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等 著

文 /吳惠子

0 1

大冰寫過很多朋友的故事，但他很少說自己的故事。大冰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大冰說：惠子，你等著。你等著，良辰美景不會一直虛設(shè)。你等著，昨天失去的還會再回來。你等著，什么東西吃多了都會胖……你等著，世間萬象皆有衡，否極泰來終須時。

我說：好的，我等著。我等著，就算失去的不會再回來，我也會去追。

0 2

有一種人對你特別好，但是特別兇，比如大冰。

有一次我在飯桌上喝了幾杯酒壯了壯膽，問他：“你怎么這么兇？”

話音剛落，全桌都肅靜了。

大冰叼著白饅頭乜斜著眼睛甩過來三個字：“不服嗎？”

我豈能在這個時候犯慫？于是挺直腰桿，大聲道：“服！”

話音剛落，全桌人松了口氣。飯桌上杯盤狼藉，能吃的東西已經(jīng)所剩無幾，大冰放下饅頭，輕描淡寫說了句：“你們先吃著，我再去給你們燉個湯。”

我側(cè)了側(cè)身往廚房看，忍不住幸災(zāi)樂禍，心想：大冰，就算你今天再能耐，只剩半個蘿卜也恐怕燉不出什么花樣了吧？但我忘了，大冰的廚藝和他的人一樣，也是高深莫測的。他雖然番茄炒蛋先炒番茄再炒蛋讓人有點讀不懂，但他的燉菜功夫是一絕。因為據(jù)說他年輕的時候太窮了，只能每天燉菜，白菜燉白菜，什么火候什么滋味，早已爛熟于心，有沒有肉都好吃。

果然，熱湯上桌，我連喝三碗，打著飽嗝百思不得其解，才知道大冰在蘿卜清湯里扔了一片奶酪半個番茄，味道馬上就妙了。等大冰忙完重新坐下來，只見飯菜早已被我們一掃而空，他什么都沒說，吧唧吧唧嘴，就著盤里剩菜的湯汁，吃完了剛剛剩下的饅頭。

朋友從桌下踹了我一腳：“怎么也不知道給冰叔留一點！”

大冰從碗里抬起頭：“沒事，我吃這個就夠了，你們還在長身體，多吃點?！?/p>

話音剛落，全桌人都肅靜了。

不止我一人，大家都怕他，但世界這么大，總有人不怕。

0 3

自從我陪大冰去看了《重返二十歲》，他就對楊子姍路人轉(zhuǎn)粉，瘋狂追星。他也不知道從哪聽到的小道消息，在微信上搜了一個名叫“楊子姍全球后援會”的群，用化名進了群，卻因為失誤寫了真實年齡，被群主以“年紀(jì)太大，欺騙可恥”為由踢了出來，群里的孩子指責(zé)他：一把年紀(jì)還出來騙，不要臉。

在世貿(mào)天階的咖啡廳，大冰坐在我對面捶胸頓足，說自己連一件楊子姍后援會T恤都沒領(lǐng)到，還被一群小孩罵不要臉，真的從來沒有這么慘過。聽到這里，我笑得前仰后合，問他到底什么T恤這么激動，他一本正經(jīng)嚴(yán)肅認真地說：楊子姍的T恤啊！印了她的臉的T恤啊！只要加入后援會，就能免費領(lǐng)一件?。?/p>

我問他：你不是認真的吧？你真的喜歡楊子珊啊？他說對啊，楊子珊結(jié)婚的時候，他的心都碎了。我說：哎呀好了好了，我去網(wǎng)上給你買一件算了。

他義正辭嚴(yán)地擺擺手：算了算了，我還有舒淇。

認識大冰這么久，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這么幼稚，天蝎臉，雙魚心，趁他還沉浸在自己追星的幻想中無法自拔，我鼓起勇氣又追問了他之前那個問題：你為什么這么兇？

他反問：兇嗎？

我點點頭，說兇。

他說：我們山東人普遍脾氣不好，又直又沖，年輕的時候瘋狂的事情干得太多，天葬臺睡多了，臉上不自覺就掛了煞氣。

0 4

大冰一向言必行，行必果，說到做到，但也因此把自己套得死死的。若說他像江湖大哥四處行俠仗義的時候傾囊付出，帶著三分孩子氣，那剩下的七分，定是起床氣。

他的起床氣，我是親眼見過的，不得不提。

我們一行人去新疆采風(fēng)，每天都要早起趕路，旁人早起的概念是上午九點，而大冰早起的概念是下午一點。因為他經(jīng)常通宵工作，天亮才睡，黑白顛倒最耗損人的元氣，所以他好像怎么都睡不夠。

于是，每天誰叫他起床，誰最先倒霉。

我們一行人，每天傍晚都要瞞著大冰站在草原的小山坡上猜拳，誰輸了，誰就要抱著赴湯蹈火的決心負責(zé)第二天一早敲他的房門。

剛開始我也傻，以為大冰每天上午擺著撲克臉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所以我經(jīng)常不解風(fēng)情地問：哎呀冰叔，你怎么了??？是不是不高興?。?/p>

整車人聽見我說話，死一般寂靜，紛紛屏住呼吸。

但無知者無畏，我還會問：冰叔你餓不餓，你吃不吃馕？

還是死一般寂靜。

大冰緩緩?fù)徇^頭，睜大眼睛目露兇光瞪著我。朋友拉拉我的衣角，小聲說：沒睡醒，別惹他。一轉(zhuǎn)頭，大冰奪走了我手里的馕，像撕咬敵人一樣撕咬著咸香四溢的大餅。

吃飯的時候偷偷問其究竟，才知道大冰幾乎每天都要通宵看自己的微博留言，就因為他曾經(jīng)答應(yīng)讀者每條都會看，所以這些年他不曾怠慢任何一個用心看故事的陌生人。

讀者私信里經(jīng)常有人求助，能幫忙伸張正義的時候，他義不容辭馬上召集各路資源幫人討公道，能用錢解決問題的時候他對自己也堅決不手軟。

讀者的母親生病，他馬上打錢。四海為家的兄弟回家過年，他馬上打錢。朋友結(jié)婚生孩子，二話不說，還是馬上打錢……

因為這個好習(xí)慣，他經(jīng)常莫名其妙就被騙了，但他從來只是嘴上罵幾句，下一次有人遇到困難，他還是會出手相助，他說：萬一這次是真的呢，萬一恰好這次就是真的呢，錢沒了可以掙，又不是沒窮過，但很多事情，當(dāng)下沒有做，可能一輩子就沒機會了，阿彌陀佛么么噠。

后來，我們一行人在叫大冰起床的坎坷中，總結(jié)了一套非常簡單實用的經(jīng)驗：在他自己開口前，堅決不理他，不與他有任何眼神交流，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立刻拔腿就跑，離他遠遠的。當(dāng)大家在他撲克臉的注視下四下逃竄的時候，就剩他自己在低頭捧著手機坐在一旁，存在感低得像一陣空氣，分明就是一個走江湖的孤獨的野孩子。

0 5

這個野孩子，實在是太野了。

這么多年，幾乎他想做的事情都努力去做了。他20歲時給自己立下的目標(biāo)都先后實現(xiàn)了：吃飽、玩音樂、當(dāng)作家、拍電影、當(dāng)主持人、開幾個酒吧、去南北極、當(dāng)畫家、當(dāng)文身師、爬幾座雪山、給爹媽買別墅……

去年春節(jié)，他一言不合就跑到南極喝酒，冰塊是自己從冰川上現(xiàn)鑿的。

“大冰的小屋”已經(jīng)從麗江開到了大理、廈門、成都、西安和濟南，還會開下去。

每年就算天南海北到處飛，也至少有半年的時間用來陪在父母身邊。

四十多歲的讀者找大冰簽售，張嘴都是：大冰??！我是看你主持的節(jié)目長大的，氣得大冰臉上的胡子快要起飛。

電影倒是還沒拍，不是資源不夠。圈子里曾有朋友找到我，讓我?guī)兔烤€。他們開出了行業(yè)里的好價錢，讓大冰趁熱打鐵，在市場最好的時候，啟動自己故事的影視項目好好撈一筆，卻被他一口拒絕。

理由很簡單：先不忙，做事要分輕重緩急，還有比拍電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朋友沒了耐心，說：他裝什么裝啊。

我只好開玩笑圓場，用北京腔故意打岔道：就是，裝什么裝，你不爽你上啊，弄死丫的。說完拿出手機給大冰發(fā)信息：不然你再考慮考慮，這么多錢，說不要就真不要了??？人都生氣了，喝完酒都說要弄死你……

結(jié)果大冰甩來一句話：錢不要，我等著，想弄死我的人多了去了。

看到信息我也默默生氣，有錢不要，大冰，你是不是真傻啊。

結(jié)果證明，他的確是傻。

大冰不拍電影的理由，竟然是想先玩音樂。但正因為他熱愛音樂，熱愛民謠，卻差點被“鍵盤俠”們用口水打死了。有人說：大冰，你沒有音樂天分，唱歌旋律爛，你有什么資格玩音樂？

大冰無條件承認：我確實沒有音樂天分，我的歌就是旋律簡單技術(shù)爛。

他十多年前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的民謠彈唱歌手了，他的左手拇指、食指、中指都曾斷骨重接，筋沒接好，復(fù)健也不好，根本使不上勁，夾住煙倒是沒問題，但想多摁住一個和弦，恐怕不行。

以前我不知道這些，上次他從北京去東北簽售，我開車送他去南站，路上問他怎么混了這么多年也不考個駕照買輛車，他才說：哦，我手不靈活，握不好方向盤，萬一開上路把人給撞了咋辦？

我從包里翻出一包夏威夷果，扔到副駕：“這個能剝開嗎？”

“能，這個能，火車上吃這個正好。”

我一轉(zhuǎn)頭，他已經(jīng)拿出一個開始用牙啃了。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出門著急，拿了夏威夷果，忘了給他拿剝殼器了。我一腳油門飛快開到南站，在進站口把他連人帶行李轟下了車。

我一個潔癖患者，你在我車上啃夏威夷果啃得殼到處都是，這還得了？

他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走了，叮囑我回去開慢點，還沒到家，就收到他的信息：剝殼器呢！

我回：我給你了啊，你是不是丟了啊。

他回：哦，可能掉了。

我拿著手機心想，大冰，你也太好騙了吧。說著大冰和民謠呢，怎么跑題了，還是拉回來。

有人問他：你知道自己玩得不好，憑什么還玩民謠？

他說一個人喜不喜歡音樂，有沒有權(quán)利喜歡，和天分都無關(guān)。既然喜歡，就應(yīng)該為自己喜歡的事情做點什么。

大冰喜歡音樂，喜歡民謠，為他的兄弟們做了很多。

所以才有了“大冰的小屋”的堅持，才有了后來的“民謠在路上.大冰和他的朋友們”演唱會，才有了再后來的民謠在路上“百城百校－免費音樂會”，才有了今年瓜洲音樂上小屋歌手的首次登臺演出，才有了音樂節(jié)上他自己掏腰包免費發(fā)掉的8000瓶啤酒。

0 6

“大冰的小屋”這些年收留過數(shù)以百計的歌手，大冰能做的不多，只想為那些缺乏生存技能的熱愛音樂的孩子們提供一片擋風(fēng)避雨的屋頂。麗江15平方米的小酒吧以前是賣花圈的，桌子是張棺材板，最多的時候同時養(yǎng)著11個歌手，最高的時候工資每月1萬5千元人民幣。

朋友不理解：有些歌手其實唱得也一般，大冰，你為什么自己掏腰包。

大冰認認真真回答：音樂有門檻嗎？有及格線嗎？既然喜歡，他們?yōu)槭裁礋o權(quán)去追求？憑什么一個歌手只能住地下室吃著方便面苦大仇深才能寫出好歌來？憑什么一個歌手只能放低姿態(tài)放低尊嚴(yán)才能有機會靠音樂吃上飯？在小屋，歌手最大，任何客人只要影響了歌手唱歌，立馬攆出去，我想讓他們在小屋既能吃飽了飯，又能寫歌。

他一口氣說完，臉都憋紅了，末了又補充：也不是完全沒條件，只要那些愛唱歌的孩子能在身體力行的時候一直堅持，就算被嘲笑，也不輕易放棄自己的夢想，就行。

與大冰新疆采風(fēng)一別，再見已是盛夏。2015年夏天，“民謠在路上”全國首演的前一天，大冰發(fā)來四個字：速來取票。

演出那天，我和朋友坐在臺下，看著北展3000多人的場館被擠得爆滿，我才意識到，臺下熱淚盈眶的聽眾，和那些站在舞臺上唱歌的兄弟們，原來就是大冰對流言蜚語棄之不顧，心甘情愿背上無數(shù)罵名的理由。他受自身條件所限，當(dāng)不了一個好歌手，但是他選擇給好的歌手們當(dāng)上馬師，這就是他的音樂理想，自己實現(xiàn)不了，就讓兄弟們替他去實現(xiàn)。

讓他可以放著好端端的電影不拍，新書不寫，大錢不掙，傻呵呵四處張羅，且甘之如飴。

大冰在每一場民謠演出中，都沒有自己唱過歌，無非是磨磨嘴皮子，當(dāng)當(dāng)串場的。他從來沒有正式發(fā)行過專輯，也沒有認真推廣過自己的拙作，更沒指望過靠自己的歌大紅大紫，他也永遠不會那樣去做。

事實證明，他也不用那么做。

這些年，我從朋友口中、自己眼里，親眼看到大冰一路走來自立門戶，朋友兄弟都是他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他的麾下并無一兵一卒，可一將功成萬骨枯，哪一次凱旋，犧牲的不是他自己親手打磨的凡胎？每一個孑然倒下又站起來的影子，其實都是他自己。

那天演出結(jié)束大家一塊兒去喝慶功酒，大冰端起酒杯先干為敬，說終于了卻了一樁心愿，說太好了太好了，一連喝了好幾杯，能看出來，他是真高興。后來喝多了，大冰也開始說真心話：萬事開頭難，開了頭就好了，很好，還會更好的。但是，我是真他媽的累啊，你們說，我和李叔同同月同日生，比他晚了正好一百年，他也畫油畫，這是不是冥冥之中藏著什么深意？比如苦其心志什么的……

還沒等大冰繼續(x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無法自拔，便被我無情打斷。我說：“李叔同為翩翩之佳公子，為激昂之志士，為多才之藝人，為嚴(yán)肅之教育者，為戒律精嚴(yán)之頭陀。而你，只占多才之藝人這一條，唱歌彈琴，除了寫作和燉菜，其余都學(xué)藝不精，加上毒舌刀子嘴，恐怕很難像他那樣傾心西極，吉祥善逝。”

大冰晴轉(zhuǎn)陰，拉下臉：吳惠子，你直接說我作惡多端不得好死就行了，干嘛引用這么大一段。

我說，作家和作家聊天，不是都這樣嗎？

大冰舉起酒瓶子眼看要動手：我警告你啊不要惹我，打哭你信不信。

信。

玩笑歸玩笑，心里沒說的才是真話：大冰如果不得好死，恐怕很多人都要萬劫不復(fù)了吧。窮不失義，達不離道，就說這一點，我們很多人都已經(jīng)輸了一大半。

0 7

那天吃完飯已經(jīng)是后半夜，路過簋街依然燈火通明，大紅燈籠裹著我昏昏欲睡的眼睛，讓我不偏不倚撞上了一輛寶馬。車主怒氣沖沖下車捶我的車窗玻璃，我一看車主頂著大光頭戴著粗鏈子，嚇得不敢動，朋友坐在一旁也不敢吱聲，悄悄說：咋弄，不然給冰叔打個電話。

算了，萬一打起來咋辦，大冰年輕的時候也不是沒打過架，打起來是真不要命，不就追了個尾嗎？我又沒喝酒，沒什么好怕的。我飛快地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shè)，笑嘻嘻地打開車門趕忙賠禮道歉。對方見是女孩子，態(tài)度也好，只好無奈，最后提議私了，讓我賠三千塊錢。

我一掏兜，錢不夠，只好說：大哥來給個支付寶，轉(zhuǎn)賬給你。

末了大哥要求我站在自己車旁邊錄一段視頻，大意是讓我承認是我全責(zé)全賠什么的，我膽子小，站在路邊真讓他錄了。他最后還加了微信，說如果修車錢不夠還要跟我聯(lián)系。結(jié)果第二天，他就把我拉黑了。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可能是被坑了。這件事情我一直沒跟大冰說，也不敢說，因為那天看演唱會，誰讓我門票沒掏錢啊，逼著大冰白送了好幾張。

忙前忙后白送票，顧著東邊還得顧西邊，有時候吃力不討好，真心錯投了暗渠，都得他自己一個人兜著。這場關(guān)于音樂夢想的接力賽，大冰跑得好辛苦啊，他迫切地等著交棒的那一天。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真心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好讓大冰抽出時間，好好學(xué)習(xí)一下西紅柿炒雞蛋的正確做法。

先炒西紅柿還是先炒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舉手，投“先炒蛋”一票。

我從小熱愛江湖，長大后寫了很多和江湖有關(guān)的故事，寫了很多豪情壯志的真假英雄，猶豫了好幾年，終于寫了大冰。

我曾經(jīng)問他：主持人，民謠歌手，銀匠，旅人，作家，酒吧老板，這么多的身份，你最喜歡哪個世界？

他滿臉詫異地告訴我：就像葷素搭配，當(dāng)然是每個世界都熱愛。

在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武林，沒有黑社會的真正的江湖，大冰用了“熱愛”這個有溫度的字眼，在乎體驗，不在乎成敗，天道酬勤，他真的變成了自己20多歲的時候想要成為的樣子，在不同的角色里切換自如。

很多人覺得莫名其妙，大冰的故事怎么這么耐讀？書怎么賣得這么好？怎么寫這么厚？我總會挺身而出為他說話，因為我親眼見證了大冰無數(shù)個通宵達旦的創(chuàng)作，他的每一個故事都是有血有肉的經(jīng)歷，他筆下的每一個字，都經(jīng)過了他的仔細推敲。因為他經(jīng)常三更半夜發(fā)來一篇上萬字的文檔，說：這是我下一本書里的故事，你先看看。

我看看手機，凌晨三點。等我讀完故事，已是黎明，大冰依然沒睡，立刻打來電話，詢問讀后感。他的認真和刻苦，讓我這個自詡寫了十多年故事依然沒紅的寫作者自嘆弗如。

后來遇到朋友也會自嘲：我們?nèi)绻写蟊种坏呐Γ赡茉缇凸Τ擅土?。寫到這里，我突然很想挖個地洞，鉆進去。

多數(shù)人愚鈍，以為出世難，必須佛前剃度，吃齋念佛；以為入世難，必須紅塵掃街，八面玲瓏。其實不是，大冰便是最好的例證，于他而言，無需步李叔同剃度出家的后塵，因為他早已在繁復(fù)精彩的經(jīng)驗中，嘗試了熱鬧與孤獨的極端，早已不昧因果，百毒不侵。

路在大冰眼前，出世和入世，不過是心中一把尺，廟前三炷香。

俗話說，君子有三畏，女子亦如是。

所以我怕大冰，倒不是因為他對我很兇。就像唐僧西天取經(jīng)，銀角大王心有貪執(zhí)，所以就算他抱著紅葫蘆，還是打不過孫悟空。大冰就是那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猴子，如同天地間萃取出的一劑解藥，性平味苦帶回甘，小火煎服，隨時間一同服下，專治紅塵內(nèi)外的疑難雜癥。

0 8

猴年除夕夜，他整整36歲，我曾把這個故事的第一稿發(fā)給大冰看，他在布宜諾斯艾利斯，正因為不認識英文菜單，點錯了菜而坐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飯桌前號哭，為自己的錢包心疼不已。我問他你去哪兒？他說南極。我問他去南極干嗎？他說去寫故事。

坐在冰川上看完我的稿子，大冰說：你等著，嚇得我趕緊從編輯那把稿子撤回了。

轉(zhuǎn)年又是夏天，距離上次完稿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大冰正在中亞大草原披頭散發(fā)，我再次把稿子翻出來，稍稍修改，卻沒像上次那樣發(fā)給大冰看。待字已成冊，焚書怕是來不及了。大冰不是讓我等著嗎。

等著就等著，反正你全國巡回簽售的時候也經(jīng)常開流水席請讀者喝酒吃飯，有本事你把我的書全買了啊……

怎么樣，一別多日，大冰，你是不是對我刮目相看，畢竟我又胖了十斤，底氣足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