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靈
李老頭從省城搬回了鄉(xiāng)下。
兒子在替他拾掇時沒少念叨。也難怪,才搬來城里兩個星期,他又愣是要搬回去,眼看著老家就要拆遷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折騰個什么勁兒。
李老頭倒是振振有詞:“你這灶臺俺用不慣,怪沒人氣兒的?!?/p>
兒子拗不過他,只好遂了他的意。
許是鄉(xiāng)間生活清閑,李老頭在院子里栽了棵棗樹,每日精心照料著。平日里他便賴在并不寬敞的樹蔭底下,沖一盅茶,叼一桿煙,日子倒也過得舒坦。偶爾他腰上的老毛病犯了,砍不了柴,便去找左鄰右舍借。鄰居們也樂得幫忙。借了柴,生上火,不一會兒,白煙便夾著山野獨有的醇香,潑皮頑猴似的翻滾著往上躥。傍晚,捧著碗坐在半尺高的門檻上,看著不遠(yuǎn)處的山上云縈霧繞,聽著女人對丈夫的呼喚,李老頭踏實了。
可李老頭沒能踏實多久,挖掘機(jī)就轟隆隆地闖進(jìn)村子里來了。任憑村支書怎么軟磨硬泡,拆遷隊怎么提高補(bǔ)償,倔脾氣的李老頭永遠(yuǎn)都是那兩個字:“不搬?!?/p>
左鄰右舍要么收了賠償金,要么拿了還建房,歡歡喜喜遷進(jìn)了城。打地基的工人把村子攪得昏天黑地。黃沙蔽了天,李老頭快要看不見炊煙了。
兒子從省城跑回來,臉漲得通紅:“爸,您可別再倔了,這地可值八十萬吶!”
李老頭叼著煙桿不疾不徐地說:“是啊,我除了這八十萬,也沒什么好讓人惦記的了?!?/p>
“爸,您活了大半輩子,別不識時務(wù)?!?/p>
“不識時務(wù)就不識時務(wù),反正我是不會搬的。”
兒子氣得直跳腳,暗罵李老頭比牛還倔。
兒子無奈回到了省城,有鄰居聽說此事后對他說:“你爸也真是可以,上次來你家住的時候硬管我們借柴火。這都什么年代了,燃?xì)庠缇瓦M(jìn)了千家萬戶,誰還遭那煙熏火燎的罪啊?”兒子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可地被李老頭攥在手上,這牛,任誰也拉不回來。
一轉(zhuǎn)眼又過去了兩個月,院里的棗樹都已結(jié)了果。李老頭清早出門砍柴前還盤算著,要把樹上的棗子摘下來,曬干后泡茶喝。誰知這一去,不但柴沒砍著,他還從那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來的斜坡上滑了下去,摔傷了腿。等他一瘸一拐地回到家里時,已是傍晚了。
李老頭點了桿煙,坐在半尺高的門檻上吞云吐霧。他餓得發(fā)慌,卻又尋不到借柴火的去處。
天快要黑了,工人們已經(jīng)早早歇了班,村里一片寂靜。沒有翻滾的白煙,沒有思?xì)w的呼喚,連聒噪的電鉆、轟鳴的挖掘機(jī),此刻都沒有了聲音。李老頭這時才反應(yīng)過來,這里如今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一顆棗子“啪嗒”落地,李老頭兀地緩過神來。
說到底,這一棵樹,卻比多少人更靠得住。
似是被煙給嗆到了,李老頭咳嗽了兩聲,微瞇起眼睛,本就渾濁的目光越發(fā)讓人看不清。他忽地把煙桿放在地上,旋即站起身來,踉踉蹌蹌走到院子里,拿起斧頭往棗樹上狠狠一掄。伴著一聲凄厲的脆響,還未熟透的棗子落了滿地。
一縷炊煙在面目全非的村莊中裊裊升起,不遠(yuǎn)處靜謐的荒山云縈霧繞。
李老頭又踏實了。
(指導(dǎo)老師:胡妮)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8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