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洋
摘 要:褒斜道是自古關中通往巴蜀的必經之路之一,是巴蜀地區(qū)與中原進行交流最早也是時間最長的通道。以往學者研究通往巴蜀地區(qū)的道路,多集中于五尺道、子午道、褒斜道等道路的修鑿、路線變遷的考證方面,對褒斜道開通后所產生的影響,如對當時秦國的政治制度、經濟實力等方面以及對后來的中國版圖、華夏民族性格的形成、建筑工藝等方面的研究則所談甚少。故本文在以往學者研究的基礎上結合當時的社會背景及秦漢大規(guī)模修鑿的原因,對褒斜道的開通及其產生的社會影響作進一步的補充,不當之處,敬請方家指正。
關鍵詞:褒斜道;巴蜀地區(qū);社會影響
一、褒斜道及其大規(guī)模的修鑿
褒斜道又叫斜谷道,是關中與漢中、巴蜀地區(qū)進行聯(lián)系的重要通道。褒斜二字“因取道褒水、斜水河谷得名”。雖然各個時期的路線有所變化,但是因始終經過褒斜二水,故名為褒斜道。探討褒斜道的修鑿,必然要涉及其開鑿的時間。而褒斜道的開鑿時間歷來是學術界爭論的焦點,總的來說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某一時期所開:如黃盛璋的《川陜交通的歷史發(fā)展》(《歷史知識》1982年第1期),徐爭青的《褒斜道為蜀道之始》(《歷史知識》1982年第1期)、楊偉立的《褒斜道是蜀人走向關中、中原的通道》、唐金裕的《從考古發(fā)現(xiàn)看早期的褒斜道》(《成都大學學報》1989年第1期);一類是長時間才最終形成:如艾沖的《西晉以前的褒斜道》(《人文雜志》1983年第4期)、王文奇的《古褒斜道及其棧道、石門、十三品》(《文史知識》1995年第9期)、孫啟祥的《褒斜古道考源》(《陜西史志》2002年第2期),而本人立足于相關史料下,更傾向于第二種的觀點。據(jù)《史記》記載“棧道千里,無所不通,唯褒斜綰轂其口”,可知褒斜道在西漢以前就已是關中要道,那么其形成時間必然在此之前。此外《蜀紀》又言:“三皇乘祗車出谷口。秦宓曰:“‘今之斜谷也。及武王伐紂,蜀王亦從行”,至于是否三皇乘車經行此路,因距今太過遙遠已不可知,不過據(jù)李久昌《故道早期史考述》一文考證,故道是皇帝之子“昌意娶蜀山氏之女”所通行的道路,可以反證三皇時期此路還未通行或不為時人所重視,故此史料前半部分是存疑的。但是對于后邊蜀王通過褒斜道跟隨武王伐紂的這條史料卻應是無誤的,因為在《尚書·牧誓》篇中武王曾率領“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伐紂,據(jù)考證這些諸侯中蜀、庸等國就位于漢中地區(qū),這至少說明褒斜道在西周時期就已經存在,所以“周幽王伐有褒”才會順利進行, 如若周幽王之前此路尚未開通,那么周幽王的軍事行動極有可能不會成功,而褒國就在今漢中市北。另外“禹貢發(fā)之而漢始成之”這條史料的記載則側面驗證了褒斜道的修鑿不是一時而成的,而是經歷了從“民間踩踏到官方組織開拓兩個階段”,至少在西周初年就已出現(xiàn),具體開始時間尚不清楚,直到春秋時期一直處于民間小道階段。
有意識的對其開鑿則在戰(zhàn)國時期,由于鐵器工具的規(guī)模使用,再加上秦惠王時期,“蜀王有褒漢之地”,而秦惠王想奪取之,苦于道路險阻而不得行,“乃作石牛五頭,朝泄金其后,曰‘牛便金。蜀人悅之,……乃遣五丁迎石?!?。蜀人在原先小道的基礎上進行拓寬,之后“秦遂尋道伐之,因號之石牛道”。而此后秦國為了達到長期軍事占領占領以及運送蜀地糧食入關中的目的秦昭王又在褒斜道上修建了棧道,從而達到了“棧道千里于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的效果。而石牛道“其方位早期指褒斜道”,所以秦國伐蜀所修鑿的石牛道應包含早期的褒斜道。而最后在漢朝時期為了漕運糧食到關中地區(qū),就采納當時御史大夫張湯推崇的一個建議,從“南陽上沔入褒,褒之絕水至斜,間百余里以車轉,從斜下下渭,如此,漢中之谷可致”, 雖然漢朝時期的修鑿沒有達到漕運糧食目的,但是因為褒斜道比原來的蜀道近了將近四百里,卻成為關中通往漢中、巴蜀地區(qū)的交通要道,之后因為災害、戰(zhàn)爭等諸多因素,歷代都有對褒斜道進行修葺的記載,如漢順帝延光四年“罷子午道通褒斜路”的記載。因此褒斜道在當時生產力得到較大提升的大背景下,統(tǒng)治者不管是出于戰(zhàn)爭還是漕運的目的下,終究還是推動褒斜道從民間小道發(fā)展成為政府間的康莊大道,其產生的作用不管是對秦國還是對巴蜀地區(qū)產生極大影響,甚至對后世也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二、褒斜道的大規(guī)模修鑿產生的社會影響
(一)褒斜道的修鑿對秦國、巴蜀地區(qū)的影響
推動了秦國、巴蜀地區(qū)政治制度趨向一致。當時秦國經過商鞅變法在國內普遍推行郡縣制(當時的郡和縣沒有明確的隸屬關系),但都為中央所屬,有利于加強中央集權,這種制度模式遠勝于巴蜀地區(qū)的政治制度。故秦惠王占領巴蜀之后,就在其地設置官吏、推行郡縣,“封子通國蜀侯,以陳壯為相。置巴郡”。此外,《漢書·地理志》也載:“蜀郡,秦置。……巴郡,秦置。屬益州”等的相關記載。雖然無法確定其官員是流官還是土官,但是這在當時受“文王之化,……故有夏聲也”的影響尚處于奴隸制社會的巴蜀地區(qū)來說,無疑是先進的。他們一改之前任命當?shù)厥最I進行管理的做法,而是派遣中央官吏為當?shù)氐闹髡賳T,給予巴蜀地區(qū)原來的首領以豐厚的經濟報酬和較高的爵位,但是不讓他們插手政務。之后的漢王朝則放寬要求,實行初郡(一種由部族制向郡縣制的過渡狀態(tài))、郡縣與部族混合制的制度,在其統(tǒng)治重心設置廣漢郡、犍為郡等郡縣,在其邊遠地區(qū)實行分封,這是立足于當?shù)貙嶋H情況下做出的適合巴蜀地區(qū)的措施。這些措施的實行,不僅推動秦國政治制度向周邊輻射,還促進巴蜀地區(qū)政治制度向封建社會制度轉變,使兩地間的政治制度趨向一致。
促進兩地經濟、文化的發(fā)展與交流。當時的巴蜀雖有“西?!敝Q,但是在世人眼里仍是“西僻之國而戎翟之倫也?!闷涞夭蛔阋詾槔?,說明此前巴蜀地區(qū)雖然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但是跟關中、山東諸國相比,仍然差距甚大。故秦國占領蜀地之后,就派遣官員進行管理、開發(fā),如秦昭王時,蜀郡郡守李冰在岷江主持修建都江堰,將其分為內外兩江,分別用來灌溉和泄洪,且內外水道均可行船,后“又通笮道文井江,徑臨邛”,使得巴蜀地區(qū)“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成為名副其實的“天府之國”,而秦國也因“蜀既屬秦,秦以益彊”而“富厚,輕諸侯”。這些開發(fā)巴蜀地區(qū)的措施,使得此地經濟獲得極大發(fā)展,不僅縮小了巴蜀地區(qū)與中原諸地經濟文化的差距,秦國還借此占領黔中郡,迫使楚國“割上庸、漢北地予秦”,以此達到削弱楚國的目的。另外,在經濟文化交流方面也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我國因地勢原因,導致交通多以東西向為主,南北向則較少,此道的開鑿,使得關中與巴蜀的經濟、文化交流日益密切,最突出表現(xiàn)在墓葬與文化上。據(jù)考古發(fā)掘可知,當時的秦國與巴蜀地區(qū)的墓葬形式多為屈葬式、西直葬,且蜀地一些墓葬里所擺放的青銅器造型,有的也是當時秦國地區(qū)流行的樣式。而在文化上,據(jù)史籍載孝文帝時,蜀郡郡守文翁“立學,選吏子弟就學。……學徒鱗萃,蜀學比于齊魯”。這些發(fā)現(xiàn)都為證明中原文化與巴蜀文化的交流融合提供了確鑿的證據(jù)。
促使蜀地民族成分發(fā)生改變,有利于民族間的交流與團結。秦國未占據(jù)巴蜀地區(qū)時,該地多是羌族、苗族等占據(jù)主要地位。秦國占據(jù)巴蜀后,不僅派遣官吏,還“移民萬家實之”,之后統(tǒng)治者也大量遷徙山東豪強于關中、巴蜀等地,其中有些人還富比諸侯,如“卓王孫家僮千數(shù),程、鄭各八百人”。乃至到分裂時期更盛,就拿三國時期,自愿追隨劉備進入巴蜀地區(qū)的漢族人民,再加上統(tǒng)治者強制遷移的,人口多達數(shù)十萬。這種種措施,都導致了先前以羌族、苗族等民族占主導地位,變?yōu)楝F(xiàn)在以漢族為主、諸多少數(shù)民族雜居的現(xiàn)象。
使秦國在爭霸戰(zhàn)爭中獲得戰(zhàn)略優(yōu)勢。褒斜道的修鑿,不僅完善了我國交通網絡,使巴蜀地區(qū)成為北到關中、北地,東通荊楚、吳越,南達交趾、身毒等地的西南地區(qū)交通網絡核心地,還有力地支持了秦國的稱霸事業(yè)。當時褒斜道終點在今漢中市,漢水流其旁,一直向東南經今襄陽市,在今武漢市入江,其支流更是流經范圍廣闊,在當時生產力落后的情況下,行軍打仗所需的糧草一般走水運,即使在明清時期也依然如此,如此好的自然條件必然為秦國所重視,之前秦國南下往往取道武關,但此路蜿蜒,且中途還需轉陸運,其自身條件限制了秦國南下的能力,褒斜道修鑿并且控制蜀地之后,“浮大舶舩,以東向楚,楚地可得”,使這一局面徹底被打破。秦國自此南下,可選擇的道路至少有三條:一出武關,沿丹水、漢水進入楚地;二從漢中沿漢水直到楚地;其三,出三峽順流而下直下楚地。秦國隨后多次對楚作戰(zhàn),無不經由上述道路行軍,使其在對楚戰(zhàn)爭中處于優(yōu)勢。即使之后的北周滅南陳、蒙古攻打南宋無不由此而行,足見巴蜀之地對南北雙方政權的重要性,無論哪方獲得此地,無疑使其在戰(zhàn)爭中獲得戰(zhàn)略優(yōu)勢。
(二)褒斜道的修鑿對后世的影響
為后來中國版圖的形成奠定了基礎。我國古代對于領土邊界的認識一直是模糊的,直到近代鴉片戰(zhàn)爭以來,才逐漸為時人所重視,并且大多熱衷于領土范圍的擴大。而談中國版圖,有必要先說一下“中國”這個名詞,在清朝中期以前,它并不確指一個國家,只是一個地理名詞,否則也不會出現(xiàn)春秋戰(zhàn)國時期位于黃河流域諸國自稱中國,而生活在“四川盆地的漢人聚居區(qū)對周圍少數(shù)民族早已以中國自居”的現(xiàn)象。所以在此界定中國版圖之時,是以當今國家領土范圍為準。從夏商時期的黃河流域,到西周時期北到今北京一帶,南達淮河流域,東到海,西至隴山,再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南邊已經擴展到長江流域,在這可知,不管是三代還是戰(zhàn)國時期,中國版圖一直跟巴蜀地區(qū)無緣,直到秦國派司馬錯滅蜀之后,“秦以益彊”,并“移民萬家,此后又將大量六國舊地的人口和本國的罪犯移入蜀地定居”,之后漢朝繼續(xù)實行此政策,這一地區(qū)才成為中原王朝的一部分,中國版圖才伸展到長江流域的中上游,為后來中國版圖的形成畫下了濃重的一筆。隨后不管是統(tǒng)一還是分裂時期,“中原王朝也始終將它看作自己的一部分”。
有利于華夏民族性格和漢民族文化的形成。華夏民族并非是同一血緣部落,而是由不同血緣部落共同組成,最晚在春秋之時,“出自夏、商、周的三支后裔已經具有共同的民族心態(tài),結成了一個民族共同體的雛形,并以‘諸夏自居”,而人是文化的載體,故當時中國大地文化大致分為兩部分。后據(jù)林劍鳴的《秦漢社會文明》可進一部分為以楚為代表的南方,以齊魯、三晉為代表的中原和以秦為代表的黃河上游西部文化三個體系。不管怎么劃分,巴蜀之地文化未與“諸夏”文化交流融合,是隨著褒斜道等道路的開鑿,人們交往日益密切,這兩類文化才開始發(fā)生碰撞。但是畢竟?jié)h族在經濟文化上具有先進性,且統(tǒng)治者的一些扶持措施,使得巴蜀文化在碰撞中逐漸融入到華夏文化之中,巴蜀地區(qū)的人們才開始穿漢服、學儒家文化,還“往往編造出并不存在的漢族世系,證明自己的漢族身份”。之后統(tǒng)治者推行“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統(tǒng)一度量衡、貨幣”等措施進行鞏固,使得漢民族文化范圍擴大到極點。至此,最遲在西漢時期,其郡縣內的諸民族已以同一民族自居,對漢民族文化及其民族性格的形成起到促進作用。
對后世建筑的設計及其修鑿工藝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秦漢修鑿褒斜道之時,因當時沒有炸藥,故采用的是“以火鍛煉開通石門”的方法,即“火燒水激”開石法。從秦國開始修鑿褒斜棧道直到東漢時期,其棧道形制正如東漢建寧五年《郙閣頌》記載的一樣,一直是“憑崖鑿石,處隱底柱,……接木相連”的工藝。中間雖有將其立柱換為用石頭砌,然當時技術水平所限,只是用于部分較好路段。后在隋唐時期形成“千里無柱式”,即先在石壁上開出寬兩米左右的石道,上邊橫鋪木梁木板,或者在崖壁上鑿孔,以插入粗木梁,并在下邊加一個斜撐或直撐,梁上再鋪厚木板,并在路兩旁加木欄的形制。之后隨著工具的進步,尤其是火藥的運用,這一形制才逐漸衰落,然而現(xiàn)如今,一些景區(qū)以及生活在部分險峻山區(qū)的人們也依然運用此方法搭建道路,甚至在一些橋梁的設計上也有此涉及,如斜拉式橋梁的設計就與此原理相似??梢娺@種修鑿方法一直被后世所采用,只是材料有所變化,這也足以說明當時的修鑿方法及其工藝影響深遠。
三、小結
綜上所述,褒斜道的開通是在先前民間小道的基礎上,秦漢對其大規(guī)模的修鑿,終成為現(xiàn)在的官方大道,并非一次修鑿而成。褒斜道成就了巴蜀“天府之國”的美譽,為秦統(tǒng)一全國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助力,為后世王朝的統(tǒng)治提供了源源不斷的人力、物力。褒斜道使蜀道雖難而不至于閉塞,蜀道雖險但作用甚大。在中華民族史上褒斜道的開通溝通了漢族與巴蜀地區(qū)的交流,它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道路,而是文化、歷史的輸出、輸入通道,在當時的意義絲毫不遜于當今的青藏鐵路,所以把褒斜道冠以“天路”之名亦非常妥當。褒斜道的修鑿,不僅有利于邊疆地區(qū)的開發(fā)、中原王朝與巴蜀地區(qū)的經濟文化交流、民族融合,還對當時的政局及其以后統(tǒng)一漢民族文化的形成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參考文獻:
[1]史為樂.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2] 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王世舜,王翠葉.尚書·牧誓[M].中華書局,2012.
[4] 徐元誥,王樹民,沈長云.國語集解[M].中華書局,2002.
[5] 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M].清稿本.
[6] 艾沖.西晉以前的褒斜道[J].人文雜志,1983,O4.
[7] 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M].中華書局,1999.
[8] 姚宏,鮑彪.戰(zhàn)國策上[M].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9] 孫啟祥.金牛古道演變考[J].成都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01.
[10] 司馬遷.史記[M].中華書局,1959.
[11] 范曄.后漢書[M].中華書局,1965.
[12] 班固.漢書[M].中華書局,1962.
[13] 葛劍雄.普天之下[M].廣東人民出版社,2014.
[14] 葛劍雄.中國移民史[M].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
[15] 林劍鳴.秦漢社會文明[M].西北大學出版社,1985.
[16] 郭榮章.石門石刻大全[M].三秦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