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強
用杜甫的古詩生育我的新詩
彭志強
當我推出成都文博地理詩歌三部曲《金沙物語》《草堂物語》《武侯物語》之后,有評論家把我定位為“文物詩人”。這樣的標簽看上去很美,卻讓我誠惶誠恐。因為穿上詩歌外衣的文物,不一定有超越文物本身的魅力。
作為歷史的闖入者,我也怕詩歌的現實聲音太小,很快被歷史的大嘴吞噬。尤其是最近五年,我把詩歌的靶心打向杜甫蹤跡史,更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研究杜甫詩歌三年之后,我才從二零一五年開始,用兩年時間自駕一萬多公里,重走杜甫從生到底的路,考察杜甫遺跡的當下意義。許多時候都是通宵開車,只為抵達自己設定必須抵達的杜甫遺跡考察目的地,回首這一路奔波竟然感覺不到疲憊,我想應是杜甫及其詩歌不斷給予我某種強大的神奇磁力。因此,我更心甘情愿做一個杜甫詩學的追隨者,或者杜甫的詩歌戰(zhàn)士。
從歷時一年考察創(chuàng)作的《草堂物語》,到歷時兩年考察創(chuàng)作的《秋風破——杜甫蹤跡史詩歌傳記》,我都在用杜甫的古詩生育我的新詩,總共用了超過四千行的新詩向詩圣杜甫致敬。不少朋友多次當面敲打我:杜甫詩歌早已有口皆碑,再去重走杜甫路寫新詩,就不怕湮沒在杜甫光環(huán)之下?其實,我從無野心超越杜甫,寫《草堂物語》和杜甫蹤跡史詩歌傳記《秋風破》,想法很單純,就是用新詩給詩圣立傳,向杜甫致敬。
從某種意義上講,寫我的杜甫,寫我的草堂,寫我看到的所有杜甫遺跡,就是寫一個當代記者和唐朝記者的心靈對話和生活碰撞?!肚镲L破》中的九九八十一首氣韻連貫的新詩,每一首詩都能找到杜甫的烙印,貫穿著杜甫的生與死、愛與恨、笑與哭。顯然,從杜甫的古詩生育而出新詩,不是翻譯,而是深入現場,從古詩中長出自己新鮮的骨肉。傳承杜甫的詩學精神,在古詩中吸取營養(yǎng),必須歸屬于自己的生活敘事和抒情語言。所以每一次造訪或重返杜甫的路上,首先是回望歷史,然后是重塑歷史,最重要一點則是深深插入自己的現實遭遇和當代思考。
我給杜甫定位成一個記者,就是因為杜甫用許多詩作記錄了安史之亂引發(fā)的國破家亡、民生疾苦事件。他的詩歌是歷史的鏡子,一面新聞的鏡子。亞里士多德說,詩歌比歷史更真實。而真實,被新聞人視為新聞的生命。如今很多唐史研究專家把杜甫詩歌當作研究重點,無疑也是想盡可能還原真實的唐朝歷史。
在唐朝,杜甫區(qū)別于其他詩人的最大不同點,正是他把更多的詩歌寫作視角轉向了社會現實,把筆尖深入到民間疾苦。當然,白居易也是類似的記者型詩人,他的《琵琶行》流傳至今不衰,正是他反映了唐朝民間生活,用詩歌記錄了一截歷史畫面。但是,要說集大成者,無疑是杜甫,他堪稱唐朝首席記者。
盡管在那時,他還是李白的跟班,甚至為了生存還要寫詩逢迎眾多的官員,修建茅屋四處索錢求物看上去潦倒落魄,但是元稹、蘇軾、陸游、黃庭堅等文學大家后來都對杜甫詩歌推崇備至,甚至認為他的詩歌就是詩史,無人能及。
從《兵車行》第一次開口替人民說話,用詩歌報道揭露唐玄宗發(fā)動對少數民族的侵略戰(zhàn)爭,述說被迫參軍上戰(zhàn)場的百姓疾苦,杜甫的詩歌國土就擴大了,也給唐代詩歌開辟了新的國土。之后的《麗人行》更是曝光了唐朝統(tǒng)治階層尤其是楊貴妃姊妹荒淫奢侈的生活,以及點破安史之亂戰(zhàn)爭爆發(fā)的內因外因。
如果用當代記者的思維方式看杜甫,它不僅擅長于挖掘獨家新聞,更是深度報道記者高手。比如獨家消息《春望》,比如長篇通訊報道《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洗兵馬》,比如他首創(chuàng)的系列報道“三吏”(《新安吏》《潼關吏》《石壕吏》 )、“三別”(《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都成為“遂下千年之淚”(王嗣奭語)的新聞杰作。
阿來說,杜甫的偉大在于,他一生隨時都拿著筆寫詩記錄唐朝歷史,生活就是他的詩,詩也是他的生活。直到客死湘江前夕,一身是病雙耳已聾的杜甫還在不停地用詩歌的方式,給人民也給國家發(fā)出他目擊訪問的人物事件。
杜甫,其實就是一個記者。你們更習慣喚他詩圣,我更喜歡叫他記者。就是他扭斷了宮廷的韻腳,扭斷了故鄉(xiāng)的炊煙,在戰(zhàn)爭途中,在逃難路上,在異鄉(xiāng)漂泊,為蒼生哭泣,為國家憂慮,為自己和親朋好友的生死擔心。在唐朝,也只有他是首席記者,因為他用無數詩歌記錄了唐朝安史之亂前后數十年的珍貴歷史,甚至是歷史無法抵達和涵蓋的歷史。
在新聞行業(yè)有一種公認且悲嘆的說法是:新聞,其實是件易碎品。換句話說,不是所有的新聞都能寫進歷史,被歷史擁抱。因為很多新聞缺乏思想和情懷。如果唐朝有新聞媒體,那么杜甫早就改變了這個奇跡。他的很多詩歌不僅是閱讀率、評論率、傳播率三高的新聞,而且影響深遠,至今是世界學者研究的珍貴史料?!鞍驳脧V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在房奴遍地的今天,能有多少人會有他這種胸懷天下的氣魄?自家茅屋被秋風吹破,最多只是一條日?,嵥樾侣?,但是因為杜甫心系天下寒士而感天動地,讓《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新聞價值陡升為千古名篇,更讓成都杜甫草堂一舉名揚天下。你可以遺忘杜甫的生地和死地,但你無法忽略杜甫在成都生活的草堂。因為這是杜甫在秋風里挖掘的超級新聞眼。
從事新聞記者多年,我以前創(chuàng)作出版的幾部詩集可以說都遠離我的工作。惟獨這一次,《秋風破——杜甫蹤跡史詩歌傳記》不僅進入了我的生活與思想,更深層次進入了我的新聞工作,就像深入骨頭里的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