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文
夕陽染紅了整個大漠。
一只狼,一只披著細碎殘陽的瘦狼,跌跌撞撞地闖入了陸歸林眼前這雄奇瑰麗的畫卷。
他輕輕地解下了外腰帶,這個兩端有鐵環(huán)、鐵扣的軍用腰帶,可攻可防。
狼佇立在遠方,略仰著頭,對著他示威。
這絕對是一只歷經(jīng)苦難和滄桑的老狼,它啼血的嗥叫聲中包含著悲傷、絕望和憂郁。
我要殺了它。陸歸林堅定地對自己說。
他掄起軍用腰帶,沖向那狼。狼奔逃而去,速度極快。
可是,沒過多久,他發(fā)現(xiàn),它又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
這狼和他打起了游擊戰(zhàn)。幾個回合下來,陸歸林已是精疲力竭。
他走,它就走;他停,它也停。而且距離總是三四十米。
夜色來臨,他找了個斜坡,對著那只狼,枕著交織的雙手,仰面半躺著。狼也停下來,蜷在地上。
漠野蒼茫,四周靜寂。中午的那場沙塵暴使陸歸林脫離了勘探隊的戰(zhàn)友,在尋找隊伍中誤入了這茫茫沙漠。漫天的風沙和徒勞的奔跑,他的迷彩服硬得成了一塊鐵板。他太累了,累得全身像散了架,兩腿如灌了鉛。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在清冷的沙漠風中睡著了。一覺醒來,他嚇了一跳,因為他看見了前方狼的眼睛。狼的眼睛正一閃一閃的,這讓他睡意全無。
新的一天來臨,陸歸林又開始了沙漠上的舞蹈。指北針留在了軍車的駕駛室里,陸歸林只能靠太陽判定方位,他的目標就是向西,向西,再向西。
沙海滾動著熱浪。狼,也已經(jīng)被饑餓和干渴折磨得搖搖晃晃。
陸歸林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水壺,他要再聽一下水的聲音,水的聲音就是生命的聲音。昨天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時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水壺里的水,那時壺里的水只剩下現(xiàn)在這半壺。他知道在沙漠里迷路意味著什么,所以他一直沒敢動那水,實在渴得難受,他就輕輕晃動一下水壺,水晃動的聲音總能讓他充滿希望。
當太陽如蛇一樣纏著他的時候,陸歸林下了喝水的決心。他擰開水壺的蓋子,手有些抖,干裂的嘴唇也抖動起來。當他把壺口放到唇邊時,他看到了那狼。
他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一個半埋在沙丘里殘缺的動物骨架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他把這個白花花的東西拽出來,扯下一塊扇形的骨頭,鋪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水倒在這個骨頭的凹處。可是水落在上面連濕都沒濕一下,就不見了。倒,再倒……骨頭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汪清水,那一汪清水就像鑲在少女項間的一枚珍珠,光彩奪目,絢爛動人。
狼果然向他走了過來,當狼毫無防備貪婪地舔食那汪清水的時候,陸歸林高高舉起軍用腰帶,卻遲遲下不了手。
他原本是想利用這個機會干掉這狼的。但是,他放棄了,他不知道自己這是為什么。
他喝掉了壺里所剩無幾的水。
水的力量就是這么神奇。沙漠中劃過一聲尖銳有力的號叫,狼高昂著頭,像獲得了新生一般。
狼對著他持續(xù)地號叫,然后竟獨自蹣跚而去。它走走停停,不斷地轉(zhuǎn)頭,并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叫聲。
陸歸林讀懂了狼的語言。
他跟在了狼的后面,機械地跟著。它走,他就走;它停,他也停。而且距離的把握,也是三十米左右的樣子。
傍晚將至,當他跟著那狼費盡全力爬上一個碩大的沙坡時,奇跡出現(xiàn)了—映入眼簾的是迷人眼的綠色,久違了的綠色!在綠色與綠色之間,是銀光閃閃的水面。一條河橫亙于草地之間,河的那一端,是林帶,是莊稼地,是村莊……
綠洲,這就是孕育生命的綠洲。
陸歸林踉踉蹌蹌地奔到河邊,瘋了一般,他捧起那清涼甘洌的水大口大口地喝……
忽然,陸歸林的耳畔傳來一片吶喊聲,猛地一抬眼,他看見一群人正在追趕那只狼。再看那只狼,速度如閃電一般,從河畔邊奔向了他們剛剛走出的茫茫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