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湘如
據說人生有多種境界,通常較低的為俗界,較高的為仙境。只可惜兩境之間相去甚遠,仙境似乎是萬難達到的。
但我有時又恍然覺得:兩境其實近在咫尺,只一步之遙或一念之差,這主要在于你心中的意境。
我這種感覺最初生發(fā)于高山之頂。
那是在一千多米的高空,我下榻之處叫仙人嶺。一條巨大的“仙人足印”橫臥腳下,“仙人嶺”就顯得浪漫而神秘。綠樹掩映的境地,頗像是仙人腳下高低的脊背,仙人的胸懷俊偉平坦,它橫于仙人峽上,面對削壁陡峭的崖谷,高大的鐵柵欄嚴密相護,給人以堅實開闊的神秘之感。我在石墩上小坐時,除了聽見風的絮語,看見月的羞面,還能聽到腳下俗界中傳來討價還價的吆喝聲……當夜色闌珊氣候涼得叫人陣陣發(fā)酥時,我便想進入這山夜旅途勞頓后的眠息。但山風不讓你睡,它從窗口大膽地爬進來,撩動你的衣被;松濤不讓你睡,它在窗外一個勁地輕吟;外面的月光也不讓你睡,它如湖水般向人浸漫過來,輕輕地洗浴你……
我挾帶著不愿陪伴我的夢,在屋里一直躺到早上八點。漱洗完畢,悻悻地走出門口,一團團的云霧,正在那兒等著我。它似吹散的輕煙,又像聚攏的云絮,霧起云生的氣勢,讓我再次驚喜參半。俄頃,一大片云霧從山谷里升起來,一直升到我的眼眶下、鼻梁邊,讓我嗅著它的氣息。隨即又擴散開去,化成一大片隱約模糊的幻景,在我的身邊徘徊。這時候,山也不見,樹也不見,人也不見,我在云海里自由徜徉,周身被云氣霧氣包圍,或為這重云薄霧陶醉,或為那浮云散煙掠洗,或自我莫識,或口吸云氣、腳下生煙,或在霧山云海中忘記了人世的存在,不知不覺不折不扣地感到成為真正的“上八洞神仙”了……
當我終于到達仙人口時,才感到浩浩江河一覽無余的風光、如屏如畫的逶迤群峰、萬壑回縈的絕峽秀谷、波光粼粼的湖汊溝河,一齊把時隱時耀的鏡子賜給我。我又一次發(fā)現(xiàn),晨霧與晚霞是一對充滿魅力的姐妹,她們冷不防把半空的飄帶授給我,把輕盈的霓裳授給我,把傾灑的彩緞授給我,把銀光燦爛的流瀑授給我……我懷疑在大海中,在藍天上,在畫圖中,我再也不想挪動一步了。
大自然造化了神詭奇特的一切,竟沒有把它一處秘密告訴人,所以古往今來的無數游人大多還是俗人,依然是“不識廬山真面目”。
俗是俗在喧囂吵嚷的塵世,俗是俗在欲望橫流的人生。假如一個人真正讓自己回歸自心,回歸自然,回歸到神奇詭譎的天工造化,讓生活充滿的不是權力,不是銅臭,不是名利,不是鉤心斗角爾虞我詐,就會忘記俗身的存在,喜樂的存在,憂煩的存在,以至于俗世紛嚷的存在。這可能就是一種超凡了,一種所謂的仙境。把人生的重負全都拋卻,把虛妄、機械、生硬、佯裝、造作、累贅、掛礙、焦慮、嫉妒全都忘到九霄云外,那么,你何不去高山?你何不去大海?你何不去莽無邊際的大森林漫游一番?
這樣,你就會感到,你其實是能夠到達“仙境”的……
(摘自《解放日報》 圖/游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