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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俄戰(zhàn)爭與中國國民性批判
      ——魯迅“幻燈片”敘事再探

      2018-01-31 03:38:33
      山東社會科學 2018年6期
      關(guān)鍵詞:幻燈片間諜魯迅

      程 巍

      (中國社會科學院 外國文學研究所,北京 100732)

      “幻燈片事件”是魯迅多年后對他1905年留學日本仙臺醫(yī)專期間在微生物課課間遭遇的一個“創(chuàng)傷事件”的“回憶”。盡管近年有研究者質(zhì)疑其歷史真實性,但他們出示的證據(jù)無一堪為“鐵證”。同時,多數(shù)研究者依然遵從魯迅的敘事,將“回憶”當作“本事”。本文不從“物證學”角度繼續(xù)考證“幻燈片事件”的真假,因為這一敘事出現(xiàn)于作為“文學作品”的《吶喊·自序》和《藤野先生》中,即便仙臺醫(yī)專微生物課課間放映的幻燈片中沒有魯迅提到的那張,《吶喊·自序》與《藤野先生》也完全可以把他在別處或事后看到的類似照片(如營口的日本照相師三船秋香1912年出版的寫真集《滿山遼水》中那張“露諜の斬首”*[日]三船秋香:《滿山遼水》,中央制版所1912年版,“露探の斬首”圖片插頁說明文字。)“插入”仙臺醫(yī)專微生物課課間放映的那些幻燈片中間。寫作的動機可以改變回憶的細節(jié)與結(jié)構(gòu),乃至創(chuàng)造“回憶”。魯迅通過《吶喊·自序》與《藤野先生》將1917年新文化運動之后流行的有關(guān)“種族性”的話語“往前”投射到1905年,將“幻燈片事件”建構(gòu)為“中國人的劣根性”的一個具有強烈視覺沖擊的文字圖像證據(jù)。

      一、兩個文本的錯位

      對魯迅的“回憶”而言,1905年的“幻燈片事件”足以構(gòu)成一個具有“人生轉(zhuǎn)折意義”的“創(chuàng)傷事件”,以致多年后他對這個事件的所有細節(jié)都記憶猶新。他在1922年12月3日為《吶喊》寫序,第一次提到這個事件:

      有時講義的一段落已完,而時間還沒有到,教師便映些風景或時事的畫片給學生看,以用去這多余的光陰。其時正當日俄戰(zhàn)爭的時候,關(guān)于戰(zhàn)事的畫片自然也就比較的多了,我在這一個講堂中,便須常常隨喜我那同學們的拍手和喝彩。有一回,我竟在畫片上忽然會見我那久違的許多中國人了,一個綁在中間,許多站在左右,一樣是強壯的體格,而顯出麻木的神情。據(jù)解說,則綁著的是替俄國做了軍事上的偵探,正要被日軍砍下頭顱來示眾,而圍著的便是來鑒賞這示眾的盛舉的人們。*魯迅:《吶喊·自序》,載《魯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38頁。

      1926年10月12日,當他在《藤野先生》中再次提到這張“幻燈片”時,細節(jié)卻發(fā)生了重大變化,以致連“畫面結(jié)構(gòu)”都不得不隨之改變:

      一段落已完而還沒到下課的時候,便映幾片時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戰(zhàn)勝俄國的情形。但偏有中國人夾在里邊:給俄國人做偵探,被日本軍捕獲,要槍斃了,圍著看的也是一群中國人;在講堂里的還有一個我。

      “萬歲!”他們都拍掌歡呼起來。

      這種歡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這一聲卻特別聽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國來,我看見那些閑看槍斃犯人的人們,他們也何嘗不酒醉似的喝彩,——嗚呼,無法可想!*魯迅:《藤野先生》,載《魯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17頁。后文引用該著,只隨文標注該著名稱首字及引文出處頁碼,不再另注。

      “砍頭”被改寫成“槍斃”。這勢必導致行刑場面的空間結(jié)構(gòu)——即“幻燈片”畫面空間結(jié)構(gòu)——的變化:槍斃現(xiàn)場不同于砍頭現(xiàn)場,由于可能發(fā)生子彈偏離的情況,槍斃現(xiàn)場嚴禁圍觀人群靠近行刑者和受刑者的區(qū)域,往往被勒令遠遠站在幾十米開外。正因如此,1914年當民國政府頒布《懲治盜匪法》,將死刑由砍頭改為槍決時,北京的刑場隨即由人口稠密的菜市口遷至先農(nóng)壇二道門外一塊空曠之地。*詳見田書和:《北京市區(qū)主要街道景觀導覽》,崧博事業(yè)出版有限公司2018年版,“菜市口”條。但被槍斃者和執(zhí)行者的中心區(qū)域與遠遠站在后面的圍觀人群之間巨大的景深,使照相機不能像拍攝砍頭場面一樣將槍決現(xiàn)場的幾方——處在中心區(qū)域的處決者和被處決者,以及遠遠圍觀的人群——同時收進一個畫面且還能保證所有人的臉部表情清晰可辨。此外,攝影師也不可能站立在被槍斃者的正前方,即子彈打來的方向。熟悉攝影的魯迅對“鏡頭”的把握非常準確,既然他把《吶喊·自序》中的砍頭改為《藤野先生》中的槍斃,就得相應(yīng)調(diào)整這同一張“幻燈片”的整個場景的角度和景深,刪去《吶喊·自序》中的“站在左右”,也不像《吶喊·自序》中那樣能看清相隔甚遠的被槍斃者和圍觀者的“麻木的神情”。在《藤野先生》中,不再是“幻燈片”上中國人“麻木的神情”震驚了他,而是中國人“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讓他感到震驚和悲哀。

      但這張“幻燈片”的觀眾(魯迅及其日本同學)也是看客,為何魯迅卻把“看客”行為說成“中國人的劣根性”?圍觀死刑,幾乎是“寰宇通例”,如弗里德所說:“死刑旨在產(chǎn)生威懾和示范效果,似乎死刑犯的身體是一個告示牌,呈現(xiàn)對他的犯罪的審判?!?Charles Fried, Gregory Fried, Because It is Wrong:Torture, Privacy and Presidential Power in the Age of Terror, New York: W.W.Norton Company, 2010, p.77.被中國新文化派謳歌的法國大革命不僅發(fā)明了斷頭臺,還將處決現(xiàn)場變成盛大的觀看儀式,甚至在1930年代的美國(中國新文化派的理想國)肯塔基州還在上演這個盛大場面:“盡管1911年肯塔基州艾迪維爾安裝了電刑椅,但直到1936年,依然有15000人圍攏在肯塔基州歐文斯勃洛的絞刑架四周,觀看最后一起絞刑。”*Kathleen O’Shea, Women and the Death Penalty in the United States, 1900-1998, Westport: Praeger, 1999, p.177.

      二、俄國占領(lǐng)下的滿洲

      作為“麻木”和“愚弱”的國民性證據(jù)之一,是“偏有中國人夾在里邊”。但問題更在于“給俄國人做偵探”,而這張“幻燈片”的觀看者魯迅會從那個間諜是中國人而聯(lián)想到自己的民族身份,因而在觀看同一張“幻燈片”的日本同學面前感到難堪、孤立。如果虛掉“課堂”這個空間,“幻燈片”上的日本兵及這張“幻燈片”的觀看者(滿堂日本學生,還有一個“我”),與“幻燈片”上的受刑者和觀看者(中國人),就構(gòu)成一個“對陣”。在魯迅看來,這個對陣就是文明與愚弱、清醒與麻木的對陣,而“我”暫時處在文明和清醒的一方,并將以文明和清醒來改變另一方——作為“他們”的中國人。如果將“幻燈片”上的角色調(diào)整一下,變?yōu)椤捌兄袊藠A在里邊,替日本人做偵探,被俄國軍捕獲,要槍斃了”,是否會瓦解這個對陣?日俄戰(zhàn)爭是有史以來間諜活動最為頻繁的戰(zhàn)爭,雙方捕獲或處死的對方間諜人數(shù)不少,不僅有替俄軍或日軍充當間諜的中國人,還有替俄軍充當間諜的日本人、替日軍充當間諜的俄國人以及替日軍或俄軍充當間諜乃至雙重間諜的歐美人等。這些同樣都在戰(zhàn)時日本和西方的報刊上得到大量的報導,并常配以照片或宣傳畫。魯迅在“回憶”中為何單挑出一張“日軍處決替俄國人充當軍事偵探的中國人”,而不是“俄軍處死替日本人充當軍事間諜的中國人”?換言之,同樣是處決一個中國人,難道會有不同意義?魯迅沒有在日俄戰(zhàn)爭之時中、日、俄關(guān)系的歷史語境中安置這張“幻燈片”,就使當初各方關(guān)系發(fā)生了意味深長的分化和重組,已非歷史化了。

      問題不在于中國人“夾在里面”,也不在于替“外國人”充當間諜,而在于“替俄國人充當間諜”,這在日俄戰(zhàn)爭時期被中國人和日本人同時認為是“賣國的”“愚昧的”“該死的”。如果“幻燈片”上是“俄軍處死替日本人充當軍事間諜的中國人”,這張“幻燈片”的觀看者(日本學生,還有“我”)與“幻燈片”上的觀看者(中國人)將在情感上融為一體:與“我”一同觀看的日本同學一定會將那個因充當日軍間諜而被俄國兵處死的中國人視為“兄弟”、英雄,并將這種油然而生的手足之情轉(zhuǎn)移到課堂里唯一的中國人“我”身上;在“幻燈片”上的人群與課間觀看“幻燈片”的人群組成的一個圓圈里,唯有那個“俄諜”是孤獨的。事實上,魯迅在仙臺受到的“優(yōu)待”,不是他在《藤野先生》中所說的“物以稀為貴”(《藤》:313),恰恰因為他是中國人。

      在日俄戰(zhàn)爭時中、日、俄圍繞東北亞的博弈中,中日構(gòu)成一種“隱性同盟”關(guān)系,雙方都極力塑造對方的正面形象,以致出現(xiàn)1898—1907年間“出人意料的融洽而有建設(shè)性”的“中日黃金十年”*任達:《新政革命與日本》,李仲賢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序言第1頁。后文引用該著,只隨文標注該著名稱首字及引文出處頁碼,不再另注。。本來,1894—1895年的“甲午戰(zhàn)爭”以中國慘敗告終,使中國人對日本產(chǎn)生仇恨,但反思自己的失敗之因后,中國人卻開始以日本為師,親近日本。另一方面,已割讓給日本的遼東半島因俄、德、法三國干涉被迫以“贖還”方式歸還中國,讓日本感到奇恥大辱,對俄國頓生仇恨。但中國主要決策者李鴻章判斷日本對中國威脅更大,依然執(zhí)行聯(lián)俄拒日策略,使俄國取得在滿洲修建西伯利亞鐵路支線的權(quán)利,指望這條鐵路能在中國面臨日本威脅時將大批俄軍迅速運至東亞——不出所料,日本感到了巨大壓力,因而向中國示好,以離間中俄。1898年,俄國又向中國強租大連與旅順,證明聯(lián)俄拒日策略此時已是引狼入室。1900年中國爆發(fā)“義和團運動”,八國聯(lián)軍派兵鎮(zhèn)壓,聯(lián)軍之一的俄國趁勢占據(jù)東北且無意在戰(zhàn)后撤兵,這就同時危及了中國和日本。

      共同的敵人創(chuàng)造了同盟。“亞細亞主義”的創(chuàng)始人近衛(wèi)文麿寫道:“我們注定有一場白種人與黃種人之間的競爭,在這場競爭中,支那人和日本人都將被白人視為盟敵。有關(guān)未來的一切計劃,都必須把這一難點銘記在心?!?《新》:14)中日之間的軍事交往和政治交往由此迅速升溫,但更能制造中日之間情感認同的還是文化交往和民間交往。1902年新任京師大學堂總監(jiān)的吳汝綸在日本考察學制時,所到之處受到日本官員、學者和一般市民的近乎狂熱的接待,但這并非僅僅因為他的名望和學問。已成習語的“同文同種”在大量場合被中國人和日本人一次次使用,以營造“中日一家”、東亞一體的共同幻覺。1898年日本在上海開設(shè)東亞同文書院,從日本招收年輕學子學習漢語及中國學問。受邀參加開學典禮的中國官員熱情致辭,稱同文書院是對“反抗白種人對東亞統(tǒng)治的重要支持”(《新》:11)。

      自1897年以來,大量日本顧問和教習受聘于中國政府部門和大學,他們利用自己對中國人的影響力,暗中促成中國聯(lián)日抗俄。1903年5月,京師大學堂眾日本教習探知中俄密約可能簽字,立即準備東渡回國,為國家所用,臨行前法律教習巖谷孫藏以沉痛的贈語刺激學生,謂“中國存亡,在此一舉”,而“以日本學生例之,當痛哭流涕,結(jié)大團體,發(fā)大志愿,決不令政府以此地與俄。中國學生俱屬亡國性質(zhì),我不屑教,當即回國矣”(《拒》:152)。此言立即產(chǎn)生效應(yīng),學生“鳴鐘上堂”,開會演講,鼓動運動,又向各省學校發(fā)去電報,以圖聯(lián)合從事,并上書時任管學大臣的張百熙,請其向朝廷代奏拒俄書:“若聯(lián)英、日以拒俄,無論俄憚于英、日之勢強,不戰(zhàn)而自退,即還我東三省之故物??v俄一旦與我分裂,英、日必以水陸各軍麋集于東三省、海參崴左右,猛力撲擊。俄國雖有西伯利亞鐵路運兵之迅速,亦日不暇給,我國即調(diào)袁軍、馬軍各勁旅防守邊境。戰(zhàn)事之結(jié)果,雖至微利益,亦必得收回東三省之主權(quán),保二十年之和平?!?《拒》:147)

      拒俄運動在各地展開,由演說而行動,紛紛成立“拒俄義勇軍”和“鐵血會”。聲勢浩大的拒俄運動因1919年“五四運動”而在后來的歷史敘事中褪色到幾乎只剩下一抹淡淡的顏色。不過,中國人——學生和官員以及滿洲的“紅胡子”和農(nóng)民——絕不是因為“愚弱”和“麻木”而“夾在”交戰(zhàn)的日俄之間,而是一種主動而理性的選擇,而且,事后看來,也完全達到了聯(lián)日拒俄的預定目標。

      就像巴爾干一樣,東北亞也是一個敏感的核心地帶,牽涉到東西列強的均勢。“均勢”是列強國際關(guān)系的核心,而在除俄國之外的東西列強看來,1900年八國聯(lián)軍鎮(zhèn)壓義和團之后,唯獨俄未從其占領(lǐng)的滿洲撤軍,已破壞“均勢”。這就不難解釋,為何英美對于日俄戰(zhàn)爭極端關(guān)切,派出軍官作為觀察員隨日軍行動,甚至一些美國人決定前來東亞加入日軍作戰(zhàn),“盡管日本政府宣布不希望外國軍隊卷入”*Amos S. Hershey, The International Law and the Russo-Japanese War, London: Macmillan & Co., Ltd., 1906, p.80. 后文引用該著,只隨文標注該著名稱首詞“International”及引文出處頁碼,不再另注。。從一開始,俄國就無可奈何地意識到,這不是一場俄國與日本爭奪滿洲控制權(quán)的戰(zhàn)爭,而是俄國與一個隱性的“國際聯(lián)盟”的戰(zhàn)爭。列強的“國際法”在許多方面不利于弱國,但即便弱國也有機會利用“國際法”為自己謀取一些權(quán)益,因為“國際法”以列強的相互制衡為基礎(chǔ),至少也對列強起到部分牽制作用,例如“三國干涉還遼”。日俄戰(zhàn)爭或許是除了俄國外的世界大國都樂見的一場戰(zhàn)爭:對日本來說,這一仗非打不可,俄國對滿洲的占領(lǐng)直接威脅到日本自身安全;對其他列強來說,讓一個新崛起的東方強國與一個龐大的對西歐形成威脅的亞歐大國兵戎相見,彼此消耗,從而回歸1900年前的“均勢”,何樂而不為?對中國來說,借日本之力趕走滿洲的俄軍,同時消耗日本國力,等于不戰(zhàn)而改變自己東北方向面臨的東西兩強威脅的格局。

      戰(zhàn)爭已不可避免,美國總統(tǒng)約翰·海伊指示其外交人員“務(wù)必向所在國的外交部長表達美國政府最為嚴肅的關(guān)切,即在日俄軍事行動之時,中國及其可以實施有效行政管理的地區(qū)的中立地位應(yīng)受到交戰(zhàn)雙方的尊重,交戰(zhàn)區(qū)應(yīng)盡可能固定于一地并受到限制,以避免中國人民由此產(chǎn)生的激憤與不安,并最大程度減少對世界貿(mào)易以及和平交往造成的損失”(International:246-247)。這個照會獲得各國贊同,但其中有關(guān)“中國”的定義卻模糊不清。美國的國際法專家赫爾希給“中國及其可以實現(xiàn)有效行政管理的地區(qū)”添了一個注釋:“‘可以實施有效行政管理的地區(qū)’一詞被一些人認為是模糊的。但實際情況并不如此,因為它一定是指中國官員實際管理或統(tǒng)治的中華帝國的那一部分國土的行政完整性,至少包括中國本部即長城以南十八省、西藏東部,可能還包括蒙古。滿洲和朝鮮當然排除在外,正如列強在中國國土上的租界?!?International:246)這恰好說明列強不視滿洲為中國領(lǐng)土:“滿洲的地位在主權(quán)上具有雙重性或模糊性,類似于外國軍事占領(lǐng)或雙重管轄之下的土地?!?International:253)正因為“國際法”將滿洲等同于“租界”,俄國才表示自己在“中國中立地位不延伸到滿洲”(International:247)的前提下接受照會。另一方面,中國的排滿革命者也將滿洲視為“非中國之地”。為了不讓滿洲從中國脫離,中國就必須盡快對俄一戰(zhàn),或推動日本對俄國發(fā)起戰(zhàn)爭。既然日本向俄國開啟戰(zhàn)端的動機是將俄國勢力趕出滿洲,消除自己面臨的威脅,那它不僅贊同美國照會,還作出戰(zhàn)后要將滿洲主權(quán)歸還中國的政治與道義的高姿態(tài)。日本這一戰(zhàn)略具有現(xiàn)實性,它的國力和軍力尚不足以挑戰(zhàn)“均勢”,“三國干涉還遼”是其前車之鑒,它只希望此戰(zhàn)至少獲得列強對日本之于朝鮮的“保護權(quán)”的承認。

      1904年2月,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中國“以日驅(qū)俄”之策實現(xiàn),遂宣布“嚴守中立”。根據(jù)中立條約賦予的權(quán)限,中國向遼河以西與日俄交戰(zhàn)區(qū)毗鄰的“中立區(qū)”派出18000人的軍隊?!皣H法”規(guī)定,“中立國公民有權(quán)以個人身份參與交戰(zhàn)國的軍隊,這是國際法中認可的事實,中國政府不必為此擔負責任”(International:264)。于是,大量中國人“以個人身份參與交戰(zhàn)國的軍隊”,主要充當日軍間諜,或以游擊隊形式與日軍一起行動。

      日俄戰(zhàn)爭常被當作清政府愚蠢的一個證據(jù):眼見兩個國家以自己的部分領(lǐng)土為戰(zhàn)場,卻宣布中立,讓中國人飽受戰(zhàn)火摧殘。這種論點的缺陷在于,它沒考慮滿洲在1900年之后已為俄軍占領(lǐng)、中國已失去對滿洲主權(quán)的事實,而在俄軍殘暴占領(lǐng)與統(tǒng)治下,滿洲的中國人已在遭受屠殺、飽受欺凌。此外,俄軍對滿洲占領(lǐng)既久,各種制度相繼建立起來,就可能使?jié)M洲從中國分割出去。中國并不是沒考慮過日本趕走俄軍后可能鳩占鵲巢,但既然日本已向世界宣布此戰(zhàn)是為了替中國恢復滿洲主權(quán),還有列強的均勢外交牽制日本,同時日本希望在國際上樹立遵守國際條約的“文明”形象,那么,這就值得一試。

      中國組建的18000人的軍隊部署在交戰(zhàn)區(qū)與非交戰(zhàn)區(qū)的分界線的遼河西岸,而遼河以東是俄軍右翼及其交通線。這支軍隊主要由滿洲“馬賊”組成,被西方稱為“紅胡子”。早在1901年,東北就活躍著多支拒俄義勇軍。他們本是殺人越貨的馬賊,但國難來臨,大多成了出生入死的愛國者。俄國人為永據(jù)東北,大批驅(qū)趕和殺戮中國人,其殘暴無行激起中國人普遍的仇俄情緒。在匪幫頭子張作霖(被任命為“將軍”)領(lǐng)導下,“馬賊”團結(jié)成了一支能征善戰(zhàn)的隊伍,經(jīng)常分散成幾十或幾百人的游擊隊,神出鬼沒地襲擾俄軍,而為日軍充當間諜的滿洲無數(shù)無名無姓的中國人使俄軍陷入一張巨大的情報網(wǎng)。1904年5月英國《印度太晤士報》刊文云,“遠東近日之現(xiàn)象,其最可詫者,乃中國忽表同情于日本耳”,且預斷“無論此戰(zhàn)之結(jié)局如何,中日兩國,必當自此聯(lián)合也”*《“黃禍論”歷史資料選輯》,呂浦等編譯,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79年版,第309頁。后文引用該著,只隨文標注該著名稱首字及引文出處頁碼,不再另注。。無論政府還是民間,都流行著一種將日俄戰(zhàn)爭視為“黃種人對白種人、東方對西方”的戰(zhàn)爭的觀念。這一點給隨日軍深入滿洲的英國人斯托里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發(fā)現(xiàn)日軍招募中國人從事間諜活動比俄國人容易得多:“在日軍戰(zhàn)線沿途的每一個中國人都服務(wù)于日本人。我們越是深入這個國家,就會發(fā)現(xiàn),中國人對俄國人的體驗越多,就越是親日本人。他們對俄國人的仇恨,主要集中在俄國人對他們的女性家屬的欺凌?,F(xiàn)在對俄國人來說,與中國人交朋友已為時太晚。第一批仇恨的種子已在俄國人對義和團的殘暴中種下——我曾見過他們的孩子被俄國人冷酷地砸碎腦袋——現(xiàn)在到了收獲之時,不僅為了義和團,也為了滿州在被俄國人占領(lǐng)的這些歲月滿洲每一個農(nóng)村婦女所經(jīng)歷的漫長的恐懼?!?Desmond B. O’Brian, “Letters on Books”, in Truth, A Weekly Journal, vol.LVII, London: “Truth” Buildings, 1905,p.48. 后文引用該著,只隨文標注該著名稱首詞“Truth”及引文出處頁碼,不再另注。

      斯托里由此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不僅是日本人與俄國人之間的一場戰(zhàn)爭,也是黃種人與白種人、東方與西方之間的一場戰(zhàn)爭。”(Truth:48)1905年倫敦《真相周刊》發(fā)表了一篇對斯托里調(diào)查的評論,指出日軍屢屢獲勝,原因不僅在于“他們史無前例地將野蠻人的勇敢與對文明之科學和算計狂熱結(jié)合在了一起”,“此外,日本人還擁有一個全面覆蓋的情報系統(tǒng),有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偵查員和間諜。滿州的每個中國人,部分因為其反感白種人,尤其反感俄國人,部分因為其同情他們的黃種人兄弟,都是一個自愿服務(wù)于日本的偵查員或者間諜”,在中國人眼中“日本人是令人尊敬的,是討人喜歡的”。(Truth:48)由于從報紙讀到新民屯的“紅胡子”經(jīng)常襲擊過往俄軍的報導,美國退役軍官希曼前往該地一探究竟,發(fā)現(xiàn)那里大約有1萬左右的“紅胡子”,以游擊隊的方式襲擾俄軍,迫使俄軍抽出哥薩克騎兵前往該地保護俄軍供給線及俄僑撤離的必經(jīng)之路:

      其中一些日本軍官化裝成中國人,非常得力。這些游擊戰(zhàn)行動給庫羅帕特金將軍的部隊造成了嚴重麻煩,他們搶劫俄軍運輸列車,迫使俄軍在交通線沿線不得不布置雙重警戒線,并強化其右翼及后方的防衛(wèi)……我們到達前兩天,距新民屯7英里遠,一隊俄軍被這里大約200人的匪幫襲擊,俄軍5人被擊斃,另4人被梟首,他們的腦袋被插在槍刺上帶回營地。這同一支匪幫還消滅了一支護送著1000頭馬和牛去俄軍方向的哥薩克騎兵,繳獲了全部馬和牛。為報復他們,1000名哥薩克騎兵襲擊了距該地不足10英里的一個地區(qū),但他們的行動依然是徒勞的。*Louis Livingston Seaman, From Tokio Through Manchuria With the Japanese, London:Sidney Appleton, 1905,pp.161-162. 后文引用該著,只隨文標注該著名稱首詞“From”及引文出處頁碼,不再另注。

      希曼還談到了中國人為何與日本人團結(jié)起來共同對付俄國人:“中國佬不能忘懷自俄國占領(lǐng)滿洲以來俄國人帶給他們的可怕遭遇。他們對海蘭泡慘案記憶猶新,將近8000手無寸鐵的男人、婦女、孩子被俄國人用刺刀趕進了黑龍江的狂濤中……這些慘劇以及其他甚至更為可怕的災(zāi)難,為當?shù)厝艘恢便懹浽谛?,現(xiàn)在是時候報復俄國人了。這就使得日本人十分容易獲得他們的同情。”(From:170)泰勒在1905年出版的《日俄戰(zhàn)爭》中寫道:“俄軍從沈陽到哈爾濱的漫長供給線實際經(jīng)常被‘紅胡子’切斷,這些匪幫為本地兇狠的馬賊,他們對俄國占領(lǐng)者的仇恨被證明是日軍的頗有價值的輔助。他們的行動,在許多情形下由日本軍官組織和指導,迫使庫魯帕特金將軍不得不護衛(wèi)自己后方每一英里的鐵路,尤其是每一座橋梁與涵洞,這種以大量軍隊維護交通線安全的必要分散了俄軍戰(zhàn)場的有生力量?!?Sidney Tyler, The Japan-Russia War: The Greatest Conflict of Modern Times, Philadelphia: P.W.Ziegler Co., 1905,pp.434-435.泰勒還詳細描述了東京報紙有關(guān)游擊隊的報導:“東京的報紙引用一位日軍軍官的話,說滿洲的‘正義之師’是大有希望的人,在任何方面都比中國正規(guī)軍要優(yōu)越,而且忠心耿耿。它們的指揮官以及下屬以極為友好的方式看待日本人?!?The Japan Weekly Mail, Jan.6, 1906, p.5.當然這種合作關(guān)系有時也會出現(xiàn)一些波折,“但他們在這艱難的時刻能夠?qū)€人的小恩怨放在一邊”(From:168)。

      俄軍情報工作捉襟見肘,讓前方將軍哀嘆“無熟練的情報官員或者間諜,我們甚至不知道我們的敵人的軍事能力”(Russian:122)。俄軍軍需總監(jiān)奧蘭諾夫斯基1905年7月3日密令“俄國駐北京公使館的武官隨從阿法那謝耶夫上尉從山海關(guān)派出一些中國間諜,讓他們穿過日軍戰(zhàn)地,在那里他們將會被日軍聘為挑夫、雜役等,隨其前往日軍司令部。這些人左邊袖子的內(nèi)襯縫有一個‘?!?,這樣他們到達我們的前哨時就可避免被誤抓”,“在1905年中間數(shù)月,派出的‘過路’間諜達到17名,用于他們的秘密使命的花銷每月達到7000到9000盧布”(Russian:122)。但即便花錢,俄軍也招募不到多少中國人。俄國情報官員在對中國人進行了一項心理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中國人,正如其他亞洲人,視白人種族的代表的態(tài)度猶如視下等人:他們認為每個歐洲人都是野蠻人,因而他們雖渴望與歐洲人進行貿(mào)易,卻令人嫉妒地向他們關(guān)閉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中國人是平和的,正如人們從懦弱之人那里看到的平和,與此同時,他們總是疑心被人冒犯,尤其是當他們的家人被冒犯時,他們就時刻準備著報仇,絕不退縮。”(Russian:123)

      俄國情報官根據(jù)“心理動機”將被招募的中國人分為三類:“第一,‘志愿者’,第二,‘強征而來者’,第三,‘為錢受雇者’”(Russian:123)。俄國人顯然錯判了金錢的力量,因而他們難以理解,為何那么多中國人主動為日軍提供幫助,而為俄軍充當間諜的少數(shù)中國人,一旦被“紅胡子”或抗俄義勇軍抓住,也一定會被作為賣國賊殘酷處死。1904年3月《天津日日新聞》報導“東省仇俄會”成立及處死三名通俄犯情形:“現(xiàn)有人結(jié)為私會,遍貼揭帖,以庚子俄人在黑龍江驅(qū)逐華人,溺斃多命,倡議仇俄。聞該會聚人眾多,有甲乙丙三人,私與俄人通款,為該會覺察,均置之死地?!?《拒》:238)

      回到魯迅的“幻燈片”。當魯迅在1926年的《藤野先生》中說“幻燈片”中跪著的那個中國人“給俄國人做偵探,被日本軍捕獲,要槍斃了,圍著看的也是一群中國人;在講堂里的還有一個我”時,他實際上把1905年的中日關(guān)系想象成了1920年代的中日關(guān)系,即一方是日本人(“幻燈片”上的日本軍人和課間看“幻燈片”的日本同學),一方是中國人(“幻燈片”上受刑與圍觀的中國人,“在講堂里的還有一個我”)。即便這張“幻燈片”在1905年仙臺醫(yī)專微生物課課間放映過,其情形也是“幻燈片”內(nèi)外的中國人和日本人組成了一個共同體,對一個“俄諜”進行處決。這里存在著一種與1920年代不同的“情感結(jié)構(gòu)”。

      三、砍頭與槍斃

      將“砍頭”改寫為“槍斃”,看似完全沒有必要,反而會“顛覆”這張“幻燈片”的真實性。作為有意識的寫作者,且受過考據(jù)學訓練,魯迅似乎應(yīng)該完全避免這種關(guān)于同一張“幻燈片”的前后不一致的敘述。但考慮到1920年代日益強化的“文明”話語以及魯迅寫作《吶喊·自序》和《藤野先生》的不同動機,我們或許會獲得一個有說服力的解釋。

      從視覺刺激性和心理震撼效果來說,槍斃遠不如砍頭。這也是魯迅研究者為何通常選擇《吶喊·自序》版的“幻燈片”而不是《藤野先生》版的“幻燈片”的原因:這種強烈的視覺刺激性和心理震撼性,就魯迅而言,才足以構(gòu)成一個改變?nèi)松壽E(棄醫(yī)從文、療治國民精神)的創(chuàng)傷事件;就《吶喊·自序》的讀者/中國人而言,也才足以感到震撼,尤其是當“砍頭”與“麻木的表情”疊加在一起的時候。另一方面,正因為砍頭具有強烈視覺刺激性,它才在19世紀西方的刑律改革中開始被視為一種不人道、不文明的處決方法,越來越被絞刑和槍決取代。絞刑(尤其室內(nèi)絞刑)被認為是“文明”的處決方式,因而“明治維新”之后日本按照西方輕刑原則改良死刑,廢除“斬首”的“亞洲之法”。日本最初引進的是中國式絞刑,但很快發(fā)現(xiàn)“這種絞刑頗成問題,在實施的頭一年,至少有來自不同地方的三起報告說死囚在這種裝置上‘處死’后又活了過來”,日本于是尋求一種更有效的絞刑工具,有人“拿出他在香港和新加坡所畫的英式絞刑架圖樣,讓人仿制出模型,以備用于日本。1873年初,經(jīng)過幾個月實驗以確定其效率后,日本政府正式采用這種新式絞刑架”*Daniel V. Botsman, Punishment and Power in the Making of Modern Japan,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5, p.152.。

      日本改用絞刑被西方認為是“日本進入文明世界”的標志。1882年英國人帕爾默在《日本近來的進步》中首先談到日本的普及教育,然后談到死刑,認為死刑方式更能體現(xiàn)“文明”與“野蠻”的分野:“日本近來走向文明的進步最為明顯的特征,是其刑法系統(tǒng)的徹底改革……死刑一律改為絞刑,以取代傳統(tǒng)的斬首?!?H.S.Palmer, “Recent Japanese Progress”, in Good Literature: A Weekly Review of American and Foreign Publications, ,vol.3, no. 61, March 11, 1882, p.396.“死刑的文明化”也延伸到了軍隊。至遲到19世紀80年代,西方各國在交戰(zhàn)時對軍事間諜幾乎無一例外處以死刑,“傳統(tǒng)處置方式是絞刑或槍決”*James Anson Farrer, Military Manners and Customs, London:Chatto & Windus Piccadilly,1885,p.145,p.146.,不久這兩種方式成了國際通例。1886年美國出版的《軍事法》規(guī)定:“依據(jù)國際法,犯間諜罪的人處以死刑……要么采取絞刑,要么采用槍決?!?William Winthrop, Military Law, vol.1,Washington: Law Bookseller and Publisher,1886,p.1105,p.1106.不過,無論是1864年的《日內(nèi)瓦公約》,還是1899年的《海牙公約》,都不對“軍事間諜”提供保護,但就“間諜”處置問題提出一個基本原則:“即便現(xiàn)場抓獲的間諜,也必須經(jīng)過審判之后進行懲罰?!?James Brown Scott, ed., The Hague Conventions and Declarations of 1899 and 1907,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15, p.119.在軍隊里面,在槍斃與絞刑之間,絞刑又被認為是一種“沒有顏面的死法”,因為“對一個間諜來說,槍斃才是好的死法”*Lila Stewart Mann Smith, “What We Are Doing and Chapter Work: Nathan Hale Chapter Celebrates ”,in Mrs. Mary S. Lockwood, ed., The American Monthly Magazine, vol.IX, July-December 1896,Washington: National Society, 1896, p.351.,這讓被槍斃者有一種似乎死于戰(zhàn)場的榮譽感,同時能夠緩解執(zhí)行者的“負罪感”。

      魯迅1909年回國,其時清廷正在修改刑律。修律大臣沈家本以日本刑律為楷模,主張廢除中國名目繁多的死刑,只在斬首與絞刑中擇取一種,或一律代以西方軍隊通用的槍決。1910年5月,清廷頒布《大清現(xiàn)行刑律》,雖廢除了一些死刑方式,但保留了斬刑與絞刑。次年頒布《大清新刑律》,規(guī)定死刑僅用絞刑,但少數(shù)重罪(侵犯皇室罪、內(nèi)亂罪等)仍適用斬刑。到1914年底,民國政府頒布《懲治盜匪法》,將死刑一律改為槍決,至少在國家法律層面確立了槍決為死刑唯一形式。

      不過,1900年,一向譴責中國死刑野蠻的“文明之國”八國聯(lián)軍在處決被捕拳民(戰(zhàn)俘)時,幾乎無一例外使用砍頭方式,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槍斃不如斬首有侮辱性(對拳民)、震懾力(對旁觀的中國人)和觀賞性(對旁觀的聯(lián)軍士兵)。美國一家電影公司還拍了一部《砍中國人腦袋》的電影,其說明文字稱:“我們的畫面顯示,一長溜倒霉鬼跪在地上,等待處決,盡管有一點恐怖,但它真實反映了這個偏鄙之國的處決方式?!?John Haddad, “The Laundry Man’s Got a Knife!: China and Chinese America in Early United States Cinema”, in Colleen Fung et al, eds., Chinese America: History and Perspectives, Chinese Historical Society of America, 2001, p.39.“文明之國”為自己使用斬首方式處決拳民辯護的理由,是斬首本就是這個野蠻之國的處決方式,而且按1876年美國國會就排華問題舉行的聽證會的結(jié)論,中國佬的腦容量在“黑鬼”與“黑猩猩”之間*Report of the Joint Special Committee to Investigate Chinese Immigration, 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887, p.373.,不能算作人,因而不配享有只有“人”才配享受的“文明”處決方式。

      義和團運動被包括日本在內(nèi)的西方或西化的國家(1917年之后又被中國新文化派)指控為中國人愚昧、野蠻、不接受文明和進步的最新證據(jù),并對中國施壓,要求其推行“文明”。在一連串外患之后,清政府決定順應(yīng)“世界趨勢”,重啟因“戊戍變法”而中斷的“新政”,事關(guān)“文明”核心標準的刑律是其中一項。1905年,清廷所聘修律顧問、日本法學家岡田朝太郎因中國新訂刑律包含斬、絞兩種死刑,認為不合“世界大勢”,向清廷進言曰:“各國之中廢除死刑者多矣,即不廢死刑者,亦皆采取一種之執(zhí)行方法。今中國欲改良刑法,而于死刑猶認斬絞二種,以抗世界之大勢,使他日刑法告成,外人讀此律者,必以為依然野蠻未開之法?!?李光燦:《評〈寄簃文存〉》,群眾出版社1985年版,第34頁。岡田所謂“世界大勢”,即日本僅采用“文明”的絞刑。然而,至少,當時的美國也是幾種死刑方式并存。

      日本試圖通過日俄戰(zhàn)爭向世界顯示日本已是“文明之國”,甚至比《日內(nèi)瓦公約》和《海牙公約》所要求的還要走得遠,如掩埋或火葬戰(zhàn)場遺留的俄軍尸體、向俄軍尸體行禮、為俄軍俘虜提供體面的生活等。為此目的,日本報刊檢查機構(gòu)對涉及日本形象的一切報導和圖片進行檢查。目的是“向全世界人民以及日本人自己提供一個證據(jù),證明日本人正在變成一個‘文明’的民族。照片是這種強化的可視性的一個部分”*Morris Low, Japan on Display: Photography and the Emperor, London: Routledge, 2006, p.32.。一直密切關(guān)注日俄戰(zhàn)爭進程的辜鴻銘1904年發(fā)表《日俄戰(zhàn)爭的道德原因》,說“日本投入這場戰(zhàn)爭的目的,是贏得歐洲國家的尊重。這一目標已然達到。甚至連俄軍的庫魯帕特金將軍都說:‘日軍不僅作戰(zhàn)勇敢,而且像騎士和紳士一樣作戰(zhàn)?!?Ku Hungming, “The Moral Causes of the Russo-Japanese War”, in The Japanese Weekly Mail, Dec.24,1904.

      日俄戰(zhàn)爭同時是一場爭奪“文明的代表”的文宣戰(zhàn)爭,雙方都邀請了外國軍事觀察員和戰(zhàn)地記者隨自己的部隊行動。因而,在公開場合(或可被轉(zhuǎn)換為世界輿論的場合),雙方都對不受國際法保護的軍事間諜顯示出人道乃至寬容,例如1904年《神戶紀事報》報導一個替日軍充當間諜而被俄國處死的日本人的故事:“橫川是戰(zhàn)爭早期在哈爾濱被處死的兩個間諜之一。橫川先生當初是想將他的錢捐給俄國紅十字會,但俄國官方拒絕這么做,而是將這筆錢交給已故間諜的家人……橫川先生是一個愛國者,而且顯然是一個具有非同一般的自我獻身精神的愛國者?!?A Diary of the Russo-Japanese War: Being an Account of the War as Published daily in the “Kobe Chronicle ”, vol.II, Kobe: Printed and Published at the “Chronicle” Office, 1904-5,p.61. 后文引用該著,只隨文標注該著名稱首詞“Diary”及引文出處頁碼,不再另注。日本也是如此。日軍1904年9月在煙臺處死一名“化裝成中國農(nóng)民”的俄軍間諜,并將此事通報給俄軍。*“Japanese message to the Russian Army”,in The Russo-Japenese war fully Illustrated, vol. II, No.5, Tokyo: The Kinkodo Publishing Co., 1904, p.702.1904年底,日軍在營口抓住一個替俄軍充當間諜的奧地利人,經(jīng)審判判以死刑,但死刑遲遲沒有執(zhí)行,到戰(zhàn)爭結(jié)束,日本天皇特赦了他。*Sakuyé Takahashi, Russo-Japanese War with the Decisions of the Japanese Prize Courts, London: Stevens and Sons, Limited., 1908, p.186. 后文引用該著,只隨文標注該著名稱首詞“Russo”及引文出處頁碼,不再另注。1905年3月,奉天電訊局16個中國人因從事間諜活動被日軍逮捕,次日便被日本天皇特赦(Russo:188)。1905年7月,當9個中國地方官員及其手下因間諜嫌疑被日軍逮捕后,中國政府向日方交涉,“日本政府對此采取了謹慎步驟,知會其戰(zhàn)爭大臣對此案進行調(diào)查”,調(diào)查后,戰(zhàn)爭大臣告知中方“日方采取的步驟是公正的,合理的。今后如果遇到類似案子,日方也將公正辦理”(Russo:189)。這樣的事例不少,究其原因,是雙方都擔心中國改變“中立”立場,偏向?qū)Ψ剑粚χ袊?,是向世界顯示自己恪守中立地位。

      俄軍抓獲替日軍刺探情報的軍事間諜,無論中國人、朝鮮人、日本人、俄國人抑或歐美人,一般以公開的絞刑處決;但日軍抓獲替俄軍刺探情報的軍事間諜,在日本國內(nèi)則以絞刑處死,在滿洲戰(zhàn)場則幾乎一律以斬首處死。對于斬首,同樣留學日本的魯迅的弟弟周作人在1922年8月(魯迅寫作《吶喊·自序》前幾個月)有過一番評論。他把斬首與中國人的“遲鈍”聯(lián)系起來,正如《吶喊·自序》將斬首與中國人的“麻木”聯(lián)系起來。周作人談到1900年時“我”沒離家逃走,院子里還有一個叫“得法”或“得壽”的也留了下來,似乎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泰然處之。一日,終于走進來一個“長毛”,“卻見得法(或得壽)已經(jīng)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反背著手,專等著長毛去殺他了”,但“似乎是我趕出去,把長毛殺了。得法聽得噗通的一顆頭落地的聲音,慢慢的抬起頭來一看,才知道殺掉的不是自己,卻是那個長毛,于是從容的立起,從容的走出入了。在他的遲鈍的眼睛里并不表示感謝,也沒有什么驚詫”*周作人:《夏夜夢抄》,載《知堂文集》,天馬書店1933年版,第234頁。。在1926年5月發(fā)表的《死法》中,周作人談到各種處死方式:“想來想去都不大好,于是乎最后想到槍斃。槍斃,這在現(xiàn)代文明里總可以算是最理想的死法了?!?周作人:《死法》,載《知堂文集》,天馬書店1933年版,第82頁。次年7月,正逢國民黨右派“清黨”,槍斃和斬首大量被抓獲的共產(chǎn)黨人。此時胡適在上海發(fā)表“中國還容忍人力車所以不能算是文明國”的演講,引起周作人的不滿,他譏諷說:“胡先生的演說連《順天時報》的日本人都佩服了,其不錯蓋無疑了,但我懷疑,人力車真是這樣地野蠻,不文明么?工業(yè)的血汗榨取,肉眼看不出,也就算了,賣淫,似乎也不比拉人力車文明吧,大家卻都容許,甚至容許人力車的文明國還特別容許這種事業(yè),這是怎的?”*周作人:《人力車與斬決》,載止庵編:《談虎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84頁。這里非常明顯地表明周作人已離開新文化派視西方和日本為“文明國”而將中國貶為“野蠻國”的立場,接著,他由人力車談到“清黨”:

      清法著實不少,槍斃之外還有斬首:不知胡先生以為文明否?我仿佛記得斬決這一種刑法是大清朝所用的,到了清末假維新的時候似乎也已廢除——這有點記不大清楚,但在孫中山先生所創(chuàng)造的民國,這種野蠻的刑法總是絕對沒有,我是可以保證的。我想,人力車固然應(yīng)廢,首亦大可以不斬;即使斬首不算不文明,也未必足以表示文明吧。昔托爾斯泰在巴黎見犯人身首異處的剎那,痛感一切殺人之非,胡先生當世明哲,亦當有同感。*周作人:《人力車與斬決》,載止庵編:《談虎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85頁。

      周作人這兩篇文章相當重要,它們寫在1926年10月魯迅寫作《藤野先生》并將《吶喊·自序》中的“砍頭”改為“槍斃”的前后。由于不能將這一“改動”歸因于魯迅的“遺忘”,那就是一種有意的改動:魯迅4年前寫作《吶喊·自序》,其隱含讀者是中國人,是單方面揭露“中國人的劣根性”,而《藤野先生》不同,它的隱含讀者還包括日本人,因而,在沿襲《吶喊·自序》的寫作動機的同時,他還要努力為中國人樹立一個可以效法的“文明”標桿——這就是日本人。正因如此,在《吶喊·自序》中,日本人只是抽象的存在,不與中國人構(gòu)成“民族性”對比;而《藤野先生》不同,它把日本人作為中國人的“鏡像”建構(gòu)起來,此時,就須避免日軍使用砍頭的“野蠻”處決方法,代之以“文明”的槍斃。

      四、“麻木”,或“中國人的劣根性”

      把“砍頭”改為“槍斃”,不僅使處決場景失去部分視覺沖擊力,也使作為“日本民族精神的代表”的日軍“文明化”了。由于《藤野先生》試圖在“文明”的日本人與“麻木”的中國人之間進行一番國民性建構(gòu),那么,野蠻的砍頭場面就必須改寫為文明的槍斃場面。這種基于“對比”的國民性建構(gòu)往往互為鏡像:日本的國民性不僅體現(xiàn)在“幻燈片”中的日本兵身上,還顯示在“他的性格,在我的眼里和心里是偉大的”的藤野先生、“為我的食宿操心”的日本職員以及替我打抱不平的那些日本同學身上;而中國的國民性也不僅顯示在“幻燈片”中即將被處決的和圍觀的中國人身上,還顯示在東京成群結(jié)隊的中國留學生身上:

      東京也無非是這樣。上野的櫻花爛熳的時節(jié),望去確也像緋紅的輕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結(jié)隊的“清國留學生”的速成班,頭頂上盤著大辮子,頂?shù)脤W生制帽的頂上高高聳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辮子,盤得平的,除下帽來,油光可鑒,宛如小姑娘的發(fā)髻一般,還要將脖子扭幾扭。實在標致極了。

      中國留學生會館的門房里有幾本書買,有時還值得去一轉(zhuǎn);倘在上午,里面的幾間洋房里倒也還可以坐坐的。但到傍晚,有一間的地板便常不免要咚咚咚地響得震天,兼以滿房煙塵斗亂;問問精通時事的人,答道,“那是在學跳舞?!?《藤》:313)

      但“我”一直是孤獨的例外。把魯迅筆下這幾張留日學生的“快照”與“幻燈片”拼接在一起,“麻木”就像麻醉氣體一樣從那個將被處決的中國人和圍觀砍頭場面的那些中國人的臉上,擴散至東京的中國留日學生:“從那一回以后,我便覺得醫(yī)學并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于改變精神的是,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于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魯迅:《吶喊·自序》,載《魯迅全集》(第1卷),第438-439頁。

      “清國留學生”真如魯迅描述的那樣“麻木”?早從1901年開始,“清國留學生”云集的東京便是中國“拒俄運動”的海外中心。日本政府對中國學生的拒俄運動暗中鼓勵。1903年3月的一個深夜,留日學生忽被街上的搖鈴聲驚醒,原來日本同學特意趕到留日學生住地,以中俄將要簽訂密約的消息相告。留日學生群情激昂,次日便召開大會,演說者慷慨陳詞,聽者也無不動情。此時日本學生也在召開“強硬青年大會”,他們便派出代表,前來參加中國留日學生大會,以“同文同種”相號召,稱“日本同中國合兄弟一樣,唇齒相依,大家共保黃種”(《拒》:194),演說完畢,力邀在場幾百中國學生前往參加他們的“強硬青年大會”。留日學生組織了拒俄義勇軍,學習操練和射擊等軍事技能,為奔赴滿洲抗擊俄軍作準備。留日女學生也組織起來,成立“赤十字社”,學習戰(zhàn)場救護,以便一旦聽到召喚就將義無反顧投身滿洲戰(zhàn)場,她們還上書時在東京考察勸業(yè)博覽會的載振,謂“公議隨軍北征,軍中之事情,雖不克任,而裹傷收尸,縫紉具食,或能為之;即不得已,邂逅死所,附于國殤,亦足以塞天下女子之責”(《拒》:137)。對留日學生的愛國熱誠和獻身精神,《蘇報》大加贊揚,說“非謂留學生之性質(zhì)有以優(yōu)于內(nèi)地也,以居留東京,多生無窮之感情,多受外界之刺激,故茍非涼血類之動物,殆無不有國家二字浮于腦海者”(《拒》:80)。東京就像一個煉爐,將來自中國各地的學子煉成清末民初各項激進主義革新運動的重要力量。

      魯迅1902年2月到1904年8月留學于東京,一度出入排滿主義圈子,但不久淡出,只身前往“冬天冷得厲害;還沒有中國的學生”(《藤》:313)的仙臺。然而在1922年的《吶喊·自序》中,為把“麻木”建構(gòu)為“中國國民性”的核心特征,他就避談1905年的東京留日學生奮發(fā)昂揚的精神狀態(tài)(因這種精神狀態(tài)與“麻木”或“愚弱”掛不上鉤);在1926年的《藤野先生》中,《吶喊·自序》中那個寂寞的孤獨者形象還在,但安排了東京的留日學生出場,卻是一個個浪蕩子的模樣,好讓他們充當“精神麻木”的國民性標簽。問題在于,魯迅1920年代創(chuàng)作《吶喊·自序》和《藤野先生》時,1917年以來新文化運動有關(guān)“中國人的劣根性”的話語轟炸已造成一種集體無意識,中國讀者以這種無意識閱讀“幻燈片事件”,就將1920年代的情感結(jié)構(gòu)投射到了1905年。新文化派的“中國人的劣根性”只是“復活”了此前西方有關(guān)中國人的種族特征的敘事,但這一敘事恰在日俄戰(zhàn)爭時遭遇了危機。隨日軍行動的英國軍官伊安·漢密爾頓中將深入滿洲城鎮(zhèn)時發(fā)現(xiàn):

      這些人中的每一個都以其聰明和能干讓我感到驚訝。四圍的農(nóng)民以及他們的家人——妻子、女人以及孩子——以我的判斷,也都令人極為尊敬。實際上,他們是令人震驚的證明,在他們面前,我有一種感覺,似乎我此前的整個生活系統(tǒng)地被歐美對“未經(jīng)文明開發(fā)的中國人”的模式化的描繪所操縱和誤導……我記得我曾向幾個參與過鎮(zhèn)壓義和團的軍隊朋友詢問過他們對中國人如何看。就我記憶所及,除了當初住在北京并一直對中國人有好感的文森是個例外,其他人幾乎都以三言兩語就把中國人打發(fā)了,說他們是“骯臟的惡魔”“野蠻的豬玀”或諸如此類……很難想象,這些有尊嚴的、聰明的而且常常長得相貌堂堂的男人以及這些敏感的、實在的和勤勞的女人是西方文學所描述的中國人形象的原型……我從他們身上發(fā)現(xiàn)了如此令人尊敬的品質(zhì),以致讓我感到警醒,覺得我們被他們遠遠拋在了后面。在我以前整個生活中,我從來沒想過會有如此充滿熱情的一個民族,如此熱情地專注于勞作。*Ian Hamilton, A Staff Officer’s Scrap-Book During the Russo-Japanese War, vol.I, London: Edward Arnold, 1907, pp.165-166.

      日俄戰(zhàn)爭1905年9月以日本獲勝告終,一改歐美所建構(gòu)的黃種人的孱弱形象,而在這場戰(zhàn)爭中中國人與日本人同心協(xié)力,也讓西方看到黃種人聯(lián)合的可能。戰(zhàn)火甫燃,各國就密切觀察著這場“種族之戰(zhàn)”。1904年2月,當日軍在旅順港的戰(zhàn)斗中首戰(zhàn)告捷時,《中外日報》以一種深遠的眼光評價說,此戰(zhàn)“實較之保全土地、幸免瓜分諸端尚萬萬也。案亞歐人自相遇以來,歐人無不勝,亞人無不敗,黃不如白之言遂深入人心而不可破”,“不料今日日俄之戰(zhàn)一開,又得發(fā)明世間一至大之公例。此例為何?乃國家強弱之分,不由于種,而由于制”(《黃》:373)。這為中國的改革事業(yè)提供了充分的說服力。后來的歷史也的確如此,中國的革新事業(yè)從日俄戰(zhàn)爭之時就進入令人眼花繚亂的快速道:先是清政府的“新政”,各種改革全面鋪開,緊接著爆發(fā)了“辛亥革命”,中國建立了“亞洲第一個共和國”。可惜這個“共和國”的國民卻在再度興起的“中國人的劣根性”話語的轟炸下漸漸“失去了自信力”。

      日俄戰(zhàn)爭之前,日本利用“同文同種”動員中國人支持日本針對俄國的軍事行動,但日本的戰(zhàn)略目標既然是與西方列強平起平坐,它又必須消除日俄之戰(zhàn)乃“種族之戰(zhàn)”的觀念。尤其戰(zhàn)后,日本一定會與中國的中日聯(lián)盟愿望劃清界限。1906年1月6日《日本每周郵報》發(fā)表評論,指出中國的這種愿望已在“日本引起不安”,擔心被西方作為“黃禍”的證據(jù),“在中國人中間,不少人設(shè)想中日這兩個相鄰的帝國生死相依,而就日本而言,為其自身生存的利益計,也勢必與中國聯(lián)手對付外國入侵”,但“在日本看來,種族區(qū)分純?yōu)闊o稽之談”,因為“利益共同體才是不同民族之間的關(guān)系的唯一理性的紐帶”*The Japan Weekly Mail, June 6,1906.,中國不要指望日本此后會純以同文同種而對中國施以援手。

      1905年9月日俄簽訂和約,規(guī)定“日俄兩國軍隊完全地、同時地撤出滿洲”,“恢復中國對目前處在俄軍或日軍占領(lǐng)或控制下的一切領(lǐng)土的完全行政管理”(Diary:341,342)。盡管和約將遼東半島排除在外,但各國認為它為中國帶來了巨大利益,“保護了中華帝國的獨立及領(lǐng)土完整”(Diary:359)。1906年1月,中國報紙登出滿洲在戰(zhàn)時的人員和財物損失(死亡2萬人,損失財產(chǎn)合計4000萬圓),試圖向日俄提出賠償,日本報紙譏諷說:“無法區(qū)分哪些為日軍、哪些為俄軍所造成,而對不帶偏見的局外人來說,考慮到中國自己沒有放一槍便將恢復整個滿洲的主權(quán),那中國應(yīng)該欣喜地承擔這個損失……面對日本方面作出的如此巨大的慷慨之舉,中國卻試圖與日本商談其已恢復主權(quán)的那片國土上的公民的微不足道的損失的賠償問題?!?The Japan Weekly Mail, June 13,1906.和約傳到日本,日本人普遍認為喪權(quán)辱國,群情激昂,到處發(fā)生示威和騷亂(Diary:331,322,333)。日本報刊丑詆中國人的言論開始流行,在“中日黃金十年”中受到壓制的有關(guān)“中國人的劣根性”的話語又泛濫起來。

      假若說1897到1907年“中日黃金十年”塑造并一直延續(xù)著魯迅對日本和日本人的好感及其“中日聯(lián)合”的夢想,哪怕1907年之后當中日關(guān)系開始走向緊張、破裂乃至最終兵戎相見時也不曾改變,并于日軍相繼大規(guī)模進犯東北和上海后,給來華救助上海的日本傷兵的“日本援助團”成員西村真雄寫下“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詩句,那么,“后日俄戰(zhàn)爭時期”日本有關(guān)“中國人的劣根性”的敘事則大大影響了魯迅以及戰(zhàn)后留學于日本的陳獨秀和錢玄同等人在新文化運動之時有關(guān)“中國民族性”的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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