平倉已經設立且已經發(fā)揮很大功效的背景之下,統(tǒng)治者對于義倉的制度需求就不顯得那么強烈。
綜上而言,義倉的數(shù)十次廢立說明義倉的設立成本和設立收益伯仲之間。結合實際情況來看,如果義倉的設立成本大大超出了收益,那么一立一廢后統(tǒng)治者就很難再次去考慮設立;同理,如果義倉設立的收益大大超過了成本,那么統(tǒng)治者就不會下令廢除。換而言之,也只有義倉設立的邊際收益與邊際成本相近,才會出現(xiàn)幾十年來多次廢立的情況。直到國家更重視組織民間自發(fā)的賑貸,義倉的制度需求隨著制度收益的上升而上升,且義倉制本身的逐漸完善,制度效率進一步提升之后,才作為一項穩(wěn)定制度,延續(xù)到了南宋末年。
雖然常平倉建立之后,負擔起賑貸的功能,但是也只是僅限于應對災害的放貸,仍然缺少一個穩(wěn)定的國家農貸制度。加之常平倉建立后一些弊端也日益凸顯,北宋朝中一些改革派就嘗試針對這一問題進行改革,青苗法由此而生。
青苗法是王安石變法的一項重要內容,也是一次重要的國家貸款常規(guī)化、制度化的嘗試。熙寧二年九月,經王安石設計和力推的青苗法由制置三司條例司奏明并頒布實施。青苗法的初衷是:“諸路常平、廣惠倉錢谷,略計貫石可及千五百萬以上,斂散未得其宜,故為利未博?!盵8](食貨四,P6041)“人之困乏,常在新陳不接之際,兼并之家乘其急以邀倍息,而貸者??嘤诓坏??!盵8](食貨四,P6041)即利用常平倉的閑置錢糧牟利,并以此抑制豪強的高利貸。具體內容如下:
一、將常平廣惠倉現(xiàn)有儲備,由各路轉運司兌換為現(xiàn)錢,普遍借貸給城鄉(xiāng)居民,各路設常平官專司其事。
二、常平官按前十年中豐收時的最低糧價,將居民所請貸的糧食折價成現(xiàn)款貸付。民戶自愿請貸,“不愿請者,不得抑配”。歸還之時,或繳納糧米現(xiàn)錢皆可,“皆許從便”,但不得虧蝕官本。
三、每年開放兩次貸款,半年利率為20%。第一次在正月三十日以前,史稱“夏料”;第二次在五月三十日以前,史稱“秋料”。貸款歸還在夏五月和秋十月兩次繳稅前。如遇災荒,可以推遲到下次收成再償還。
四、青苗錢的借貸需要擔保。每五戶或十戶結成一保,由第三等以上人戶作為擔保的“甲頭”,根據(jù)家產多少為依據(jù)??蛻粽埥桧毰c主戶合保,視主戶家產多少借予。
五、優(yōu)先借貸給鄉(xiāng)村戶口,其次再借給城郭人戶(游手好閑者除外),且依據(jù)戶等高低設定借貸限額。第五等戶不得過一貫五百文,第四等戶不得過三貫文,第三等戶不得過六貫文,第二等戶不得過十貫文,第一等戶不得過十五貫文。若倉儲還有剩余資本,則可以適當增額借予二等以及一等戶。
學術界對于青苗法的研究已可謂碩果累累,這里不再贅述其過程。雖然王安石變法最終失敗,青苗法于元豐八年神宗去世后被廢止,但是經過青苗法的實施,常平倉的賑貸職能被進一步加強,已經成了重要的賑貸資本來源倉儲。
青苗法的產生與常平倉有著莫大關聯(lián)。常平倉的賑糶制度發(fā)展到神宗時期已趨于完備。仁宗時期“詔天下常平倉錢谷自今三司及轉運司無得借支”[14]的詔令更是將常平倉倉本劃定成了一種難以流動的資產。這就帶來一個問題:常平倉所應對的是災害后的情況,而災害并不會每年都會發(fā)生。這導致常平倉的倉本并不會隨時都用得上,“經十余年乃一糴,或腐朽以害主吏”[8](食貨四,P6043)的情況時有發(fā)生,意味著一種潛在機會收益的流失。維新派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指出了常平倉谷“斂散未得其宜,故為利未博”。[7](卷176,P2867)這就給青苗法的制度供給提供了可能。同時,民間高利貸橫行,百姓深受其害。而國家并未有具體的借貸制度,史料載條例司在為推廣青苗法做民意調查的時候“訪問民間多愿支貸”[7](卷176,P2867),表示民間確實有國家貸款的制度需求。在這種情況下,有供給有需求,青苗法便付諸實踐。
但是青苗法也有許多未曾考慮的問題。
首先,常平倉賑糶已經作為一種穩(wěn)定制度在宋朝實施近百年。王安石將其賑糶功能廢除,災害發(fā)生后便出現(xiàn)窘境:“諸路常平錢谷,近年雖用陜西青苗法蕃息數(shù)不少,然七分以上,散在民間,若遇水旱須救濟,及緩急朝廷移用,則卒難斂索?!盵6](卷33,P6263)青苗法雖然可以貸款給百姓,但是難以完全替代賑糶,“彼常平倉者,谷賤不傷農,谷貴不傷民,公私俱利,法之至善者乎”,[8](食貨四,P6043)顯然條目甚多的青苗錢對于災害的緩解效果無法與賑糶相比。這么一來青苗法固然補全了國家貸款的空缺,但是卻也讓國家賑災制度出現(xiàn)了新的空缺。
不僅如此,青苗法這一正式制度,更是與中國數(shù)千年來形成的“君舟民水”的非正式制度有了一定的偏離。非正式制度是相對于正式制度而言的,人們在長期的社會生活中逐步形成的習慣習俗、倫理道德、文化傳統(tǒng)、價值觀念、意識形態(tài)等都屬于非正式制度。賑貸作為國家賑恤救災措施的一種,要求國家以解決貧困農戶的生存危機為主旨、不以取息盈利而是以社會利益為目的。但是青苗法的四分年利明顯偏離了這一道義。雖然對于百姓而言,四分年利相較民間高利貸已經少之又少,但是對于以天下為己任的宋代士大夫而言,國家的這一行為無疑是一種“盜跖之法”。
同時,青苗法未設立完整的監(jiān)察制度,導致地方官吏的機會主義傾向:大量的徇私舞弊行為讓青苗法的實際效果又打了一層折扣。
而從青苗法的放貸對象而言,條例明確規(guī)定越是富有越能貸到更多的資本。“意本務拯濟困乏,卻以錢放與此等戶,則天下明知朝廷專以取利為本意,實傷國體”,[9](卷112,P1222)這樣,就與抑制民間高利貸的初衷產生了違背,其結果便是“國帑日豐,民用日蹙”。
在這諸多原因之下,青苗法雖然給國家?guī)砹丝陀^的財政收益,然而卻是抓一漏百,終究只能尷尬結束。
靖康之難后,宋高宗南渡建立南宋,而金國入侵卻未曾停止。江淮一代兵連禍結,生產受到了嚴重破壞,“建炎以來,內外用兵,所在多逃絕之田”。[7](卷173,P2793)加之自然災害不斷,百姓急需朝廷救災。但是由于國土淪喪,原有的賑貸系統(tǒng)已經遭到破壞。與此同時,北方淪陷國土不愿被金國統(tǒng)治的百姓(史稱歸正人)不斷南投。朝廷不管在自身發(fā)展還是君民道義的角度,都必須幫助這些不忘朝廷的百姓在新的家園立足恢復生產。因此,這個時期賑貸除了以往內容,還增加了對歸正人這一人群的施放。高宗繼位之初就下詔,“命有司招誘農民,歸業(yè)者振貸之,蠲欠租,免耕牛稅”。[7](卷173,P2792)可見當時恢復生產成為南宋朝廷頭等要事之一。這一階段,只要是利于生產恢復的措施,南宋朝廷都盡力施為?!耙孕捋族X米及貸民種糧,并于宣州常平、義倉米撥借?!盵7](卷173,P2801)由于生產急需恢復與原賑貸系統(tǒng)的破壞,此時賑貸實施更加類似于北宋初年“就糧而貸”的情況。這也是戰(zhàn)亂時期與新時局之下的權宜之計。經歷高宗一朝,南宋局勢基本穩(wěn)定,賑貸制度便又重新建立起來。
義倉和常平倉在宋前已有之,然而社倉卻是南宋時期朱熹首創(chuàng),并且成為和義倉、常平倉并列的第三大重要倉儲流傳到了后世。到了南宋,土地兼并加劇,而大范圍國土的丟失也使得中央政府財力難比往昔。賑貸的施放漸漸由國家主導、地方輔助變?yōu)閲医M織、地方主導。如此一來,士紳階層漸漸活躍于賑貸之上。
乾道四年,朱熹閑居崇安縣,恰巧遇上了崇安縣水災。他在視察了水災賑恤之后,親自主持救災,各方面積極籌措糧餉。終于“民得遂無饑亂以死,無不悅喜歡呼,聲動旁邑”。[11](P944)結合前人的救荒思想,朱熹開始醞釀一種新型的民間救荒倉儲。乾道七年秋,五夫社倉在朱熹的精心籌劃下建成,大利于民。
淳熙八年,朱熹見時機成熟,試點社倉的運行也趨于穩(wěn)定,于是向孝宗皇帝上書:“乾道四年民艱食,熹請于府,得常平米六百石振貸,夏受粟于倉,冬則加息計米以償。自后隨年斂散,歉,蠲其息之半;大饑,即盡蠲之。凡十有四年,得息米造倉三間,及以元數(shù)六百石還府。見儲米三千一百石,以為社倉,不復收息,每石只收耗米三升。以故一鄉(xiāng)四五十里間,雖遇兇年,人不闕食。請以是行于倉司?!盵7](卷178,P2906)陸九淵對于社倉法給出了極高評價,并且詳細記載了社倉實施辦法:“凡借貸者,十家為甲,甲推其人為之首;五十家則擇一通曉者為社首。每年正月,告示社首,下都結甲。其有逃軍及無行之人,與有稅錢衣食不闕者,并不得入甲。其應入甲者,又問其愿與不愿。愿者,開具一家大小口若干,大口一石,小口減半,五歲以下不預請。甲首加請一倍。社首審訂虛實,取人人手書持赴本倉,再審無弊,然后排定。甲首附都簿載某人借若干石,依正簿分兩時給:初當下田時,次當耘耨時。秋成還谷不過八月三十日足,濕惡不實者罰?!盵7](卷178,P2910)可以看到,社倉具有很強的民辦特征,而且從擔保、放貸等都比之前有了更明確的規(guī)定。孝宗對社倉的效果非常滿意,當年十一月就推廣朱熹社倉法于諸路。于是南宋全國(福建、兩浙、江西、江東、湖南、湖北、四川、廣南、淮南各地都有社倉設置的記載)都漸漸有了社倉。
孝宗時期,南宋政權已經穩(wěn)定,國家有了足夠的精力去恢復賑貸制度。而民間對于一種更高效賑貸制度的需求也逐漸顯現(xiàn)。常平倉、義倉、青苗法都有一個共同不足之處,即大多設立于縣城,真正小農階層聚集的鄉(xiāng)里卻難以顧及。這么一來本為救濟小農的賑貸卻反而難以讓小農獲益。這樣的悖論極大降低了賑貸的制度效率。再者,國家主導的賑貸難以直接統(tǒng)領地方,從災情統(tǒng)計到計算賑貸量都需要時間,到撥取糧餉一層一級下放又都有相當?shù)膿p耗,各級官吏都難以避免的良莠不齊,難保不會出現(xiàn)機會主義傾向從而貪墨糧餉。這一切或增加賑貸實施成本,或降低賑貸實施收益,是“中央—地方”模式下難以避免的。
社倉的設立,是考慮到以上問題的一種新型賑貸制度。針對之前倉廩不近鄉(xiāng)里的問題,朱熹對社倉地點的選定,有兩個最基本的原則:一是必須建立在“社”,以便社民就近貸還,二是因地制宜,不侵占耕地,一言以蔽之則是“民既歲得飽食,而又無獨遠甚勞之患”。[12](卷79《建寧府建陽縣大闡社倉記》,P4120)對社倉的管理,朱熹借鑒了青苗法得失,在此基礎上完善了社倉制。社倉的主管人稱為“社首”,必須選一名家境與品德都好的人擔任。須在社首和社副的監(jiān)督下開倉,其他人不得擅自開倉或進倉。[12](卷99《社倉條目》,P5073)這就有效避免了先前青苗法放貸對象錯位的情況,靶向針對中下戶農戶。歸還時出息二分,若遇小饑,準減一半,大饑則可全免。如果所貸的米糧不是國家出資而是當?shù)馗粦羲?,則不需要繳納利息。由此看來,相比于國家主導的賑貸,社倉針對對象更準,監(jiān)察更嚴,農戶得貸更易,損耗更低。雖然這樣的設置不能完全規(guī)避機會主義的存在,但是較國家主導時一層一級的設置,顯然存在機會主義的概率更低。
到孝宗時期,土地兼并越發(fā)嚴重,朝廷立志北伐,顧及賑貸的錢糧或多或少便會受到影響。社倉倉本大多來源于民間富戶,運營也不需要國家投入太多精力。于是以朝廷的角度,也樂于供給這樣高效率低成本的制度,無怪孝宗要推行社倉于天下。社倉成效,確是有口皆碑。《宋史》對于社倉顯效的記載屢見不鮮,足見相較于先前國家主導的賑貸,社倉制具有更高的制度效率。
終宋一代,除了青苗法外,其他時期,賑貸皆是作為賑恤措施的一環(huán)而存在的,賑恤最終目的是要盡力將災害影響消除到最低。研究賑貸制度的變遷,除了研究其自身的演化之外,還需要將其置于整個賑恤結構變遷的環(huán)境之中來看。即賑貸的發(fā)展不僅是自身發(fā)展的過程,也隨整個賑恤結構的變化而變化。
《宋史·食貨志上》對“賑恤”的概述如下:“諸州歲歉,必發(fā)常平、惠民諸倉粟,或平價以糶,或貸以種食,或直以賑給之,無分于主客戶。不足,則遣使馳傳發(fā)省倉,或轉漕粟于他路?;蚰几幻癯鲥X粟,酬以官爵,勸諭官吏,許書歷為課。若舉放以濟貧乏者,秋成,官為理償。又不足,則出內藏或奉宸庫金帛, 鬻祠部度僧牒;東南則留發(fā)運司歲漕米,或數(shù)十萬石,或百萬石濟之?!盵7](卷178,P2906)由此可知,宋代政府災荒賑恤的主要措施為賑濟、賑糶、賑貸。但除這三項措施之外,對災民進行蠲免也是歷代救荒的一項核心措施,宋代也不例外。在歷代的救荒中,各種救荒措施的性質和實施邊界有明顯區(qū)別。其中,賑濟是國家無償發(fā)放錢物,屬于無償公共財政行為,主要針對災荒中沒有償還能力或生產能力的弱勢社會群體。賑貸是借予百姓錢物,需要到期后歸還政府,屬于金融信用行為。賑糶則屬于國家在非常時期,以國有糧食平價出售,以求穩(wěn)定物價安撫民心,屬于對市場宏觀調控的經濟行為。蠲免則是免除當?shù)刭x稅徭役等負擔,屬于行政措施。
賑濟、賑貸、賑糶、蠲免這四項措施,因為其特點的不同,適用于不同的社會情況與不同救濟對象。下面可以用簡單的數(shù)理經濟學公式對以上四項措施進行收益分析。我們假設:
(1)賑恤措施對于國家的總收益為IT。
(2)國家賑恤投入錢糧為x。
(3)賑恤措施帶來的社會收益為IS,與x正相關。
(4)蠲免賑濟的緩解有效度大于賑貸與賑糶。
(5)賑恤措施的執(zhí)行成本為C。
(6)社會的不安定會增加國家各類行為的成本,不安系數(shù)為W,越大表示時局越動蕩。
(7)國家農貸利率為i,與IS負相關。
(8)國家放貸會冒農戶無力償還的風險,不能收回的概率為R,R與W正相關。
(9)君主是理性人,采用賑恤措施傾向于選擇總收益最大的。
這樣對于賑貸,國家的收益函數(shù)為
IT=IS+x(1+i)(1-R)-CW-xR
從上面這個式子可以發(fā)現(xiàn),當W越大,R也越大,這時候IT越小。同時,i與IS的負相關決定了農貸利率不可能太大,否則IS甚至會是負數(shù)。也就是說,賑貸在動蕩的時局國家收益會最小化。
賑濟由于是國家無償提供錢物,所以賑濟措施往往是最有效的一種行為,IS屬于幾種措施中最高的。
IT=IS-CW-X
賑糶的總收益為
IT=IS+(a-b)x
其中a為政府出糶糧食的價格,b為政府糴入糧食的價格。宋時政府多次下詔糶價不得低于糴價,由此我們可以知道a>b,因此,賑糶行為不僅有平穩(wěn)物價的社會收益,對于政府而言,經濟上也是一項正收益。
蠲免的收益需要考慮到收取與不收取的收益之差,若政府堅持征收賦稅,則政府收益為
IT′=x-CW
若政府選擇蠲免,則毫無經濟收益,純粹是一種社會收益
IT=IS
于是,選擇蠲免的純收益則為
IT=IS-x+CW
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對于除了賑糶的其他措施而言,W成為一個關鍵因素。也就是說,只有當W很低時候,賑貸對于國家的總收益才能較其他措施為高。而且時局越動蕩,國家越難收回所放貸本,當W大到一定程度是,回收需要投入的成本甚至超過了貸本。在這種情況下,賑貸的收益將大大降低,而且如果國家堅持去催還貸本,但從經濟上而言就已經得不償失,因此這時候往往就會把賑貸轉化為無償賑濟。
從以上四個措施的收益公式而言,時局穩(wěn)定程度直接關乎賑恤措施的選擇。戰(zhàn)亂年代政府要獲得最大收益,會更傾向于蠲免,而賑貸與賑濟則不太會被太多采用。而時局穩(wěn)定的時候,賑貸與賑濟的收益則會相對上升,才會更被國家樂于采用。
下面就根據(jù)史料中對于這四項賑恤措施的記載進行統(tǒng)計,進行一個投入估算,以期結合史料對于上面的各項公式進行一個驗證。南宋高宗朝大多時間在戰(zhàn)亂之中度過,而孝宗朝時期局勢相對平穩(wěn)。且這兩朝時間靠近,其他變量較為接近,且史料相對其他時間豐富,相對于選其他時間較為準確。故特選取這兩個帝王作為參考。
筆者以《宋會要輯稿》《宋史》等基本史料為基礎,對涉及南宋高宗與孝宗時期賑災措施的記錄進行歸納總結并仔細比對后剔除重復,從而統(tǒng)計出賑濟、賑貸、賑糶、蠲免四大項賑恤救災措施的次數(shù)、范圍與具體數(shù)額。雖然一些措施實施中的運作成本,如運輸損耗、調查遣使成本等無法進行計算,但從現(xiàn)存史料進行推斷預算,也能得出相對合理的數(shù)據(jù)與趨勢評估。
對于賑濟的具體數(shù)字記錄相比其他較為充裕,考慮到災害強度不一,特大強度災害和過小的災害不會頻繁出現(xiàn),故在計算的時候適合去掉最大值與最小值來計算,當能得出一個更接近史實的結果。梳理史料后發(fā)現(xiàn),高宗朝賑濟涉及33路次,平均標準22000石每路,孝宗朝賑濟涉及41路次,123.6州次,標準為72000石每路,22722石每州。
賑糶的記錄在孝宗朝最為詳盡。高宗朝沒有詳細的數(shù)據(jù)記載,而縱觀所有記錄,發(fā)現(xiàn)賑糶的量波動都不大,可用各朝平均數(shù)代入這兩朝。各朝具體賑糶情況如下:孝宗朝賑糶14路108州12縣次,40萬石/路、24665.2石/州、3416.67石/縣,共計8304841.64石;高宗朝共計賑糶7路24州2縣次,共計2624650.74石。
關于賑貸的數(shù)據(jù)記錄,遠遠少于其他,但慶幸的是,《宋史》與《宋會要輯稿》中仍然有3條記錄可見,如下:紹興四年“貸廬州民錢萬緡,以買耕牛”。[7](卷126,P2793)、紹興十五年七月三日“知泉州吳序賓言:‘汀、虔盜賊鱗集,泉南七縣罹其荼毒,且致饑餓。雖軍儲不足,而義倉積粟見存七萬碩,欲開倉賑貸。內殘破四縣,乞比附災傷七分之法,各借種子三千碩,自第四等以下戶,委縣官隨便借貸?!t每縣于義倉米內支撥二千碩應副借貸”。[8](《食貨五七賑貸上》,P7978)孝宗隆興二年“中書門下省言:‘今歲浙西、江東州軍內有水傷去處,損害禾谷,竊慮民戶流移闕食。乞下江西常平司,于見管常平、義倉米內,取撥二十萬碩賑貸?!瘡闹?。[8] (《食貨五八賑貸下》,P7982)有這三條記錄,可以大致估算出二朝賑貸的總量,為高宗朝200866.5石,孝宗朝2976474.3石。
蠲免具體標準為,高宗朝每州40000石、每路213454石,涉及123.9州、11路共計 7303994石;孝宗朝每州4666.7石、每路43750石,蠲免涉及27路,61.1 州共計 1466385.37石。
綜上,統(tǒng)計之后列出表格如下:
南宋高宗朝孝宗朝恤措施放糧估算表(單位:石)
從上表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高宗朝賑貸與賑濟的數(shù)量都不如孝宗朝,而蠲免總量卻是孝宗朝的多倍。足見當W較大的時候,賑貸的實際收益相較蠲免為低。而當時局穩(wěn)定之時,政府賑貸的收益則會獲得提升。
通過以上研究,我們可以知道賑貸的制度變遷主要受兩方面因素的影響。第一,賑貸制度本身的自我完善與演化:從無到有,從政府主導到官民合辦。賑貸施行的高成本導致朝廷設計出了賑貸制度;而在政府主導賑貸的過程中逐漸暴露的弊端導致賑貸實施的官退民進,社倉的出現(xiàn)標志著官民合辦的賑貸制度的形成。第二,賑貸本身作為眾多賑恤措施的一環(huán),注定難以脫離賑恤這一范疇,而朝廷會根據(jù)實際情況選擇不同的賑恤措施,以期總收益在救災之中獲得最大。賑貸相比其他賑恤措施,在國家強盛、時局平穩(wěn)時會更受國家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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