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視角下的組織合法性策略研究

摘要：合法性反映了組織被環(huán)境接受的程度。組織獲得合法性，意味著組織行為與當前社會系統(tǒng)所共有的法律制度、文化觀念和社會規(guī)范相一致，其生存和發(fā)展將得到環(huán)境的持續(xù)支持，因而組織需要了解并掌握關于獲取合法性的策略行為。文章通過對合法性策略已有文獻的回顧，梳理出經濟理性、社會政治和歷史權變三個不同的視角下的研究成果，并進一步提出未來研究方向。

關鍵詞：組織；合法性策略；環(huán)境

一、 引言

合法性最早由關注社會認知的制度學派Pason提出，經過學者們不斷的細化豐富，目前普遍認可的是Suchman （1995）給出的定義：社會建構起來的規(guī)范、價值、界限和信念規(guī)定了何種個體或組織的行為是適當?shù)?，值得期待的。當組織行為與組織所嵌入的社會情境以及社會關系的價值觀相一致時，組織就具有合法性。反之，則組織不具有合法性。合法性作為視若當然和未被質疑的假定，為組織或個人的認知世界塑造和描繪了一個社會現(xiàn)實，并藉此向他們說明誰是誰非、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梢?，合法性不僅是外在世界所賦予，它更具有一種文化植根性，是內化在人們心中的。

進一步研究發(fā)現(xiàn)，組織在合法性約束下并不是完全被動的，合法性是可以管理和主動追求的，組織可以通過針對性的行動來獲取合法性，進而引起了一系列關于組織獲取合法性的策略行為，即合法性策略（Maurer，1971；Suchman，1995；Zimmerman & Zeitz，2002；Tornikoski & Newbert，2007）。即是組織為了與外部利益相關者所認同的制度規(guī)范表現(xiàn)一致，在對外部制度環(huán)境的期望做出感知的基礎上，結合自身資源能力，向擁有合法性授予權的關鍵利益者提供相應的評價標的物，得到其認可并獲取合法性所采取的一系列改變自身結構或行為的策略舉措的過程。

二、 不同視角的文獻回顧

1. 經濟理性視角。盡管合法性概念最早是由制度學派提出，但在已有的關于合法性策略的研究中，從經濟理性的視角來探討依然占到主導地位。這個視角所遵循的基本邏輯是，組織與其所處環(huán)境之間的匹配，是通過所制定的策略來實現(xiàn)的。組織的本質是要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

這個視角的學者認為，合法性是組織可以從環(huán)境中獲取的一種資源，通過這種資源的獲取，組織可以影響環(huán)境中的關鍵利益相關者對與組織發(fā)展相關的政策制定，主動營造出有利于其發(fā)展的環(huán)境，通過政治優(yōu)勢來獲得市場優(yōu)勢。因此，合法性策略成為市場策略的一種補充手段，通過這種非市場策略的應用，來改變市場競爭的規(guī)則，進一步保障并穩(wěn)固市場策略。

Oliver（1991）按照組織與環(huán)境的匹配度從低到高，總結出組織依次可以采納的五種策略：遵從、妥協(xié)、逃避、反抗和操縱。（1）遵從。即是指組織完全順應、遵守所感知到的各類規(guī)章、制度、社會規(guī)范或文化習俗的要求。采取這種策略的組織一般會對其他的已獲得成功的組織進行學習和模仿；（2）妥協(xié)。即是指在充滿矛盾、沖突的復雜環(huán)境中，組織通過對環(huán)境中的各類制度要求進行權衡，并與之協(xié)商和談判，達到一個較為滿意的結果。在多重制度情境中，如果各類制度的協(xié)調度和成熟度較低，甚至存在某種程度的制度缺失（Martinot et al.，2002），那么組織進行運作和討價還價的空間就大；（3）逃避。是指當組織感知到自身力量不足以與強大的環(huán)境相抗衡時，往往通過示弱來隱藏自己，防止組織的某些部分受到本應必須遵守的制度要求的影響。邁耶和羅恩在（1977）就曾指出，在面臨多元、繁雜的環(huán)境要求時，組織往往會采取脫耦，使其結構特征與技術活動相分離的方式來降低外部環(huán)境的沖擊。（4）反抗。這種策略是指組織會間接或者直接公開抵制某些制度要求，尤其是當組織感知到這種制度要求對于組織發(fā)展具有一定的危害和利益侵占時，或者是組織與環(huán)境中利益相關者的主張和需求存在著實質性的、不可調和的分歧時，反抗就可能發(fā)生。（5）操縱。是指組織可以有針對性、有目的的與環(huán)境進行合作，并在合作中起主導作用，以此來對環(huán)境產生一定的影響，當組織可調配的資源足夠大時，甚至可以進一步改變以及控制環(huán)境。

Suchman（1995）則在這五類策略的基礎上，提煉出組織在獲得合法性時普遍會采用的三種方式：適應環(huán)境、選擇環(huán)境和控制環(huán)境。適應環(huán)境作為最簡單、基本的方式，指組織嚴格按照現(xiàn)有的制度要求進行各種實踐活動，主動將其行為完全限制在現(xiàn)有制度框架體系內，而不需要太多的自主空間；選擇環(huán)境則表明組織具有一定的抉擇權，可以規(guī)避不利的經營環(huán)境，選擇較為有利的環(huán)境；而控制環(huán)境，相較前兩種方式而言較為復雜，是組織完全具有主動性來爭取合法性的方式。Zimmerman（2002）也進一步提出，組織不僅可以通過廣告和公關活動等行為來改變規(guī)制環(huán)境，還可以通過調整組織架構、重組管理團隊和具體業(yè)務操作流程改造等來改變自己。

隨著合法性研究的進一步深化，合法性也被進一步細分為不同類別。例如實用、道德和認知合法性（Suchman，1995）；規(guī)制、規(guī)范和認知合法性（Scott，1995）以及內部合法性和外部合法性（Singh et al.，1986）等。關于合法性策略的研究也開始細化到不同層次的制度合法性應該有怎樣相對應的組織行為。包括通過游說官員、廣告、戰(zhàn)略聯(lián)盟、贊助科學研究、慈善捐贈等具體的活動來獲取不同層次的合法性。

經濟理性視角的研究主題集中在合法性策略的制定、實施及其對經濟績效的影響。眾多學者將合法性策略作為戰(zhàn)略管理的一個旁支，在市場戰(zhàn)略研究的框架下，相繼提出非市場領域的SWOT模型、非市場領域的五力模型、資源基礎模型等來分析合法性策略的有效性。在對跨國組織的合法性策略研究中發(fā)現(xiàn)，東道國的政治環(huán)境是影響組織合法性策略選擇的重要決定因素，而且政治環(huán)境的不同導致其合法性策略完全不同。在強權政治的國家通常會通過培養(yǎng)選民、影響選舉結果的方式來獲取自身的政治優(yōu)勢；在民主政治的國家則往往通過提供信息與財務支持來獲得政府官員的認可（Hillman & Wan，2005）。產業(yè)集中度、行業(yè)內政治活躍程度等因素在不同程度上也影響著組織合法性策略的選擇。與政府關系密切、具有較大規(guī)模、業(yè)務多元化程度較高的企業(yè)通常更熱衷于非市場活動，而且傾向于多種策略的組合應用。也有學者對于合法性策略的應用時機以及應用場景進行了進一步的探究。研究表明，組織對公共政策制定的影響，在國內需求處于低迷狀態(tài)時開展適當?shù)姆鞘袌龌顒右葍刃柰⒅畷r影響更為有力（Schuler，1996）。而企業(yè)高管通過身份嵌入的方式，擔任政府官員或顧問對于企業(yè)的經濟效益也有顯著的提高作用。在以關系為導向的國家環(huán)境中，政府是極其重要的利益相關者，組織通過邀請政府參與、與政府結盟、為政府提供財務支持或信息咨詢、承擔一定社會責任等一系列非市場活動不僅能產生大量的正市場效益，而且還可以積累更為豐富的政治資源。endprint

由此可見，經濟理性視角的切入點是效率優(yōu)先，將合法性策略作為組織的一種投入，將政治優(yōu)勢和經濟績效作為預期的產出，通過投入和產出的比較來衡量策略應用的效果。在這種視角下，組織的關注點是非市場領域中其投入產出的最優(yōu)解選擇上。

2. 社會政治視角。社會政治視角則是將組織放置在更龐大的社會系統(tǒng)中來研究組織行為。這個視角認為，組織所處的外部環(huán)境，是一個多重制度交織在一起的開放系統(tǒng)（Scott，2001），體現(xiàn)的是組織與環(huán)境中的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權力互動關系。利益相關者包括政府、行業(yè)協(xié)會、媒體、消費者、投資商等眾多團體，組織及其利益相關者之間既有著資源互補的合作關系，又存在著不同利益沖突的競爭關系。由于組織是嵌入到社會建構的環(huán)境之中的，因而組織是無法脫離環(huán)境孤立生存的，組織與其他利益相關者互相依存，共同構成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網絡（Granovetter，1985；Freeman，1984）。Pfeffer和Salancik（2003）認為，組織是不同立場、不同目標的多方利益集團為追逐其自身利益，而相互博弈、談判、尋求均衡的場所。這些利益集團一方面是組織賴以生存的利益相關者，另一方面又是制約組織行為的外部控制者。組織必須通過滿足不同利益相關者的要求來獲得其支持，從而求得自身的生存發(fā)展。基于這一認識，社會政治視角認為，合法性策略是組織主動制定的一系列措施，通過這些措施的實施來緩解不同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沖突與對立，尋找社會關系網絡中的權力動態(tài)平衡。

在社會政治視角看來，組織中必然存在著資源依賴、利益沖突與權力制衡狀態(tài)，而在合法性策略的制定中，組織及其利益相關者之間的權力結構起到了關鍵性的決定作用（Frooman，1999）。社會政治視角認為，合法性策略的最終目標并不是追求利益的最大化，而是保持與各種利益相關者之間關系的穩(wěn)固與持久（Irvine，2002）。

這個視角的研究主題集中在組織與其利益相關者之間的互動，包括組織通過與重要權力來源建立關系來保護并增強自己討價還價能力的各種途徑。一方面，組織可以采用積極主動的管理手段，為利益相關者提供更多機會來參與組織決策、開展良好互動。這些策略都有利于利益相關者的行為和態(tài)度的轉變，緩解不同利益集團之間的矛盾；通過與利益相關者建立聯(lián)盟合作，例如與重要的間接利益相關者保持密切聯(lián)系，穩(wěn)定、良好的關系可以大大緩沖并減弱外來沖擊對組織的影響。組織在面臨重大決策時也可以通過征求直接利益相關者的意見和建議來幫助自己盡早掌握全面信息，辨識潛在的機會和威脅，并提前有所準備。而且組織還可以通過與特定的利益相關者建立雙邊學習關系以重塑其利益關系網絡（Heugens et al.，2002）。另一方面，利益相關者影響組織決策的方式和力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彼此的權力對比關系。如果利益相關者對組織存在較強的資源依賴，一般認為則組織擁有對利益相關者較大的權力。在此種情形下，利益相關者通常有主動為組織提供資源的意愿，以期通過介入組織決策的過程，對決策結果產生一定的影響。如果在資源方面利益相關者不必求助于組織， 那么組織也就沒有制約利益相關者的權力。這種情形下，利益相關者通常不會主動提供資源以改變組織的行為（Frooman，2002）。

總之，在社會政治視角看來，合法性策略的本質是組織與各利益集團之間的互動，其目標不是遵循效率優(yōu)先的邏輯，實現(xiàn)經濟效益最大化，而是遵循合乎情理的邏輯，來調和不同利益之間的沖突，盡可能提高利益相關者的滿意度，使得組織與各利益集團之間的權力關系達到均衡狀態(tài)（March & Olsen，1989）?？梢?，社會政治視角探尋的是組織關系網絡中的均衡解，而不是最優(yōu)解。

3. 歷史權變視角。所有組織以及組織所處的社會都是生存和發(fā)展在具體歷史情境中的，歷史權變視角強調文化和規(guī)則的歷史傳承，強調歷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這個視角認為，組織行為實際上是一個“邊干邊學的過程。組織不是向前看，而是向后看。從它過去的經歷來解釋今天、預測未來”（周雪光，2003）。組織現(xiàn)階段的行為都受到過去行為和決策的影響（Teece et al.，1997），即“歷史起作用”，早期發(fā)生的事情或者行為會影響到后期行為的可能結果（Cohen & Levinthal，1990；Crouch & Farrell，2004；Djelic & Quack，2007）。因此，組織的合法性策略中存在“路徑依賴”，組織通常自覺或不自覺的受組織過去既有經驗的影響，依賴組織發(fā)展的歷史軌跡，以原有的做法解決新任務的挑戰(zhàn)，而不是所謂理性選擇的結果。

此外，合法性策略很大程度上受歷史時點以及歷史情境的影響。同一種行為在不同制度情境下是否具有合法性有著截然相反的認知和解讀。例如，在中國，競爭實力雄厚的組織可以坐下來共議價格，決定市場，而這是被美國法公認是“共謀”行為，而且已經被法律禁止100多年了。

由于任何行動、事件或者趨勢的結果都很可能是偶然的，所以包括這一行動、事件、趨勢本身的復雜卻短暫的關聯(lián)次序將決定它的效應。歷史事件集中了社會進程和各種偶然，在特定的時間地點以特定方式發(fā)生，造成了特定的結果。因此，在歷史進程中對合法性策略起作用的要素并不是固定、均衡地起作用，不同階段影響因素的作用力度大小各不相同，有些要素僅是在特定情境下才凸顯出來。時間的異質性意味著因果異質（William H. Sewell，2005）?！袄啊崩碚摫砻?，每個截面、每個截點都有戰(zhàn)略行動和協(xié)商注入（March，1981），不同時點的策略會產生有不同的結果。因此合法性策略是偶然與必然的產物。在對其效果考量時需要將其放入歷史情境中，考慮歷史時點、情境的影響作用。

從歷史權變的視角來看，合法性是一個不間斷的連續(xù)過程，包括獲得、維持和強化。以及遭遇危機破壞、修復和重新獲得（Suchman，1995）。合法性策略應根據情境的變化來選擇適宜的相關策略措施（Deeds et al.，1997；Scott，1995；Suchman，1995）。當合法性出現(xiàn)危機時，可以采用公開告知、改變公眾對組織行為的感知、轉移注意力、改變公眾對組織績效的期望等方式來修復，Elsbach和Sutton（1992）運用制度理論和印象管理理論，說明了組織會通過一些非法的行為來獲得合法性。Turcan和Fraser（2012）進一步探究了跨國組織在國際化過程中，通過不同階段多種策略的應用來獲得合法性?？傮w而言，目前這個視角對于合法性策略研究成果較少。endprint

三、 結論

綜合以上研究成果來看，不同視角的合法性策略強調重點不同。經濟理性視角的合法性策略，強調的是組織面對外部制度環(huán)境的能動性，關注組織通過掌握環(huán)境的變化，制定一套長遠的行動方針來保持組織的競爭力；社會政治視角的合法性策略，更多強調外部制度環(huán)境對于組織行為的約束力，由于外部制度環(huán)境的復雜性，不同層級的利益相關者對于組織的要求不盡相同甚至相差較大，導致組織面臨著多重的制度壓力。歷史權變視角的合法性策略，強調的是合法性變化的歷史過程以及偶然性對組織行為的影響，主要關注從動態(tài)變化過程中的合法性策略的形成和影響因素。

合法性策略是一個內涵豐富的概念，有著龐雜深厚的理論背景與形式各異的非市場表現(xiàn)方式。合法性策略作為組織主動發(fā)起，有意識、有目的、有計劃的針對具體環(huán)境的應對措施，是與制度交織在一起的，突顯出社會建構特征的事實存在。需要將合法性策略更多的放入到其發(fā)生的具體情境中，并結合合法性自身的過程性和連續(xù)性的特點來理解和考察。因此關注合法性策略的變化，其影響因素、過程機制等都是值得未來進一步研究探討的。同時，由于組織是在不確定、復雜甚至相互沖突的外部環(huán)境的意義建構中運行的，組織所采取的普遍理解和認可的、具有一定意義的行為是受到不同類型的多重制度的共同影響，這就使得合法性策略的應用不可能是單一的，而是多重性的。而不同的合法性策略之間究竟是如何相互影響、相互作用，這種關系研究也是未來研究的發(fā)展方向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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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蘇海泉（1977-），女，回族，甘肅省天水市人，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博士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式管理。

收稿日期：2017-11-1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