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源氏物語》中明石君的人物形象

胡淑云

摘 要：日本物語創(chuàng)作的巔峰之作，對日本文學(xué)的發(fā)展產(chǎn)生過巨大影響的古典文學(xué)名著—《源氏物語》，是日本古典文學(xué)的高峰。這本偉大的著作以光源氏家族為中心，通過光源氏與眾女子的復(fù)雜紛繁、凄婉或美好的愛情生活故事，描寫了貴族社會的腐敗政治和淫亂生活，揭示了一夫多妻制下婦女的悲慘命運。物語中光源氏與眾多女子發(fā)生關(guān)系，甚至是亂倫。在與光源氏有愛情糾葛的眾多女子中，雖然沒有光源氏“正夫人”的名分，身份卑微卻幸福長壽，最后獲得所謂圓滿結(jié)局的明石君可謂是一個特別的形象存在，在諸多光彩奪目的女性形象中，她又是如何帶著宿命色彩出現(xiàn)在光源氏的生命中，紫式部又是如何塑造她與其他女子的不同命運之路。

關(guān)鍵詞：《源氏物語》；婦女命運；形象；宿命

“陵園妾，顏色如花命如葉。命如葉薄將奈何，一奉寢宮年月多。年月多，時光換，春愁秋思知何限...”。這是我國唐代偉大詩人白居易在他的《陵園妾》中描繪出的一幅命運坎坷的女子畫像，同樣在日本的一位偉大女作家的作品中也有一群如“陵園妾”般的女子，那就是日本平安時代的作家紫式部筆下的《源氏物語》。紫式部筆下的《源氏物語》主要描寫了光源氏的愛情生活，但又不僅僅只是描寫單純的愛情故事，而是通過一條條光源氏的戀愛與婚姻的情感曲線揭示當(dāng)時社會背景下各種悲慘的婦女命運。紫式部筆下構(gòu)筑的諸多婦女形象中，有高貴典雅的藤壺皇后，秀美動人的紫姬，多愁善感的明石君，矜持端麗的葵姬，紅顏薄命的夕顏，善妒執(zhí)著的六條妃子，古板平庸的末摘花，貌美持重的空蟬等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無論是身份高貴還是身世低賤，都各具風(fēng)韻。而這些各具風(fēng)韻的女性，在古代的貴族社會中，卻成為了政治交易的工具，貴族男子生活中的玩物，一夫多妻制的犧牲品；她們的真實情感不被人重視，也無法單純享受自己的美好愛情生活，婚姻嫁娶和政治利益緊密相連，成為政治交易的手段，她們?nèi)缁ò愕纳罱K在無愛的婚姻生活中漸漸枯萎、凋零。長期以來禁錮著女性的種種封建教條，封建禮教，倫理道德早已浸透到思想的深處，成為女性評判自己，要求自己的標準；物語中的諸多女性就是固守著這些所謂的道德標準，給自己套上了沉重的鐐銬，縱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哪怕自己受到再多的委屈，也都是默默承受，順從、容忍成為女性必須奉行不悖的法則?！对词衔镎Z》中，最典型的就是紫姬這一人物形象，是紫式部作者筆下塑造的貴族理想女性的形象，是一個十全十美符合道德標準理想化的賢妻良母，可以說是被社會公認的淑女名媛的楷模。除此之外，筆者認為還有身份卑微的明石君是另外一個塑造得比較典型又特殊的女性形象?？v觀整個物語，明石君是作為紫姬的“對稱”而存在著的，在源氏無數(shù)的妻妾情人之中，在容貌才華，品性氣度諸方面，能與紫姬這位完美的女子相較，并被紫姬當(dāng)成了“對手”的，也只有這位出身卑微，卻因機緣獲得源氏的愛情而一躍成為皇后之母的明石夫人。

一

明石君的出生及與光源氏的相識相愛皆有濃厚的宿命色彩。還未出生便身負父親強烈的期待，帶著“將來以求嫁與富人”的目的被培養(yǎng)長大后，被動與光源氏相識，間于父親的逼迫安排與自己對光源氏才華和容貌的欣賞以及自身忍耐自持的矛盾中與光源氏結(jié)緣喜得一女以及最后甚至為了女兒的前途而忍痛割愛予紫姬撫養(yǎng)等明石君的形象在整個物語中都是帶有明確而強烈的宿命色彩。而她身上不斷被加載的責(zé)任是她一生宿命的始點與終點。明石君之父明石道人，曾得一地方小官，雖早已卸任，卻有極重“貴族情節(jié)”，也因早年得一“光宗耀祖”之夢，遂將這一虛幻之夢作為規(guī)劃女兒一生的指示，發(fā)誓將女兒嫁與皇室，否則情愿跳海一死。明石君這柔弱的女子身上便被委以“重任”。雖生長于深山，但她從小被小心教養(yǎng)，美麗動人，即使算不上是絕世美女，但也品性謙卑，溫順優(yōu)雅，聰明伶俐，且有嫻熟優(yōu)雅的琵琶技藝，絕不亞于京都身份高貴的女子。明石君能成為如此之人，與“與其嫁與庸夫，不如投身海底，長與波臣為伍”，一心想找乘龍快婿，庸俗至極的父親有極大的關(guān)系，但矛盾的卑微身份是注定她將來所走之路也是崎嶇不平的。在這樣壓力與自卑的纏繞下成長，養(yǎng)成她清高而與世無爭的品德。

二

明石君和光源氏的相遇幾乎就是個傳奇的童話故事。她不像紫姬那樣幸運的在幼年就被源氏當(dāng)作至寶尋獲；而是及到源氏流放須磨，道人認為天賜良機，硬以半風(fēng)雅半強迫的手段將女兒委身于源氏。源氏由于無法與心愛的藤壺中宮相會，心中苦悶，故與朱雀帝寵妃朧月夜私通。此事敗露后，源氏辭官自行流放到明石休養(yǎng)。 源氏避居須磨“山野”之地，她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拜見他的容顏，但她又是個自尊自愛的女子，深恐源氏看輕她，無論源氏多么高貴，多么漂亮有才華，她也決不主動示愛。而是在父親明石道人的安排下，才被動與光源氏相見。明石君以這樣微賤的身份去同高貴無比的光源氏結(jié)合，自然必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矛盾與痛苦，心地聰明的明石君對此頗為敏感。后來，光源氏回去之后初次寄來情書之時，她拒絕作復(fù)，二次來信也是因為父親的百般勸勉才提筆作答。識大體懂分寸的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能攀龍附鳳，怕被源氏嫌棄，而被世人看不起，因為多次推辭進京。即使后來為了女兒的成長，遠離至親來到京都，也只是選擇住在遠離塵囂的僻靜之處，忍受著春去秋來的孤獨和寂寞，只為自持一點孤傲的心性。同樣是來自民間，明石君與夕顏卻有極大的不同，與夕顏的無知順從完全不一樣，明石君從一開始就很清醒地對待她和源氏的這段情緣。夕顏會全心全意地愛上一個男子并毫無懷疑地依從，可是明石君不同，她身份低下但心氣高傲，就算是當(dāng)世人驚為天人都愿侍奉親近的源氏也不能主宰她的意志。筆者認為這是明石君與其他眾女子的不同之處，無論是理解為她脫俗清高有骨氣，還是理解為她聰明謹慎城府深，出身低賤的她能夠在光源氏身邊那眾多嬌花艷蕊中占據(jù)重要的一席之地，并為她，她的女兒，還有她的家族爭取未來的保障，明石君可謂那“女中蕭何”，運握籌謀不在男兒之下。

冷靜自制，思慮周全，明石君的理性讓她明白地位懸殊難有善終，不亢不卑既不違背源氏的意愿，也不對源氏有僭越的要求，不亢不卑，恰到好處。甚至自知自己身份卑微，影響女兒前程而獨自忍受骨肉分離之苦。雖然她清高看似有主意，不肯輕易低頭，但是在關(guān)鍵的幾步選擇之處，她總能知道權(quán)衡，即使不情愿，也會處處謙讓，順從光源氏之意，使其能夠在幾個女子之間取得平衡，省去諸多麻煩。堅強、聰明、有城府、懂得克制和保護自己是她付出的代價，也是光源氏喜歡并覺得她懂事的主要原因。對自己的父母，對自己的女兒，對自己的丈夫的付出都是非拘泥于個人得失的兒女情感，是一個胸懷非一般人的女性，也正是這種容忍退讓，超越私情的大義，讓她能夠得到最后安穩(wěn)的晚年，陪伴自己做皇后的女兒，含飴弄孫。endprint

三

在源氏的眾多女人中，幾乎個個命運多舛，惟有這個鄉(xiāng)野姑娘不僅福壽綿長，而且最后還具有皇后之母、未來皇帝的外祖母之尊。在源氏“云隱”之后依然留存于世，撫育子孫，度送高貴而安樂的晚年。與其他女子相比，為何一個出身低微的卑賤女子能夠在最后取得相對成功，將自己的地位升到較高的貴族階層。紫式部大約說出了以下幾個理由：一是偶然和天意，明石君和光源氏的相遇幾乎就是一個戲劇性的安排，是個傳奇的童話故事；明石君本只是鄉(xiāng)下姑娘，卻超越了環(huán)境對她的限制，身懷絕技，品格高雅，待人接物謙遜和善，處處表現(xiàn)出京都人都無法比擬的教養(yǎng)，而無一露怯露丑之處；她也超越了家庭的影響，庸俗至極的父親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女兒，這些都非常富于傳奇色彩。二是明石君有著獨特的個性魅力和難得的聰明。她有著超人的見識，從最早與光源氏的相識到最后不肯輕易遷入東院低頭與眾人共處，都表現(xiàn)出她對現(xiàn)實清醒的認識，她明白光源氏深愛紫姬，看見源氏對紫姬非比尋常的情感，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做，并不奢望自己能與紫姬相提并論?？匆娙鞯氖櫍材軌蜓杆購乃颂幬〗逃?xùn)，不作非分之想。甚至為了女兒的前途，怕自己低微的身份會影響女兒，忍痛把女兒交給紫姬撫養(yǎng)，雖住在一間宅院內(nèi)卻經(jīng)年累月不得相見。直到女兒長大，入宮為太子妃，紫夫人提出讓明石夫人入宮陪伴女兒才得以相見。就是識時務(wù)、懂分寸、知忍耐、且對自己有清晰的定位，得意時不忘形，失意時不變色；平時言語不多，關(guān)鍵時又能抓住機會，順應(yīng)時勢明哲保身等這些在女人身上少見的優(yōu)點成為明石君贏得源氏和眾人尊敬的一個重要因素。

也許紫式部覺得天意對人命運的主宰和不可抗拒，但天意和個人的聰明只能部分的保全自己。 但縱觀整個物語可知，決定明石君命運和境遇的根本原因應(yīng)該是她順從的態(tài)度和思想。能夠與光源氏相遇的女人應(yīng)該說都有幾分天意相助，而聰明得體、貌美高雅也不僅明石君一人，比如紫姬這位完美女性，最后也是凄涼離世。而與紫姬等人相比，明石君活得最久，結(jié)局也相對好些，這絕不是偶然的。在古代貴族社會中，特別是在《源氏物語》中，特別強調(diào)女人性格柔順的重要性，因此，女人的性格柔順與否是衡量女人優(yōu)劣的主要標準，也是一個女人命運最終的分水嶺。紫姬的嫉妒，在源氏寵愛下的不合作，六條妃子的生魂崇人，朧月夜的真情放縱，三公主的出家，皆是因為不能徹底放棄心中執(zhí)著的一己情感、尊嚴甚至欲望的緣故，心中不平難以抑制，她們對生活的小小要求和當(dāng)時的社會規(guī)則是相背的，因而也都是不順從的，最終也是不幸的。光源氏眾多的情人中，最終明石君、花散里、未摘花生存下來，靠的不是別的，就是徹底的順從。

四、結(jié)論

在《源氏物語》所處的平安時代，是一個一夫多妻制的畸形婚姻制度，諸多束縛女性的封建教條，并把女性的犧牲視為美德，破壞女性自我的父權(quán)社會，女性只有完全按照男性的統(tǒng)治思想生活，順從、忍耐成為必須奉行不悖的法則。紫式部筆下的女性雖然也有一些敢于反抗世俗禮教，勇于拒絕貴族男子示愛的典型形象。如：六條妃子、空蟬、秋好皇后等不同程度的對社會現(xiàn)實做出了一定的反抗，最后都難逃悲劇的命運。這些形象的塑造也正與明石君因忍耐順從而取得相對好結(jié)局形成反差的對比，突出明石君的人物形象。在“攝政關(guān)白”的時代政治背景下，地位低下的女性又要被“委以重任”，不惜犧牲自己的幸福，將自己的一生葬生于政治婚姻中，也把光宗耀祖作為自己人生最大的追求。明石君就是最好的體現(xiàn)，一生在付出許多犧牲之后最終實現(xiàn)這個目標。

紫式部筆下所塑造的明石君形象是筆者認為比較特殊的一個形象，將[明石篇]定于[紫姬篇]之后，先塑造光芒四射的紫姬在前，以為源氏找到最合乎自己心意的女子會收心好好與紫姬廝守，沒想到人生之事風(fēng)云難測，源氏失意被流放，與明石君得以相遇。明石君這樣的出場本身就有特殊的意義，正如筆者前面所說，明石君是作為紫姬的“對稱”而存在著的。紫姬是一個完全理想化的賢妻良母形象，是光源氏從小調(diào)教一生寵愛的女人，而明石君卻是光源氏流放失意之時所遇之人，被動參與光源氏的人生。紫姬雖然完美，但筆者認為明石君的形象更深刻。本是一位身份低賤的鄉(xiāng)野姑娘卻神奇地被培養(yǎng)成為一位有著高貴女子所不能及的氣質(zhì)，她也沒有利用那過人的智慧正面積極爭寵，反而是選擇各種忍耐、以退為進。她與其她女性一樣是封建社會的犧牲品，但她卻比其她女性更加偉大。深愛光源氏，清晰現(xiàn)實而不盲目；為父親，不惜舍棄個人情感；為女兒，甘愿忍受骨肉分離之苦...在明石君的一生，雖然打著算盤，但冷靜自制，分寸得體，思慮周全，一切順其自然，以舍取得，最終苦盡甘來，終得長久。

注釋：

①周勛初、嚴杰選注.白居易詞選——陵園妾[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2002。

②紫式部.源氏物語[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3，第304頁。

參考文獻：

[1]周勛初、嚴杰選注.白居易詞選——陵園妾[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2.

[2]紫式部.源氏物語[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3.

[3]姚繼中.于破滅中尋覓自我——源氏物語主題思想論[J].外國文學(xué)研究，2000.

[4]陶力.紫式部和她的《源氏物語》[M].北京：北京語言學(xué)院出版社，199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