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嘉明[鄭州大學, 鄭州 450000]
陳國在獨特的地理位置與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雙重因素的作用下,展現(xiàn)出了以巫文化為代表的濃郁地域性文化色彩,并集中體現(xiàn)在《詩經(jīng)·陳風》中?!对娊?jīng)·陳風》共收錄十首陳地詩歌,其中多數(shù)彌漫著巫鬼與歌舞之風,而自古以來學者認為《陳風》中的《宛丘》與《東門之》兩篇最能體現(xiàn)陳地的巫風鬼俗。如馬瑞辰于《毛詩傳箋通釋》所言:“詩稱擊鼓于宛丘之上,婆婆于栩之下,是有大姬歌舞之遺風也?!庇秩纭丁丛娊?jīng)〉百家別解考》引周悅讓《倦游庵槧記》談《陳風》首二詩云:“二詩乃民間私行肄業(yè),至其所習之舞,蓋亦如《溱洧》修禊所用以招魂續(xù)魄之為,此亦其土風民俗所好尚?!蔽坠砼c歌舞在歷史的發(fā)展中相互交融,共同構成了《陳風》的主要特征,因此本文就從這兩篇詩歌談起,來解讀周代陳國獨特的巫風鬼俗。
《宛丘》一詩體現(xiàn)出陳地巫風的性質是祭祀娛神。
《宛丘》一詩全文如下:
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無望兮。
坎其擊鼓,宛丘之下。無冬無夏,值其鷺羽。
詩之首句為“子之湯兮,宛丘之上兮”,點明了巫舞儀式發(fā)生在宛丘。陳國都城即為宛丘,而陳地古稱亦為“宛丘”,《史記·三皇本紀》載:“太庖氏,風姓?!加陉??!薄吨駮o年·前編》載庖犧氏“元年繼位,都宛丘”。其具體位置在今河南省淮陽縣東南方向四千米處的大朱村,今天名為“平糧臺”。經(jīng)專家學者考證,“平糧臺”亦即《詩經(jīng)·陳風》中的“宛丘”。陳奐《詩毛氏傳疏》引《韓詩外傳》云:“子路與巫馬期薪于韞丘之下。……此韞丘即宛丘?!庇纱丝梢姟巴鹎稹睘橐桓叽笸燎?,而《毛詩》傳云:“四方高,中央下,曰宛丘?!眲t證實了這一點。兩首有關巫風祭祀儀式的詩均點明了舉行巫祀的場所在宛丘,由此可看出宛丘是陳國進行巫祭儀式的重要場所。另詩中“無冬無夏,值其鷺羽”與“無冬無夏,值其鷺”兩句可以看出這種活動是長期性的,而這種大型活動只能是由國家主持的;其次,“鷺羽”和“鷺”這兩樣東西是具有特殊象征意義的,其是指巫師跳舞祭神時的裝飾。據(jù)《周禮》所云:“凡舞,有舞,有羽舞,有皇舞?!甭勔欢嘣谡撌觥锻鹎稹芬辉姇r認為:“值,猶戴也?!薄爸灯潸樣穑粗^戴其鷺羽?!倍嵄娨餐瑯诱J為:“皇舞者以羽冒覆頭上,衣飾翡翠之羽?!庇帧盎饰?,蒙羽舞。旱之事,謂雩也?!边@里牽涉到一個專有名詞“雩”,何謂“雩”,《公羊傳》載:“大雩者何,旱祭也?!焙涡葑ⅲ骸笆雇信靼巳宋瓒粲辏手^之雩。”由此可得,“雩”為一種巫祭祈雨儀式。因此,《宛丘》一詩所描繪的應是陳國巫女進行巫祭祈雨活動的情景,即以歌舞的形式取悅神靈,祈求上天降雨?!捌渲胁⒉话ㄈ魏潍I祭的內容,而且主要也是由巫一類的人物實施或主持?!备爬ǘ?,《宛丘》體現(xiàn)了巫女以舞為媒介進行祭祀娛神活動的情景,并且這種巫祭活動是終年皆有的,且由專門的巫女來主持儀式,展現(xiàn)了陳地文化中極為濃郁的巫風色彩。
谷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績其麻,市也婆娑。
邁”,人們三五成群結伴還家。而早已在聚會中眉目傳情的青年男女這時也互相吐露心聲:“視爾如荍,貽我握椒?!痹谀凶友壑?,女子如錦葵花那樣靚麗多姿,表達了自己對其的喜愛之情;而女子則贈與男子一束花椒以示結好。據(jù)《周禮·地官·媒氏》載:“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边@正與本詩描寫的男女相會場面相符。先秦時期,社會生產(chǎn)力低下,對于農(nóng)耕文明而言,人口的多少一定程度上就決定了國力的強弱。如戰(zhàn)國時期梁惠王就憂慮道:“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庇纱丝梢?,如何增加人口數(shù)量是備受統(tǒng)治者關注的。對于陳國的統(tǒng)治者而言,為了使百姓盡心生養(yǎng),增加人口,進而以增強國力,最好的方法是引之以本地流傳的祭祀高的巫風,因為神鬼之說是最為民眾所敬重的,亦能在潛移默化中影響民眾的思想?!抖Y記·月令篇》載:“仲春之月玄鳥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而傳統(tǒng)看法認為活動于陳地的伏羲氏、女媧氏,即為“高”,民間祭祀高之風盛行于此。如馬瑞辰在其《毛詩傳箋通釋》所言:“陳以大姬好巫而民俗化之,巫覡競于歌舞,男女婆娑起舞,在那宛丘山坡上?!笨梢姡笞邮顷惖匚罪L的重要特征之一。
由此可得,陳國統(tǒng)治者通過巫術手段,把男女歡會,生育子女的自然行為轉換成規(guī)范婚姻,干預生育的國家行為。此外,據(jù)學者考證與文獻資料記載,陳地為伏羲文化的源頭,祭祀伏羲的廟會活動于春秋時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此項活動的幾個重要特征就是男女相會,祈福納吉,求子祭祖,今日淮陽地區(qū)民間流行的原始巫舞“擔經(jīng)挑”以及摸“子孫窯”等活動正是以求子祭祖為主要目的的。綜合以上幾點,我們可以說《東門之》實際上體現(xiàn)了陳地巫風中的求子元素,而從男女歡會,眾皆婆娑的場面看,這種祭祀祈福儀式不單單牽涉到專職的巫覡巫女,而且加入了普通民眾這一新勢力,因而其更像是自發(fā)的行為。因此可得,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陳國早期由專職巫女莊重主持的巫祭儀式轉向了普通民眾皆參與的祭祀聚觀活動。由此,陳地巫風彌漫的社祭活動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增添了民眾游觀活動的新元素,而宛丘的功能也有了“令會男女”的新內容,如陳奐于《詩毛氏傳疏》所言:“陳有宛丘,猶之鄭有洧淵,皆是國人右觀之所?!边@使得陳地的巫風鬼俗有了新的發(fā)展,到達了一個新的歷史階段,遂形成了方玉潤所言的“巫覡盛行,男女聚觀,舉國若狂”風貌。
陳地的巫文化是千百年來積淀下來的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于我們今天進行相關的學術研究具有極高的價值。而這種巫風得以在《詩經(jīng)·陳風》中流傳下來并被傳唱千年也正表明了其無窮魅力所在。玉在山而草木潤,淵生珠而崖不枯。陳地的巫文化是我們中華文化的瑰寶,對于當今社會文化的發(fā)展具有重要的意義,因此發(fā)掘其中潛藏的文化符號,使其得以保護與傳承是十分重要的,也是我們文化工作者的責任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