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石與文學

文/賀 林 by He Lin

觀賞石及賞石活動作為人類文明的組成部分，自其產(chǎn)生之日起就成為了文學的表現(xiàn)對象。而用觀賞石主動再現(xiàn)文學形象，則到當代才出現(xiàn)，這既是對文學的回饋，也是賞石文化發(fā)展的表現(xiàn)。當今賞石與文學的緊密融合，極大地促進了賞石藝術中國氣派與中國風格的發(fā)展與成熟。

一、古典文學作品對觀賞石的表現(xiàn)

文學是社會生活的反映。自觀賞石文化誕生以來，它就成為了文學表現(xiàn)的對象。我國古代文學作品中有很多反映觀賞石的詩文，在古代漫長的一段時間里，呈現(xiàn)出了文學作品主動表現(xiàn)觀賞石的勢態(tài)。從體裁上說，古典賞石文學作品可分為散文、詩歌、小說三大類。

（一）古典賞石散文

古典賞石散文，出現(xiàn)時間最早，呈現(xiàn)出數(shù)量眾多、類型多樣的特點?？煞譃橐韵聨追N類型：

一是隨筆類賞石散文，主要出現(xiàn)于筆記著作中。與賞石有關的筆記，有的是神話傳說故事，有的是作者虛構(gòu)的故事。從寫作意圖上而言，有的故事雖虛，作者用意卻在記實，有的卻是作者有意虛構(gòu)。前者可以看成是敘事性散文，而后者只有歸入到小說中去了。如南朝劉敬叔的《異苑》中說“燃石”：“豫章有石黃，白色而理疏，以水灌之便熱，加鼎于上，炊足以熟，冷則灌之。雷煥以問張華，華曰：然石也?！边@完全在于記實，因而可以看成是散文。又有：“陽羨縣小吏吳龕于溪中見五色浮石，因取內(nèi)床頭，至夜化成女子?！眲t完全可以看成是小說。一賞石筆記中，既有散文也有小說的，《拾遺記》《酉陽雜俎》《稽神錄》等小說故事類筆記中即如此，需仔細辨別。

歷史瑣聞類筆記：魏晉至明清的記野史、談掌故、輯文獻的雜錄、叢談，又稱“史料筆記”。其中有賞石記錄的主要有魏晉南北朝《西京雜記》《荊楚歲時記》，唐代《因話錄》《唐國史補》，宋代《賈氏談錄》《南部新書》《春渚紀聞》《邵氏聞見后錄》《澠水燕談錄》《墨客揮犀》《續(xù)墨客揮犀》《鐵圍山叢談》《老學庵筆記》《墨莊漫錄》《萍洲可談》《游宦紀聞》《癸辛雜識》，元代《南村輟耕錄》《硯北雜志》，明代《北征錄》《五雜俎》，清代《池北偶談》，等等。這是記載賞石最多的一類筆記，而且作者多本著寫實記史的態(tài)度，內(nèi)容多半準確可信，為今天研究古代賞石文化發(fā)展史留下了許多珍貴的資料。如《賈氏談錄》對平泉莊藏石的記載，是研究李德裕賞石的重要資料。不過其中有部分記錄類似傳說故事類筆記，如《西京雜記》記載，漢代的弘成子、五鹿充宗先后吞下同一塊文石，變得特別聰明有學問，顯然屬于傳說故事。

考據(jù)辯證類筆記：魏晉至明清的讀書隨筆、札記。其中有賞石筆記的主要有魏晉南北朝時的《南康記》，唐代的《封氏聞見記》，宋代的《夢溪筆談》《容齋隨筆》《洞天清錄》，清代的《香祖筆記》《竹葉亭雜記》，等等。其中的賞石筆記，有的考證源流，考辨名實，如《夢溪筆談》中關于“肺石”，指出“肺石”一詞首出《周禮·秋官司寇》，接著又論述了該詞的含義；有的分辨優(yōu)劣，如《洞天清錄》的《怪石辨》，分別論述了靈璧石、英石、融石、道石、川石、桂川石、邵石、太湖石的性質(zhì)、優(yōu)劣；也有的性質(zhì)與歷史瑣聞類筆記相同，如《夢溪筆談》記雷斧、宜興隕石、延州石筍，也屬于紀實類隨筆。

二是文集中單篇賞石散文。這類賞石散文與札記、隨筆類的短小、隨意、質(zhì)樸、多數(shù)無題不同，篇幅大多較長，更富文采，有標題。重要作品有唐代白居易《太湖石記》，宋代歐陽修《菱溪石記》，蘇軾《北海十二石記》《怪石供》《后怪石供》，趙佶《御制艮岳記》，張淏《艮岳記》，元代郝經(jīng)《江石子記》，明代孫國敉《靈巖圖說》，馮夢禎《醉石齋記》，王守謙《靈璧石考》，清代楊柱朝《仙梅記》，高步《文石賦》，成性《選石記》。它們雖然數(shù)量較少，卻因記載詳盡，更能反映當時的賞石面貌。如關于唐代賞石家牛僧孺的賞石，在白居易《太湖石記》中有較為詳細的記載，其中記載了牛氏藏石的來歷、形狀，作者與主人對這些石頭的議論以及牛僧孺“待之如賓友，視之如賢哲，重之如寶玉，愛之如兒孫”的愛石情懷，豐富而全面，遠非一般筆記類散文可比。

三是賞石專著。第一部賞石專著是宋代杜綰編著的《云林石譜》，共記載了116種石頭，敘述了他們產(chǎn)地、性狀、開采歷史、相關傳說等，大多近于筆記中考據(jù)辯證類和歷史瑣聞類，也有少部分近似于小說故事類，而它們的性質(zhì)都是散文。其后的賞石專著有明代林有麟的《素園石譜》，清代諸九鼎的《惕庵石譜》，宋犖的《怪石贊》，沈心的《怪石錄》，陳矩《天全石錄》等。

（二）賞石古詩

詠石詩從內(nèi)容上說，所詠之石或泛指石，或為具體的一方石，這兩類均在魏晉南北朝時出現(xiàn)了，前者如陰鏗的《詠石詩》，后者如肖推的《賦得翠石應令詩》。成熟的賞石詩在中晚唐時才出現(xiàn)，代表詩人是白居易，有《雙石》《太湖石》《楊六尚書留太湖石在洛下借置庭中因?qū)εe杯寄贈絕句》等5首內(nèi)容純粹的賞石詩，此外還在《洛下卜居》《蓮石》《北窗竹石》等詩中詠及觀賞石。他的這些賞石詩記錄了詩人的賞石活動，也是詩人賞石觀的直接反應，具有很高的藝術成就。李德裕有《題羅浮石》等詠石詩11首，數(shù)量亦不少。這時也出現(xiàn)了賞石詩唱和，牛僧孺得到了一塊“奇狀絕倫”的太湖石，興奮地寫了一首詩《李蘇州遺太湖石奇狀絕倫因題二十韻奉呈夢得樂天》，夢得即詩人劉禹錫，樂天即白居易。隨后白居易、劉禹錫分別寫和詩《奉和思黯相公以李蘇州所寄太湖石奇狀絕倫因題二十韻見示兼呈夢得》《和牛相公題姑蘇所寄太湖石兼寄李蘇州》。

至宋代，以蘇軾的賞石詩數(shù)量最多、質(zhì)量最好，名作如《雙石》《雪浪石》《壺中九華》等，想象雄奇，為古代詠石詩之典范。如《壺中九華》詩：

我家岷蜀最高峰，夢里猶驚翠掃空。五嶺莫愁千嶂外，九華今在一壺中。天池水落層層見，玉女窗明處處通。念我仇池太孤絕，百金歸買碧玲瓏。

宋人也多有賞石詩唱和。如歐陽修作《菱溪大石》，蘇舜欽寫和詩《和菱磎石歌》；歐陽修《虢州月石屏》，梅堯臣、蘇舜欽有和詩；祖無擇寫《題袁州東湖盧肇石》，任大中、蕭元宗都有和詩；蘇軾、黃庭堅同韻賦詩詠狄引進藏“雪林硯屏”，蘇軾甚至一詠兩詩；劉敞作《石林亭》詩，蘇軾次韻和詩；范祖禹賦“涵星硯月石風林屏”詩，蘇軾次韻和詩；蘇軾有古體詩《雪浪石》，近體詩《雪浪石吟》，李之儀均有和詩，并次韻和蘇軾《沉香石》詩；秦觀同題次韻和蘇軾《雪浪石》。由此可見宋代文人之間賞石風氣之濃厚，宋代賞石文化之興隆。其后元、明、清，賞石詩代代吟詠不絕，但從數(shù)量、質(zhì)量與影響而言，卻不能與宋代比肩了。

體裁上，古代賞石詩以古體詩為主，近體詩為次，無詞。白居易《太湖石》（煙翠三秋色）為五律，另有兩首七絕賞石詩，其余均為古體，蘇軾賞石詩也以古體為主，也有上引《壺中九華》這樣的七律。卻不知何因，至今沒有發(fā)現(xiàn)有古代的賞石詞。

（三）古典賞石小說

筆記著作中有不少賞石小說。小說故事類筆記中的賞石記載，很多是神話傳說，即筆記小說。如《拾遺記》中有關“潛英石”的記載，就屬于神話故事。歷史瑣聞類筆記也有部分是傳說故事，如上文所說《西京雜記》中關于弘成子、五鹿充宗吞文石的故事。明清時期，作者則借筆記的題材來創(chuàng)作賞石小說，如《聊齋志異》中的《石清虛》，主人公邢云飛得到了一塊奇石，十分珍愛，由此發(fā)生了曲折動人的故事，后來還被改編成多種版本的連環(huán)畫。

明清長篇小說中也有觀賞石的影子。四大古典名著中，《西游記》中孫悟空從仙石孕出，是古代石頭崇拜的體現(xiàn)①。小說中還有多處提到觀賞石，如第30回寫花果山：“玲瓏怪石石玲瓏，玲瓏結(jié)彩嶺頭峰”。第82回寫妖精的洞府：“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鸚落石、錦川石，青青栽著虎須蒲；軒閣東西，有木假山、翠屏山、嘯風山、玉芝山，處處叢生鳳尾竹?！蓖鹑缛碎g園林?！端疂G傳》第11回中，楊志這樣介紹自己：“道君因蓋萬歲山，差一般十個制使去太湖邊搬運花石綱赴京交納。不想灑家時乖運蹇，押著那花石綱來到黃河里，遭風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綱，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處避難?！被ㄊV指的是宋徽宗時運輸東南花石船只的編組，宋徽宗用搜刮來的觀賞石造萬歲山艮岳，不僅成為楊志的不幸，更成為當時廣大百姓的不幸?！都t樓夢》原名《石頭記》，說女媧補天之石剩一塊未用，棄在大荒山無稽崖青埂峰下。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凡塵，也就是賈寶玉。而賈府的大觀園作為一座私家園林其中也有很多園林觀賞石的描寫。又《金瓶梅》中也有對觀賞石的描寫，如第5回寫徐孝廉的花園：“假山拳石，碧洞通幽藏意趣……池亭上下有太湖石、紫英石、錦川石，簇簇叢生鳳尾竹……”后幾句顯然是抄襲《西游記》。以上內(nèi)容足見觀賞石文化在古代的普及。

此外，古代還有賞石戲劇。清代文學家張潮有戲曲《米元章拜石具袍笛》，從其題目上看，所寫的就是石圣米芾“拜石”的風流故事。

這些與賞石有關的文學作品是古代賞石文化的反映，表現(xiàn)了當時賞石文化的發(fā)展程度，為我們今天研究古代賞石文化留下了第一手資料。

二、當代文學作品對觀賞石的表現(xiàn)

隨著當代賞石文化事業(yè)的飛速發(fā)展，賞石文學得到了新的快速的成長。在賞石散文方面，不僅出現(xiàn)了大量的賞石記敘、抒情散文，而且許多賞石散文是專寫一石，一石一文。

在賞石詩歌方面，出現(xiàn)了以下幾個變化：一是當代賞石詩依然以古詩為主，其中的古體詩比重減少，主要為近體詩（格律詩）。二是出現(xiàn)賞石詞，并受到人們廣泛喜愛。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賞石詞為近代畫家吳湖帆的《小重山·為錢鏡塘畫小方壺圖次姜白石韻》：“瑤島蓬萊玉碎時。身輕浮碧海，浪漪漪。女媧當日可曾知。長袖卷云歸。夢醒是耶非。方壺雖小小，卻依依。綠陰環(huán)翠有鶯啼。神仙窟，應護滿花枝?！比浅霈F(xiàn)了賞石新詩。新詩（白話詩）形式靈活，表現(xiàn)手法更加靈活多樣，以之頌石，具有與眾不同的審美效果，同樣受到很多人的喜愛。

在賞石小說方面，近年出現(xiàn)了聽江撰寫的中國觀賞石首部長篇小說《玩轉(zhuǎn)石界》。當代賞石文學還在持續(xù)發(fā)展之中。限于篇幅，這里從略。

三、當代觀賞石作品再現(xiàn)文學形象

如果說古代在賞石與文學的關系中，主要是文學作品對觀賞石的表現(xiàn)，當代則出現(xiàn)觀賞石作品反過來再現(xiàn)文學形象的現(xiàn)象，即從單向的被動變成了雙向的互動，這既是時代的進步，也是觀賞石文化發(fā)展的必然。

觀賞石再現(xiàn)文學形象，最初是用單塊觀賞石再現(xiàn)文學形象、文學家。有用觀賞石來表現(xiàn)文學、戲劇形象和場景的。有用觀賞石來表現(xiàn)古典名著、傳說故事中書屋人物形象的。有用觀賞石來表現(xiàn)歷史故事、人物形象的。有用觀賞石來表現(xiàn)宗教人物形象和著名場景的。有用觀賞石來表現(xiàn)傳說動物形象的?？傊?，那些人所皆知、耳熟能詳?shù)奈膶W故事、文學形象，都已成為觀賞石作品所表現(xiàn)的重要內(nèi)容。

隨著新時期賞石文化的發(fā)展，很快出現(xiàn)了組合石再現(xiàn)觀賞石文學形象的方式。最初出現(xiàn)的是簡單的組石，表現(xiàn)具有中華文化氣韻的文學形象，如“十二生肖”“十八羅漢”“梅蘭竹菊”等。也有表現(xiàn)文學名著形象的。稍后又出現(xiàn)了需要營造場景氣氛表現(xiàn)故事場景的組合石。它與組石不同之處主要在于組合石中石頭互有關聯(lián)，如《米芾拜石》《八仙過海》《西游記》之類。近年又出現(xiàn)大型成組的組合石，如盛愛萍“風雨雕石藝畫”《石說紅樓夢》，表現(xiàn)的是名著《紅樓夢》中的故事。

總之，自賞石文化誕生以來，就成為了文學的表現(xiàn)對象之一。隨著文學作品的廣泛傳播，賞石文化也得到了傳播并深入到了古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到了新時期，隨著賞石文化的飛速發(fā)展，不僅賞石文學得到了飛速發(fā)展，也大量出現(xiàn)了觀賞石對文學作品的再現(xiàn)。文學與觀賞石的頻繁互動，相輔相成，既促進了觀賞石文化的繁榮發(fā)展，也促進了觀賞石文化的普及與傳播。今天，我們應積極主動地推動賞石藝術與古典文學名著融合，進一步創(chuàng)造賞石藝術的中國氣派與中國風格，促進賞石文化進一步提升與普及。

注釋

①張世維、拾曉峰《〈西游記〉中的石頭崇拜——孫悟空出世與石生人》，《鎮(zhèn)江高專學報》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