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文
自上個世紀80年代我參加工作到現(xiàn)在,已有30多年了。
在這段崢嶸歲月中,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與教學寫作打交道。
30多年,對于時間長河來說,不過是匆匆一瞬、彈指一揮間;而這期間我的教學和寫作環(huán)境,卻是日新月異、千變?nèi)f化。
近日,我在燈下撰寫“潮涌40年·我家的故事”,偶然翻檢到一摞舊教學筆記,急切地找到那片幾乎被忘卻的紅葉。
若不是那封信,也許我真的已經(jīng)忘卻了那片紅葉……
信是幾經(jīng)輾轉(zhuǎn)寄到我手中的。發(fā)信人是我過去的學生——現(xiàn)在是新疆某重點工程副總工程師的田榮。
信中,田榮提起了那片紅葉。
猛然間,似火,似霞,似血,一片紅葉,從書本里滑到襟袖間。
我顧不得收拾那些攤了滿桌的“大部頭”,從襟袖間拈起了這片葉子。
46年了,葉片雖然失去了光澤,卻還是那么紅。
我輕輕地把它翻轉(zhuǎn)來,噢!葉片背面的字跡還清晰可辯:“我永遠做黨的好孩子?!?/p>
是的,這片紅葉上,烙印著一個令人至今難以忘懷的故事……
一年深秋,我?guī)е鴮W生到開縣(今開州區(qū))雪寶山脈的一座小山村參加茶葉采摘體驗活動。
那是一個陰天,冷風呼拉拉的,遠近山坡上紅楓點點。
記得田榮穿了件半舊藍制服棉襖,長胳膊,長腿,白皙的方臉龐——遠遠看去,活像一根露著白茬的秫秸稈兒。
最使我難忘的是他那雙大眼睛,因為性格內(nèi)向而流露著近乎怯懦而惶惑的眼神……
那天,我們的勞動主要是采摘茶葉。經(jīng)了霜的茶葉,手一摸凍得生疼。
不少孩子邊干邊玩,撒了歡兒似的,可田榮,不言不語,只一點一點來回采茶葉——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已經(jīng)凍得通紅。
勞動之余,班里搞了一次祭掃無名烈士墓的活動。
我四面望著,山坡上盡是枯草,就連那耐寒的野菊,也早殘了。
我只好讓孩子們每人采摘一小枝紅葉。
孩子們陸續(xù)交來了。
當田榮舉著一片最為碩大的紅葉,興沖沖地奔向我,眼神中流露出渴求鼓勵的眼神。我微笑地點了點頭,向前邁了兩步,接過了他手中那片紅葉……
村西高坡上,數(shù)十棵松柏環(huán)繞的小林子里,立著一塊一米多高的碑石,上面沒有一個字跡。
學生隊伍一進墓地,只聽見腳下衰草的瑟瑟聲。
村里的一位老大爺講述了這位烈士的事跡:
“那是1941年秋上,這位同志……”說著,老人指了指墓碑,在掩護游擊隊的同志們撤退的時候,犧牲了。
就在那天夜里,鄉(xiāng)親們深深掩埋了他。
后來,又立了這塊碑。
可惜,誰也不知道烈士的名字……
孩子們在烈士墓前獻出了一片片的紅葉。
我注視著隊伍中的田榮。他低著頭,垂著雙手,雙肩在微微抖動。
活動結(jié)束,墓地空曠了。秋風中,只有田榮,獨自一人還在墓碑旁徘徊,他忽然彎下腰,在離碑石不遠的草地上,揀起一片又大又圓的紅葉。
當晚9點多鐘了,聽見“篤篤篤”有人敲門。
我開了門,是田榮。沒等我開口,他雙手捧過一個厚厚的信封。
我接過來,目送著他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信封里,裝著一份《入黨申請書》。
還有,就是這片背面寫著字的、又大又圓的紅葉。
我把《入黨申請書》轉(zhuǎn)給黨組織,這片紅葉,就夾在這紅色的書本里。
而他,高中畢業(yè)后,竟杳無音訊了。
想不到,后來收到了田榮的來信。
信中說,1978年12月18日至22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在北京舉行,全會的中心議題是討論把全黨的工作重點轉(zhuǎn)移到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上來。
他把握住了一次到美國留學的機會,利用課余時間在一家中國餐館里打工,拖地、洗碗掙錢讀書,僅用兩年時間就讀完了四年的課程,并取得了碩士學位。
他的一個遠房叔叔要田榮留在美國,可他拒絕了。
1988年,田榮回到了祖國,并自愿從內(nèi)地到新疆工作……
在信的末尾,他寫道: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小山村,那墓地,那無名烈士碑。記得您點著頭,接過了我手中的紅葉。老師,我請求您,再到那烈士墓前,為我采一片紅葉寄來……”
趁著一個深秋的星期天,我滿足了他的請求。
這個時代變遷的是方式,不變的是使命和信仰。斗轉(zhuǎn)星移,日月更新,隨著黨的十九大勝利召開,改革開放的歷史步伐進入了新時代。
凝視著手中這片紅葉,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拈在手里,端詳著,似乎已經(jīng)猜出,田榮將在這背面寫些什么。
那是八個大字:不忘初心,繼續(xù)前進。
(作者系重慶市萬州區(qū)法院辦公室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