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一定和：荀子的音樂思想

陳 偉

（德州學院，山東 德州 253023）

荀子是先秦儒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也是先秦諸子思想的集大成者。對于音樂，他有著自己獨特的見解，形成了系統(tǒng)的音樂思想，《荀子·樂論》即是荀子音樂思想的集中呈現(xiàn)。在《荀子·樂論》中，荀子對自己的音樂觀做出了堪稱經(jīng)典的概括：“樂者，審一以定和者也。”一言以蔽之，荀子認為音樂具有“審一”的作用，其價值則在于“定和”。本文擬通過梳理分析《荀子·樂論》，探究荀子音樂思想的主要內(nèi)容，并揭示其當下的啟示意義。需要說明的是，本文所引《荀子》文句均依據(jù)清人王先謙所撰《荀子集解》（中華書局1988年版），這是目前公認的最為權威的版本。

一、審一：音樂的作用

（一）音樂的初衷在于順乎人之性情，引導人心向善

荀子認為“小人樂得其欲”，追求快樂乃是人性使然，人生不能失卻了快樂，而音樂正是能夠給人帶來身心愉悅的：“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故人不能無樂?！比藘?nèi)心的愉悅感受需要外化出來，就必然會“發(fā)于聲音，形于動靜”。如果“聲音動靜”這些“性術之變”沒有必要的限制，就必然會滋生邪亂，所以“樂則不能無形，形而不為道，則不能無亂?！闭浅鲇谶@一擔憂，所以先王采取了“以道制欲”的辦法：“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以樂而不流，使其文足以辨而不諰，使其曲直、繁省、廉肉、節(jié)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使夫邪污之氣無由得接焉?！边@正是“先王立樂之方也”，也是音樂自古以來備受重視的緣由。所以荀子頗為精到的闡述說：“樂者，所以道樂也；金石絲竹，所以道德也。樂行而民鄉(xiāng)方矣?！币簿褪钦f，音樂意在引導社會成員正當?shù)刈非罂鞓?，鐘磬琴簫等樂器意在引導人們良好地修養(yǎng)個人道德。優(yōu)良的音樂得以推行，民眾就會對道義心懷向往了。

（二）音樂具有涵養(yǎng)精神的作用

“禮樂之統(tǒng)，管乎人心矣?！北娝苤岸Y”的精神內(nèi)核是“仁”，其目的在于通過倡導人們?nèi)諒鸵蝗盏爻质囟Y儀規(guī)范，來涵養(yǎng)人內(nèi)在的仁愛精神?！皹贰备谢诵牡淖饔酶俏阌怪靡桑髯釉唬骸胺蚵晿分肴艘采?，其化人也速”，所講的正是音樂對于人內(nèi)在心性的深刻影響。

荀子舉例說明了不同場合的不同音樂會激發(fā)出不同的思想情感：“齊衰之服，哭泣之聲，使人之心悲；帶甲嬰，歌于行伍，使人之心傷；姚冶之容，鄭、衛(wèi)之音，使人之心淫；紳端章甫，舞《韶》歌《武》，使人之心莊?！眴试嶂械牡统烈魳窌ぐl(fā)人內(nèi)心的悲痛，軍旅中嘹亮雄壯的音樂會使人心生悲壯，正式慶典儀式中的《韶》《武》樂曲會使人內(nèi)心嚴肅。這正是音樂的化人之效。

優(yōu)雅高尚的音樂會使人的精神世界充滿正能量，而邪惡的音樂則會毀壞人的精神，甚至成為國家的災難，所以，自古以來國家十分重視倡導禮制雅樂，反對銷蝕民族精神的靡靡之音。這正是“樂姚冶以險，則民流僈鄙賤矣。流僈則亂，鄙賤則爭。亂爭則兵弱城犯，敵國危之。如是，則百姓不安其處，不樂其鄉(xiāng)，不足其上矣。故禮樂廢而邪音起者，危削侮辱之本也。故先王貴禮樂而賤邪音?！?/p>

（三）音樂具有統(tǒng)一情志的作用

外在地看，音樂是一套富于變化的優(yōu)雅節(jié)奏；內(nèi)在地看，這套節(jié)奏中卻也蘊含著某種精神。人的動作行止與音樂在節(jié)奏上“同頻”，自然也會與音樂在精神上產(chǎn)生“共振”。荀子說：“目不自見，耳不自聞也，然而治俯仰詘信進退遲速莫不廉制，盡筋骨之力以要鐘鼓俯會之節(jié)，而靡有悖逆者，眾積意乎！”跳舞的人不看自己的形體，但是動作能夠干凈利落地迎合鐘鼓的節(jié)奏，這正是動作精神同頻共振的結果。

進一步地，如果所有的人都與音樂同頻共振，就能夠做到“行列得正”，“ 進退得齊”，最終實現(xiàn)人們情志上的高度統(tǒng)一：“聽其《雅》《頌》之聲，而志意得廣焉；執(zhí)其干戚，習其俯仰屈伸，而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jié)奏，而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故樂者，出所以征誅也，入所以揖讓也。征誅揖讓，其義一也?！边@樣，征伐禮讓，進退行止，就整齊一致了。

“樂”有助于統(tǒng)一眾人的情志和行動。在這一點上，“樂”和“禮”的作用是相得益彰的。從某種意義上說，“禮”是為了明確厘定人與人之間的界限，設定個體社會成員的“分”（fèn，意為職分和持守），通過“分（fēn）而有分（fèn）使大家各歸其位，各盡其分，各得其宜，所以“禮”側重于化整為零，關注的是個體的盡分。 “樂”則相反，它的目的在于把眾人的情志統(tǒng)一到同一個頻率上，從而聚零為整，關注的是整體的和合。眾人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才能形成合力，才能成就大事，小到集體，大至國家，莫不如此。所以荀子認為制禮作樂是君王治理國家的重要憑借：“先王惡其亂也，故修其行，正其樂，而天下順焉?！边@里的“修其行”也就是通過頒布禮制來修正人的行為，確保人人良好地恪守自己的本分。這里的“正其樂”也就是整飭音樂，統(tǒng)合眾人精神，使大家情志統(tǒng)一，凝心聚力。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荀子認為音樂“足以率一道，足以治萬變”。

二、定和：音樂的價值

（一）音樂可以激發(fā)情感共鳴，促進社會成員個體精神世界的和合

個體精神世界的和合是社會和諧、國家安定的基礎?！皹芬舱撸椭豢勺冋咭?；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窮本極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jīng)也?！币簿褪钦f，“禮”和“樂”都是不可變易的，“禮”蘊含著基本的道理，并要求社會成員依理（禮）行事，“樂”則意在觸動本心，疏通人情，進而促進社會和合?！皹泛贤Y別異”，打動心靈，匡正人性，熏染精神是“樂”的本真意旨，彰明真誠，去除虛偽則是“禮”的核心意圖?！岸Y”“樂”二端對于君王治理國家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賢明的君王總是重視并善于運用中平肅莊的音樂來引導和塑建民眾的情感，使民眾安處樂鄉(xiāng)，樂得其所。

（二）音樂可以促進社會生活中人際關系的和合

“樂在宗廟之中，群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閨門之內(nèi)，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鄉(xiāng)里族長之中，長少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宗廟之中、閨門之內(nèi)、鄉(xiāng)族之間，大家分享共同的音樂，就可以激發(fā)情感共鳴，促進人與人之間的和敬、和親、和順。

社會生活中的人際和諧則是國家安定、社會穩(wěn)定的關鍵?！皹分衅絼t民和而不流，樂肅莊則民齊而不亂。……百姓莫不安其處，樂其鄉(xiāng)，以至足其上矣。然后名聲于是白，光輝于是大，四海之民莫不愿得以為師。是王者之始也?！币魳分跃哂幸龑癖姾湍拦蔡幍哪芰Γ且驗樗梢杂|動人性，促進人心純善：“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分而言之，“樂”的實質是“和”，目的是使人們同心同德，意在實現(xiàn)人際和諧和社會和諧，而“禮”的實質則是“分”，即分別地厘定人各自不同的職分，區(qū)分人們的等級差異。兩者分合互濟，共同保障了社會生活的和合性。

（三）音樂可以促進國家治理過程中的和合

中國古人把和諧視為最重要的價值，而“樂”正是實現(xiàn)這一價值目標的關鍵?！皹氛撸韧踔燥椣惨?，……是故喜而天下和之，……先王之道，禮樂正其盛者也?！币魳肥怯靡栽忈屓嗣竦南矏傂那榈模嗣竦南矏傂那榈靡猿浞质惆l(fā)，就會促進天下的和合。圣明的君王治理國家時，善于運用“禮”來規(guī)束人的行為，使人盡其事，善于運用“樂”來凝聚人心，激發(fā)民眾的情感共鳴。

中國古代認為，要治理好國家，就必須用音樂來感化民眾，用禮制來規(guī)范民眾的行為，人的內(nèi)心和行為都得到良好的調理，國家就可以治理良好，天下就會太平。這正是荀子所申言的：“樂行而志清，禮修而行成，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風易俗，天下皆寧，美善相樂。”相反，禮制不修，行為失守，音樂邪怪，情志低俗，這正是社會混亂的表現(xiàn)和緣由：“亂世之征，其服組，其容婦，其俗淫，其志利，其行雜，其聲樂險……治世反是也?！彼攒髯訌娬{：“凡奸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亂生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順氣成象而治生焉?！笔ッ鞯木醣仨殞σ魳愤M行慎重的選擇，去奸聲，抑逆氣，樹正聲，揚順氣，以期實現(xiàn)社會和諧，國家大治。而且荀子明言：“樂者，治人之盛者也”，“君子明樂，乃其德也”，認為倡揚積極向上的音樂乃是治理國家的重要舉措，重視彰明音樂，這正是國家治理者仁德的表現(xiàn)。

三、荀子音樂思想的當下啟示

（一）音樂的本質在于其人民性

荀子認為，音樂的初衷在于順乎人民的性情，引導人民的情志，回應人民的精神需要。所以，音樂的本質在于其人民性，它當然應該以人民為中心，應該是為了人民的音樂，應該順應人心、人性，體現(xiàn)民情、民意，也就是要張揚人民的純善之心、善良本性、淳樸之情、昂揚之意。

有領導人在《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曾強調：“為什么人的問題，是一個根本的問題，原則的問題。”文藝工作必須要深刻了解人民的需要，站在人民大眾的立場，絕不能脫離群眾。同時也有領導人強調我們的文藝就是人民的文藝，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導向。所以，包括音樂工作者在內(nèi)的文藝工作者應該親近人民，時刻把人民放在心中的最高位置，把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為工作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反映好人民的心聲，踏踏實實地為人民創(chuàng)作文化精品。

（二）音樂的社會價值在于感化人心，激揚精神，為社會注入正能量

荀子認為，音樂有助于溝通人民的情感，激揚人民的精神，促進人際的和合，所以音樂還具有很重要的社會價值。音樂作品要感化民眾，激揚精神，就必須能夠打動人心，觸動靈魂，引起人民的思想共鳴。

音樂有優(yōu)劣之分，粗精之別。好的音樂作品具有強大感召力和吸引力，能夠傳遞真善美，張揚向上向善的價值觀，讓人們的靈魂經(jīng)受洗禮，引導人們增強道德判斷力和道德榮譽感。粗制濫造、生硬模仿的音樂作品則絕難啟迪思想、溫潤心靈、陶冶人生，甚至可能會傳染頹廢萎靡之風。所以，對于音樂作品，我們必須要善加辨別，激濁揚清，積極弘揚那些有正能量、有感染力，立時代潮頭、發(fā)時代先聲，彰顯民族共同的情感、價值、理想和精神的優(yōu)秀作品，以此來為我們的民族和時代樹精神旗幟、立精神支柱、建精神家園。

（三）音樂的最終目標在于促進社會和諧，輔助國家的良好治理

荀子認為，“樂中平則民和而不流，樂肅莊則民齊而不亂。”可見國家重視“樂”，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在于它有助于維護社會的秩序，實現(xiàn)國家的良好治理。如所周知，包括音樂在內(nèi)的文藝并不是一種孤立的社會現(xiàn)象。領導人強調要“研究文藝工作和一般革命工作的關系，求得革命文藝的正確發(fā)展，求得革命文藝對其他革命工作的更好的協(xié)助，借以打倒我們民族的敵人，完成民族解放的任務?！彼€強調：“在我們?yōu)橹袊嗣窠夥诺亩窢幹?，有各種的戰(zhàn)線，就中也可以說有文武兩個戰(zhàn)線，這就是文化戰(zhàn)線和軍事戰(zhàn)線。”[1]可見，文藝工作是具有政治性的。

在國家治理過程中，音樂所蘊含著的巨大的鼓舞力量是不容小覷的。在當下全國人民同心協(xié)力建設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強國的新時代，推進音樂事業(yè)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積極發(fā)揮文藝的引領作用，有助于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堅定道路自信，強化精神紐帶。

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代表時代風貌，引領時代風氣，同時也事關國運興衰、事關國家文化安全、事關民族精神獨立性、事關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強國。音樂工作者應該站在國家政治的高度來認識音樂事業(yè)，投身到人民群眾生活中去，積極創(chuàng)作精品力作，熔鑄精神正能量，致力于通過好的音樂作品鼓舞人民團結一致，同心同德，協(xié)力奮斗，共同實現(xiàn)新時代的民族目標和國家理想。

四、結語

“樂者，天下之大齊也，中和之紀也，人情之所必不免也?！避髯觽鞒辛讼惹厝寮抑亍皹贰钡乃枷雮鹘y(tǒng)，他認為音樂絕不僅僅是一曲旋律而已，它是關乎人情、社會和國家社稷的大事，旨在維系社會和諧，保障國家安寧。當下我國正全力致力于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致力于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偉大事業(yè)需要偉大精神，偉大征程需要偉大力量。在此背景下，重溫荀子的音樂思想，有助于廣大文藝工作者認清使命，積極投身偉大時代，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實現(xiàn)貢獻自身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