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徐光惠
歲月更迭,奶奶的火籠已被撫摩得溜光圓滑,竹片上散發(fā)出金黃透亮的光澤。那個溫暖的火籠,伴我度過了無數(shù)個日子,讓整個冬季不再寒冷。
我一直居住在重慶的一個小城,南方的冬天雖然不像北方那樣冰天雪地,卻異常陰冷、潮濕。記得小時候,物質(zhì)匱乏,沒有先進(jìn)的取暖設(shè)備,人們只能用簡易的爐子或是火籠取暖,以熬過寒冷漫長的冬天。奶奶那只小火籠,便溫暖了我整個童年。
那時,家里孩子多,缺衣少食,生活捉襟見肘。我最害怕過冬天,穿著單薄的衣服,寒風(fēng)冰冷刺骨,深入骨髓,手腳凍得生痛。家里有一個鐵皮爐子,但要等到寒冬臘月,天氣格外寒冷時,父親才會升起火爐,因為鋼炭很貴,家里沒有多余的錢買。
在鄉(xiāng)下,很多老人都愛用火籠取暖,因為火籠實用,只要有木炭就可以。不管天氣多么寒冷,只要抱住火籠,全身都暖烘烘的了。奶奶年紀(jì)大了,一到冬天就時常犯病,父親就專門給奶奶編了一個火籠。他去集市上買了個圓圓的瓦缽回來,砍了竹子劃成細(xì)細(xì)的篾片,編成細(xì)密的竹籠,加上提手,將瓦缽套在里面,像籃子一樣可提可放,火籠就編好了。
奶奶身體微胖,裹過的腳像三歲小孩兒的一樣小,走路一顛一顛的。每天,母親都會用火鏟把炭火倒進(jìn)火籠里,再在上面蓋上一層草灰,將熱乎乎的火籠遞到奶奶跟前。奶奶接過去,麻利地掀開隨身系著的藍(lán)色圍裙,一把罩住火籠,將寒氣擋在外面,瓦缽里的火炭就能保持熱氣,經(jīng)久不熄。等到炭火即將燃盡時,再刨開草灰,在瓦缽上撒上一層碎木炭,炭火便又重新熱乎起來了。
冬天的氣溫很低,房檐上結(jié)起了一根根冰條,寒氣逼人。我最喜歡奶奶的火籠,常常圍在她屁股后頭轉(zhuǎn),奶奶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手冷了,就把手伸進(jìn)圍裙里暖手,腳冰了,就把腳伸進(jìn)去烘腳。閑下來時,奶奶通常坐在屋里,把火籠放在她的膝蓋上,我便乖乖倚在她身旁,一起烤火取暖。奶奶握住我冰冷的小手,放在火籠上取暖,并會憐愛地說:“惠兒,快烤烤,手都僵了。”我將臉貼在奶奶溫?zé)岬膰股?,不一會兒,小手、小臉就烤得紅撲撲,一身熱乎乎的了,心里也瞬間溫暖起來。
奶奶沒有念過書,但她肚子里卻裝著許多稀奇的故事??净饡r,奶奶就給我講故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神仙道士、精靈鬼怪等,聽得我毛骨悚然,卻又欲罷不能。也講很早就過世的爺爺,以及小小年紀(jì)就被抓去當(dāng)壯丁,一直杳無音信的大伯。
有時候,奶奶會將火籠放下來,用小木棍將炭火撥開,丟進(jìn)幾顆豆子、花生,經(jīng)慢火一烤,半會兒功夫,火籠里就冒出幾股青煙,香噴噴的氣味飄散,彌漫在屋子里?!笆炝?,可以吃了!”奶奶輕喊一聲,我在一旁饞得直咽口水。
奶奶將豆子、花生夾出來,放在手里吹涼,丟進(jìn)我早已張開的大嘴里?!澳棠?,好香??!”我搖晃著腦袋,嘎嘣嘎嘣地吃個精光,滿嘴留香,心里樂得開了花。奶奶看著我的饞樣,咧著殘缺的牙笑了,一臉的滿足。
夜晚,寒意更深,床上冷冰冰的,我噘著嘴,磨磨蹭蹭不肯上床。奶奶拉我到床邊,像變戲法似的,輕輕掀開被子,一股熱氣襲來。原來,奶奶已提前把火籠放入被窩多時,床上暖烘烘的,我開心極了,像條泥鰍似地鉆進(jìn)被窩,很快便進(jìn)入了甜甜的夢鄉(xiāng)……
歲月更迭,奶奶的火籠已被撫摩得溜光圓滑,竹片上散發(fā)出金黃透亮的光澤。那個溫暖的火籠,伴我度過了無數(shù)個日子,讓整個冬季不再寒冷。
奶奶臨走的那個冬夜,氣溫降至零度。奶奶靜靜地躺在木板上,那只陪伴她多年的火籠,孤零零地躺在角落里,火已熄滅。以后的日子,再也不能和奶奶一起烤火籠,再也聽不到奶奶溫軟的呼喚,無盡的悲傷籠罩著我。
我上前提起那只火籠,放進(jìn)滾燙的炭火蓋上草灰。我捧著火籠跪在奶奶身旁,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