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切皆有可能

郭忻杪

1.

1993-94賽季，邁克爾·喬丹臨時從公牛隊退役，進入棒球界試手，而擁有如瘋狗撲食般的防守、傲人的速度，以及史上最暴力扣籃手之一，我們超音速無疑就成了NBA里最好的球隊。當(dāng)然，隊伍中會存在一些不合，但常規(guī)賽還是贏下63場，成為西區(qū)頭號種子。季后賽，那支由丹·伊塞爾帶領(lǐng)的掘金是首輪對手，他們（42勝）贏的幾乎和輸?shù)囊粯佣?，幸運搭上末班車。

對面陣中，那個叫布萊恩·威廉姆斯的家伙是他們替補中鋒，常規(guī)賽僅首發(fā)一次，場均貢獻8.0分、5.6個籃板。毫無疑問，我對他的比賽進行了一番深入研究。

至于掘金隊首發(fā)中鋒？迪肯貝·穆托姆博，這個身高2.18米的剛果人是名出色防守者，但進攻端除了扣籃，他在場上無法做任何其他事情，所以想限制其實并不難，只要通過擋拆把他擋出去就好了，且這點我在訓(xùn)練時早就告誡過隊員，要讓迪肯貝在離籃圈至少6英尺的地方拿球。但當(dāng)他下場休息，替補威廉姆斯上來，卻會多次對籃筐進行攻擊。這位亞利桑那大學(xué)出產(chǎn)的白人內(nèi)線，他雙手都可以熟練使用跳勾，并且當(dāng)球從頭上傳過來時，還可以進行空接暴扣，這讓防守者很難應(yīng)付。而回到己方半場，身高2.06米、體重106公斤，布萊恩噸位十足，無論坎普、施拉姆夫還是邁克爾·凱奇，想扛開他還都十分困難。

可惜的是，這樣一名好球員，在他并不算很長的八年職業(yè)生涯里，卻曾被多次交易，先后共效力五支球隊（魔術(shù)、掘金、快艇、公牛、活塞）。并且眾所周知，1991-92賽季，作為新秀在幫魔術(shù)隊打球期間，布萊恩曾嘗試用安眠藥自殺。幾年后，他把自己名字改成畢森·德勒，其一位朋友是這樣描述的：一個憤怒、失意者。這聽起來很對，因為一年中我們會跟他打好幾次，但我從來沒見他笑過……一次也沒有。布萊恩的悲?。?002年7月，他與女友薩拉娜·卡蘭一起登游艇出海，自此便音信全無），想必大家也都知道。盡管這證實起來很難（因為根本沒人找到他的尸體），但警方確實認定，是他的兄長凱文·威廉姆斯，在塔希提島附近將其謀殺。

比森·德利（或者說是布萊恩·威廉姆斯），他到底有著怎樣的人生經(jīng)歷？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在我隊伍中，同樣也有這樣一名球員，臉上成天掛著不開心，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肯德爾·吉爾，出生于1968年，比布萊恩早一屆，在（1990年）選秀大會首輪第五順位被黃蜂選中，生涯起點可謂頗高。但這位生涯第二季場均便能貢獻20.5分、5.1個籃板、4.2次助攻、1.9次搶斷的天才分衛(wèi)，他在1993年來到西雅圖后，那種對待訓(xùn)練、生活的態(tài)度，簡直快要讓我瘋掉。他的陰暗影響到了隊中每一個人，吉爾看起來并不喜歡大家，尤其不喜歡我，我們在出場時間和打法上分分鐘都會產(chǎn)生分歧，因此我管他叫“無比傲嬌的男孩”。顯然，我覺得他是一個混蛋，他則認為我不可理喻。所以，當(dāng)管理層用達納·巴洛斯、埃迪·約翰遜等將其交易來，并且每年要支付二、三百萬美元年薪，我真不認為這是個明智決定。進而，多年后，當(dāng)吉爾早已離開西雅圖，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他還說，在超音速的日子一點也不愉快，甚至可以說非常悲慘?！拔蚁耄K我一生，都不想再見到喬治·卡爾那個家伙，我也從來沒有像討厭他這樣，討厭過任何一個人！”

好吧，可那兩年，吉爾總說他精神嚴重不濟，無法正常參加比賽……這讓我感到難以置信。無法參加比賽，難道僅僅是因為精神狀態(tài)不好？應(yīng)該說，是醫(yī)生把我騙了，他們稱吉爾只是有些偏頭痛，卻隱瞞了他患有臨床憂郁癥。很遺憾，我當(dāng)時對精神類疾病一無所知，就像在金州搞不懂可卡因為何會泛濫一樣。溫斯頓·丘吉爾、亞伯拉罕·林肯、馬克·吐溫和歐內(nèi)斯特·海明威，他們也都很抑郁，卻絲毫沒影響自己成為偉人?？偠灾瑢獱?，反正我是沒表達出任何同情與諒解。

況且，這情況在NBA出現(xiàn)次數(shù)應(yīng)該還不算少吧？畢竟，它是世界上包含人種最多，也是最具包容性的體育聯(lián)盟。唯獨，這是大男人之間的比賽，也理應(yīng)由大男人來指導(dǎo)和進行，所以，同性戀和精神疾病通常是兩個不會太被提及的話題。以至于現(xiàn)在，臨床抑郁癥本不應(yīng)比腹股溝拉傷或足底筋膜炎更讓人感到尷尬，但此類診斷或治療，又仍然會被認為有點難堪。

比較近的例子，是前NFL鋼鐵隊四分衛(wèi)特里·布拉德肖，還有NBA球員德朗特·韋斯特和羅恩·阿特斯特，他們統(tǒng)統(tǒng)承認自己有心理障礙。此外，2013年，賈森·科林斯快結(jié)束其13載職業(yè)生涯時，公開承認自己是同性戀，為北美四大體育聯(lián)盟首例，當(dāng)時還受到了多方支持，我也是支持者之一。我認為賈森，他開啟了一道大門，更打開了一些思維，讓我們這個時代，得以有一點點進步。

好了，再回到1994年4月吧，那個春天，惟一讓我無法忘記的，便是季后賽。當(dāng)時，我和我的隊員們正打算贏下總冠軍，但首輪必須先踏過掘金。

且我還必須克服自己內(nèi)心歧視與偏見，雖不想像布萊恩或吉爾那樣去掙扎，可那前后四年時間，我在NBA中的聲望，又確實降到了冰點。

2.

外界對我有一些不公正的看法，報道宣稱，我可以在一年內(nèi)激發(fā)出一支球隊全部潛力，只是協(xié)作方式會逐漸消失，球員將對我不再信任。我還被認為有嚴重酗酒問題，當(dāng)然，這本身不應(yīng)被算作條新聞。不錯，我是喜歡喝一瓶啤酒、笑一聲，或是喝幾瓶啤酒、笑幾聲，難道這有什么問題？但我一個朋友就是不止一次問：“卡爾，你要不要進康復(fù)中心去呆兩天？”

我不想解釋，盡管一些說辭合情合理，批評者們?nèi)圆灰詾槿?。再說一遍，在克利夫蘭時，我接手的是一支非常差勁球隊，球迷們稱其為“行尸走肉”?？晌矣彩前堰@具“行尸走肉”，帶進了季后賽，首輪還差點擊敗衛(wèi)冕冠軍。然后，我在這支球隊就又只呆了不到一年……

好在，勇士這之后愿意雇傭我，因為自1978年里克·巴里退役后，他們惟一能做的，便只有輸球了。我來到后，勝利突然間也到來，這一度讓整個灣區(qū)受寵若驚。同樣是季后賽，這次，我?guī)ш犔糈A了一支擁有主場優(yōu)勢球隊。然后，我在這支球隊就又只呆了不到一年……

惟一不同的，是第二次，因為1987年夏天，尼爾森從密爾沃基辭職，來到金州做我的上司，幫我一起提高球員水平。大家都很好奇，為什么這位NBA里最好的教練之一，會選擇轉(zhuǎn)做管理？老實講，其實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這片疑云籠罩著球隊，不僅僅是與尼爾森在表面上蓄勢待發(fā)的異常處境，他還等著看我失敗。我和作為我們球隊最大財富的卡羅爾進行談話，他也認為我跟尼爾森無法共處。于是，為了打破這種尷尬氣氛，我們對誰將是季前賽表現(xiàn)最好球員進行猜測。沒錯！答案正是沃什本，只是這并不意味著他本就是個可靠的人。

而尼爾森到來后，立馬著手開展工作，我的運勢也隨之下滑。他交易走了1986-87賽季場均能貢獻18.3分的珀維斯·舒特，換來名叫戴夫·費特爾的二年級生，新秀年在火箭，場均得3.7分、1.9個籃板，這主意真是爛透了！還有特里·蒂格爾，是我們替補得分后衛(wèi)，前一賽季保持全勤，場均11.2分，但隨后一年卻因傷錯過了幾乎一半常規(guī)賽。另外，拉里·史密斯，他突然開始出現(xiàn)不能完全治愈斷筋問題，所以就反復(fù)在傷病名單和激活名單間來回徘徊。正是受這種種因素影響，我知道自己在灣區(qū)的日子不好過了，脾氣也變得愈發(fā)暴躁。果不其然，在以3勝18負艱難開局后，圣誕節(jié)到來前，我們墊底全聯(lián)盟。

倒是節(jié)日過后，出現(xiàn)了個絕佳交易契機，能一舉解決所有問題?；鸺牨硎?，愿意用拉爾夫·桑普森和史蒂夫·哈里斯來交換弗洛伊德跟卡羅爾，我聞聽后立馬投了贊成票。

交易最終達成，桑普森如愿到來。還記得這家伙么？他曾經(jīng)閃耀弗吉尼亞大學(xué)，三次榮膺奈史密斯獎，歷史上第二人。1983年，桑普森以狀元身份進入NBA，又毫無爭議當(dāng)選年度最佳新秀。他跟哈基姆·奧拉朱旺雙塔合璧，火箭1986年差點贏得總冠軍。其中，總決賽第五戰(zhàn)，桑普森向凱爾特人隊杰里·西奇丁發(fā)起猛攻，至今仍讓人印象深刻。只是，身高2.24米，像多數(shù)大個子一樣，傷病是揮之不去的夢魘。或許，在交易前，我們還應(yīng)該對他身體狀況多做一些了解。

桑普森剛一到來，我便告訴他：“拉爾夫，這是你的球隊，今后一切戰(zhàn)術(shù)也都將圍繞你展開。”

然后沒多久，他的膝蓋就傷了，等再回來，我也已不在金州執(zhí)教了。

那哈里斯呢？作為交易弗洛伊德的主要籌碼，不得不說，他實在太遜了，場均得分還不到后者的一半。顯然，這筆看起來絕對是賠了的交易，正使我處境變得越來越糟。加上，交易來桑普森后第二天，我們一名先發(fā)球員還一個月內(nèi)第二次缺席訓(xùn)練。我很喜歡克里斯·穆林，真的很喜歡，喜歡他那種飄逸球風(fēng)跟對待比賽態(tài)度，只是，又真的沒人可以像那樣推掉訓(xùn)練。一個周四晚上，尼爾森宣布將禁止穆林參加周五比賽，待到周六，穆林又主動跑過來，告訴我說他有酗酒問題……即將進入康復(fù)中心。上帝??！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先是失去珀維斯、卡羅爾、弗洛伊德，后又有史密斯、蒂格爾、桑普森、穆林——七人中，四個在前一賽季位列球隊場均得分榜前五，多數(shù)還能在防守端起到重要作用。這使得，通常我的球隊在比賽中都得不到105分，失分卻高達115！況且大家都知道，我一直想要打造聯(lián)盟中最強防守體系，但傷病讓這一切都無法實現(xiàn)，我說自己憤怒？簡直是言之過輕了。

進而，有一天，尼爾森匆匆跑進訓(xùn)練場，我因為一些事情正在跟沃什本生氣，就將其趕了出去。我想他不會因此覺得被冒犯，我亦沒有覺得跟上司間存在任何問題。然而，失去的東西，是個很大問題，就像我在克利夫蘭做過的蠢事一樣，再一次，我無意間傷害到了別人。

在錯誤的時間，我說了錯誤的話，類似“為什么你不能給我買一些球員”或“為什么我要承受這一切”，等等。我的初衷，只是希望管理層能有人站出來，救救這個爛攤子。畢竟，一名年輕教練，他在面對挫折時承受能力有限，需要每周，甚至每天得到些有經(jīng)驗教練的幫助。而迪恩那時，一年中只會來幾封信、打幾個電話，所以他遠水救不了近火。反倒是我們的金州雇主，丹·費蘭斯跟吉姆·菲茨杰拉德，本來能夠提供一些幫助，可惜他們終是沒有做到。

只有一次，菲茨杰拉德私底下對我說：“卡爾，你是我在聯(lián)盟中認識的所有人中，惟一一個來這里不是為了賺錢的?！蔽耶?dāng)時把這話當(dāng)作一種贊美，但現(xiàn)在意識到是種侮辱。他的意思是：我并不了解，NBA首先是個商業(yè)聯(lián)盟，它會涉及到金錢、利益及處理人際等等復(fù)雜關(guān)系。且盡管我特別希望一切只關(guān)乎籃球，但事實卻永遠都不會是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