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
許多人把“收藏”視作是富庶之后一種養(yǎng)性怡情養(yǎng)錢斂名的“高素養(yǎng)”作為,也是一種“高品位”的象征吧。而我之“收藏”,是完全由不愿拋卻曾經(jīng)的夢而養(yǎng)成的一種陋習。從孩時自己用過的學生證、“紅衛(wèi)兵”證,乃至一紙上山下鄉(xiāng)時的通知書、乘車證,一直到近四十年的工作經(jīng)歷中所獲得的各種榮譽證書,甚至是寫過的檢查書,無一例外地被我保存了下來。
這種陋習并且由里向外延伸擴張,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種習慣,一種癖好。從拾起自己曾經(jīng)的夢,到去撿回別人的夢,妻曾嗔責我收藏了一堆于衣食住行無補無益的“破爛”。然而,獨獨我在鑒賞這一件又一件“一鈿不值”的物件之余,它們卻又總會鬼使神差般地讓我領(lǐng)悟到寓在其中的種種知識、經(jīng)驗、教訓、點化以至警示,甚至還會給我?guī)砬Ы痣y買無比清晰的回憶,同時還收藏了人生!
其實,對于物件的收藏,我還是把它看作是曇花一現(xiàn)的人生中一種過眼煙云瞬間的擁有。唯一能得到的是曾經(jīng)從中獲得的信息價值而已。
為了使這些收藏品的信息價值最大化,于是我想出了以這些收藏品為其中的導具,編繹了這本《收藏人生》。自然,既謂“編繹”,這書中的二十九則故事只恐怕十有八九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不得不帶點藝術(shù)夸張,甚至是相當夸張了。毋庸諱言,有些相識先前在QQ上看了這些故事之后,總愛把某個故事中的張三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李四、王二麻子對號入座,甚至問起我的奶媽和干媽,問起我的祖上究竟是不是軍政要員或土匪強盜,問起我的初戀情人乃至海外情結(jié),常讓我哭笑不得,無言以對。更有甚者給我戴上一頂“敦倫促教”的高帽子,更讓我覺得渾身不舒坦。我倒并不是怕被捧殺或被折殺,而是受不了這種酸腐的味道———沒意思。倘若大伙兒能把我的這次“編繹”,看成是老來無事、閑來散步的一種消遣,則我真正是得到一種淡泊淡定的享受了。
然而,出于一個“禮”字,我很難面面俱到不厭其煩地去回應各種聲音;出于我個人桀驁不馴的性情,我打心底又不屑去睬那些多余之事。但想到人已老了,多少得有點修養(yǎng),讓人覺得我多少還是學到了一點中庸之道,所以,在此我以過去寫的一篇短文(摘錄部分)作為《自序》中的一部分,一并錄此伏惟尚饗:
一部《紅樓夢》,公子哥兒看了羨慕的是賈寶玉的風流倜儻,而一些想法頗多的小姐怨婦們看了多少想學點林黛玉那種多愁善感病態(tài)的女人味,這叫“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或者說是各取所需吧。我倒是喜歡《紅樓夢》中的一句話,叫“假作真時真亦假”,它經(jīng)常為人所引用??梢姾玫慕?jīng)典的句子還是有人喜歡的??晌铱戳诉@句名言怎么都覺得曹雪芹的這句話從第一個字到最后一個字都在說一個“假”字,爾后他又圍繞幾個大家族說事,凸顯了一個“大”字,最經(jīng)典的莫過于《好了歌》和“飛鳥各投林,落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凈”,他又在哀嘆一個“空”字。一部千古不朽的巨作竟然就在億萬讀者的眼皮子底下以“假、大、空”為主基調(diào)獲得了如此的殊榮!
可我又不得不掉過頭來說,他的“假作真時真亦假”,里面卻鑲嵌著兩個貨真價實的“真”字:真閱歷、真才學——任何作品如果去了一個“真”字,那它是不會有生命力的。更何況從研究有成的“紅學家”到普通的讀者,都一致認為這里面多少有著他一定的真實的生活痕跡和思想軌跡。只是沒有去深究,為什么他偏要打著“真事隱去”的幌子,卻大談特談自己的真經(jīng)歷、真感情、真感受?為什么一方面在無限眷戀著那極盡奢華的生活,另一方面卻又把歷來人們至少看重其中一項的或名位、或金錢、或愛情、或兒孫都視作是水中月、鏡中花?為什么他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寫成的這部“百科全書”,其落腳點卻始終圍繞在一個“空”字上?——一部《紅樓夢》,包括我所喜歡的“假作真時真亦假”這句話,在我看來只有一個字的內(nèi)涵或釋義,那就是既易懂又難得的一個“悟”字。他自己在悟,他要給讀者的也就是這個“悟”字而已。只是我個人認為他悟得有點失落,有點心酸,還沒有到超脫超然的地步吧。
誠然,作為一部小說,它的人物、細節(jié)不無藝術(shù)的虛構(gòu)之處,權(quán)且把它定性為“假”罷。但我想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是繞個道在為“真”服務而已。這就是一切藝術(shù)應該盡到的功能和職責。
在下就是這樣看書的。
同樣,在下也就是這樣寫書的。哪怕這書中所說的不是屬于我自己的真的經(jīng)歷、真的感情、真的感受,談點自己聽到過的、看到過的包括思考過的真閱歷,我想這總是可以的吧。另外,我理應坦言先前提及的把寫書比作散步、消遣這些貌似“低調(diào)”的用詞里面,還有著我個人在退養(yǎng)前后,對于有生之年一個光陰規(guī)劃的問題。過去上班時,我曾經(jīng)提出“方向、目標、辦法”的六字口訣,并從上到下各司其職為事業(yè)每年打好“一張牌”:一張?zhí)禺惖?、?yōu)質(zhì)的、創(chuàng)新的“牌”?,F(xiàn)在沒公家的“牌”可讓我打了,我又不甘就這樣整天無所事事還“打腫臉充胖子”把自己美化為“優(yōu)哉游哉”。說得直白一點,即使淡泊淡定,還是不敢虛度時光,還是想著要做點自己想干的事。因為我們這輩人總忘不了“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這句話。一個人的一輩子就這么幾十年,真是“一寸光陰一寸金”,只能“只爭朝夕”,浪費不起。我曾經(jīng)吃飽了飯沒事干算過這么一筆賬,就拿干部來說吧:幸運的,培養(yǎng)個三十年是塊“料”了,能再用三十年;一般的,培養(yǎng)四十年,再用二十年;大器晚成的,培養(yǎng)五十年,只可用十年。六十歲一到統(tǒng)統(tǒng)卷鋪蓋回家———頤養(yǎng)天年。據(jù)權(quán)威的《尚書》所定“天年”是一百二十歲。如果人人都能如此長壽,人人都能經(jīng)受得住寂寞、冷清、閑愁、勢利乃至最終引發(fā)疾病的考驗而不折壽的話,那么還得在家待上個六十年!就這么空置閑置了一大批寶貴的人力資源。怎么看都是——成本>效益<殘余價值。這里面有沒有浪費?我就不懂了。但是對于自己尚可作為的殘余價值,我是不會浪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