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愛淡成了過日子

龐永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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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時曾失戀，五迷三道、茶飯不思，怎么也轉(zhuǎn)不過那個彎兒來。曾因此向長輩吐露苦惱，他告訴我：在你這里是好東西，在別人那里不一定就是寶貝。這話很殘酷，想來卻有道理。同樣一個物件，放在不同人那里，感覺與效果會大不一樣。倆人得到的渠道不同，會有差異；情境不同也是，得到之前茶飯不思，得到以后興趣索然。同理，你枕邊冷戰(zhàn)惡吵者，也許正是哪個傻瓜的夢中情人。

2

與身邊人笑語：生個好臉蛋兒乃爹娘所賜，乃自身固有之資源——整容不算，扶鼻挪眼，那是潛規(guī)則，更何況有的人丑到無處可整。如果先天虧缺，可以有一個好性格。性格與臉蛋兒不太一樣，有天生，也有后天修養(yǎng)。好臉蛋兒與好性格并不沖突，只不過生個好臉蛋兒的人，一般會心高氣傲，沒心思去打磨性情。我們聊以自慰的是：好臉蛋兒只管一個花開青春期，而好性格是可以受用一輩子的。

3

活過三十奔四十，一咂摸，發(fā)現(xiàn)越是夭折的、空泛不著邊際的情感越完美，給我們留下無限遐想，余香裊裊。我們要慶幸它的最終得不到，因?yàn)橐坏┑玫搅?，不會有更好的拓展，只是剝開面紗，刮進(jìn)沙來、滲進(jìn)水來，到最后能存留十之二三就很不錯了。這不是當(dāng)初我們的眼光有問題，而是平俗生活湮沒、磨損的問題。

4

看新版《畫皮》，人妖戀。本來應(yīng)是人人戀、妖妖戀的，但一個女妖竟喜歡上一個男人，這問題就來了，那怎么行呢？“別忘了，你是妖！”妖并不是就不好，只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人的行列中。有些秩序是不能奢望打破的，所以有些愛恨是那么的無望。

5

人生中只要你肯紀(jì)念，就會大有滋味的。國人重視逢五逢十，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結(jié)婚第一年叫紙婚，基礎(chǔ)不牢靠，脆??；之后有木婚、鐵婚，一直到銀婚、金婚，打爛熬黏得瓷實(shí)了。由灼熱到溫涼，由木柴到灰燼，歲月把多少悲歡變成了永留其形的琥珀？人生無常，有時僅靠信念與意氣是不行的，我們又以什么為槳，渡過這片茫茫？

6

一個靈魂在風(fēng)中，一股股滾燙的、冰涼的、硬而苦的、軟而酸的液體，涌過來淌過去，包裹著這個靈魂，它在動蕩，它在腐化，它在變幻——如果我是一顆最終變臭了的雞蛋，那第一個洞就是你打的，親愛的，這就是你的罪過。

7

身邊某人，婚姻不慎顛覆了，過得苦行僧一般。漸漸恢復(fù)元?dú)猓痔幜艘粋€，一日向我介紹：“這是我的寶寶?！庇X乎雖甜蜜，但著實(shí)有些忘形，遂笑道：“我家那位也曾是寶寶，現(xiàn)在稱領(lǐng)導(dǎo)，以后叫她法西斯。”

8

兩口子終日熬磨，難免牙齒咬到舌頭。想到唐朝才女李冶的《八至》詩：“至近至遠(yuǎn)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大意是夫妻組合中的兩個個體，若互相體諒、貼近，便是膠著甜蜜的零距離，比父母、親朋還要親近；若倆人互相挑理兒，朝對方甩臉子，裂開的速度也是成倍加快的，加上起初過深的期許，怨恨會尤其深，要遠(yuǎn)甚于路人、仇家。

9

世有男女，有結(jié)合，恐怕就有懼內(nèi)了。懼是什么？男人多以“好男不跟女斗”為由。還有溫情的：怕是緣于在意，因?yàn)閻?。是退讓還是愛？我想還得看女方，如果女方并不領(lǐng)情，反倒得隴望蜀，那退讓的意義就不大。如若換來二人世界的親密無間，換來對方的關(guān)切，那就是愛的范疇了。是啊，在愛里，“咱倆誰跟誰啊”。

10

看家庭劇。夫妻之間，女人集中了太多的懷疑、揣測，男人則相應(yīng)地集中了太多的謊言、逃脫之心。正如某談話節(jié)目聊出的一副對聯(lián)：男人喜新不厭舊，女人吃醋不怕酸，橫批：和諧家庭。這是一種打破與重建、運(yùn)動與平衡，總不動反倒不好，軸住了，就有蛀蟲了。沒有什么東西是一成不變的，如何改變，且不至于散了架，這是學(xué)問，兩個人的學(xu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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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男女跋山涉水，最終能走在一起，總會有一段親親密密的，那是愛釀出的瓊漿。然后呢？愛淡、怨聚，接下來是冷漠，繼而逐漸生恨。這個過程下來，不少婚姻就難以為繼了。而忘記，應(yīng)該在恨之后。恨與忘記之間，還應(yīng)有著一段平靜。如何才能忘記？真的像填平一道溝，溝淺，幾鐵鍬就了事，因?yàn)閻鄣貌⒉簧睿纼阂矞\，掙巴掙巴就出來了。若愛得刻骨就不那么容易了，要逾越的，是一條鴻溝，有巖石的突兀、陡峭，其中也有灼灼的紅花、入夢的青草。心田上開出了如此的溝壑，是實(shí)在不易填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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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多年，在性格上、習(xí)慣上，是無從遮掩的，也就沒有什么秘密可言。因?yàn)闆]有距離而沒有神秘感，也就談不上崇拜，有時連原先的好感都蕩然無存。每一對怦然心動的人，預(yù)想不到這結(jié)合后的消磨。但日子還要過，所以需要互相忍，一是從心理上想忍了，二是客觀上必須得忍。一對藝術(shù)家牽手一生，有人問起訣竅，老翁概括一個字：“忍”；老嫗立馬插話：“我是忍無可忍”。無論如何，他們是走到晚暮了，連咳嗽帶喘，彼此也想掉隊(duì)，但最終沒有棄絕，有驚無險。這時的兩個人，結(jié)果遠(yuǎn)比過程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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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之愛應(yīng)以尊重、寬容、理解為核，歌詞云：“因?yàn)閻壑愕膼?，因?yàn)閴糁愕膲?，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保绻粋€女人只愛男人本身，對他的家世、故土、歷史一概不感興趣，那這愛就太“純粹”了；而正因?yàn)檫@愛的心無旁騖，才大可懷疑。愛屋及烏，是愛的法則之一。愛不是獨(dú)立的，愛也不是附加諸多條件的，愛肯定不是分階級的。所以我們說：真愛難尋，或者真愛難以保鮮、易餿。沒有牽扯、不愿付出的愛像浮萍，更像隨時可以背叛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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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性的追求上，我們總是心動于“人生若只如初見”，或者擦肩的驚鴻一瞥，隨即會萌發(fā)“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的浪漫期許。而真正走到了一起，修得正果，歲月磨礪后，相看兩厭，互成蠢漢與黃臉婆了。其實(shí)，細(xì)細(xì)想想每一對夫妻的相處，多少次同船共車，多少次同桌舉箸添湯，又有多少時日的歡愉！真是一個難以統(tǒng)計(jì)的數(shù)字，豈是前世千萬年所能修得的？我們大多選擇性遺忘了，蠢漢也曾挺拔，黃臉婆也曾青翠，這個過程中有過多少依偎、風(fēng)情，又有著多少疏忽與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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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東西久吃也會生膩，如白菜，“一碟子酸白菜，一碟子酸白菜！”或以蘿卜換換口味，有人懷著替代的目的去找情人。捍衛(wèi)自己的地位是人的本能，有時大有“既然選了我的白菜，就是爛了也要吃”的霸道。魯迅先生說“愛情需要時時更新的”——怎么更新，由誰來更新？是更表面還是更主體，更新后的連鎖反應(yīng)怎么處理？這是一系列極其復(fù)雜的問題，豈是一“更”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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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一對夫妻開戰(zhàn)，女人歷數(shù)老公種種頑劣，我在一旁細(xì)看，發(fā)現(xiàn)女人類似的問題也多多。一對男女住到一個屋檐下，半輩子相互熬磨下來，彼此不能容忍，甚至有解體分裂之憂。他們并不知道，相互之間有推拒，也有著太多融合。夫妻久了，別說習(xí)性，連長相都靠攏，人稱“夫妻相”。心態(tài)與習(xí)慣自覺不自覺地契合在一起，性別屬性都偏移，男性娘化、女人漢子，相吸中有相斥，相斥中何嘗沒有相吸？這樣的兩個人，粘連在一起痛苦，拆分時也會血錯筋斷般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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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在多年后就淡成了過日子，有時還能偶露崢嶸，浪漫地互相牽念一下子，似初戀時的感覺。歲月飛逝，很可以掐指一算了，突然發(fā)覺：自己可能早就沒有被愛的自信了，也沒有施愛的耐心了，兩個人之間變得粗糙起來。愛也是可以回歸的，放到懷里焐焐，它就可能蘇醒。時間一久，會應(yīng)了那句“少年夫妻老來伴”。愛在我們眼前消長、變幻，似虹，它的色彩與弧度取決于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