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慧丹
誦讀法是我國傳統(tǒng)的語文教學方法之一,其涵義歷經漫長的歷史演變,各時期略有差異,時至今日人們在使用時也往往各有所指。筆者在梳理誦讀涵義演變歷史的基礎上,嘗試定義誦讀是一種基于聲音與意義的結合,用普通話以抑揚頓挫的聲調有節(jié)奏地讀書,以加深對文本理解的教學方法。在語文閱讀教學中,誦讀有助于學生感性關照和整體把握文本,深入理解文本意義和作者感情,提高學生的人文素質和審美鑒賞能力。
一、誦讀涵義的歷史演變
(一)誦讀的詞源涵義
何為誦讀?許慎《說文解字》釋“誦”為“諷也,從言甬聲”,釋“諷”為“誦也,從言風聲”,誦諷互訓。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說:“倍文曰‘諷,以聲節(jié)之曰‘誦?!锻?,謂不開讀也;誦則非直背文,又為吟詠以聲節(jié)之。”“讀”《說文》釋為“誦書也”。段玉裁注為“籀書也”,又釋道:“抽繹其義蘊以至于無窮,是之謂讀?!薄爸S誦亦可云讀,而讀之意不止于諷誦。諷誦止得其文辭,讀乃得其意蘊?!?/p>
從上可知,最早“誦”與“讀”是兩個詞,“誦”是指一種講究聲律、節(jié)奏、語調的讀書法,目的是“得其文辭”;“讀”的涵義更加廣泛,涵蓋了“誦”的意思,是一種講究理解文辭的讀書法,目的是“得其意蘊”。“誦”“讀”雖都有出聲念書的意思,但具體涵義略有差異。
(二)古代誦讀的涵義
有學者將誦讀法的歷史演變過程劃分為古代和現(xiàn)代兩大部分,古代演變歷經先秦以前的誕生,宋元時期的成熟和明清時期的深化三個階段。[1]筆者認為該觀點頗具典型性,較深刻合理地揭示出誦讀的發(fā)展浮沉。
我國的誦讀傳統(tǒng)歷時悠久,早在《周禮·春官宗伯下》就記載了“以樂語教國子,興、道、諷、誦、言、語?!鄙衔闹械摹罢b”就是指周代太學和小學里給貴族子弟開設的誦詩課程。儒家《論語》有“誦詩三百”的說法。由此可知,先秦時期的誦讀教學與音樂密不可分,誦的對象主要是詩歌。
至宋元時期,誦讀漸趨成熟,人們對誦讀的看法更加深刻,以朱熹為代表。他的弟子將他精辟的讀書方法概括為六條:循序漸進、熟讀精思、虛心涵泳、切己體察、居敬持志和著緊用力。從“熟讀精思”可以看出兩層含義:一是熟讀成誦;二是誦讀和思考兩種方法相結合。朱子曾解釋說:“荀子說‘誦數(shù)以貫之,見得古人誦書亦記遍數(shù)?!炞竹Z熟……又訓通,誦得熟,方能得通曉……”可以看出,朱子認為“誦讀”可以幫助讀者理解和背誦文章。
至明清時期,王守仁、曾國藩和劉大櫆等人都闡釋過誦讀,如王守仁提倡誦讀時要“口誦心惟”,劉大櫆提出“因聲求氣”等。劉在《論文偶記》提出“音節(jié)為神氣之跡”“字句為音節(jié)之矩”“歌而詠之,神氣出矣”這些話清晰地揭示出神氣、音節(jié)和字句的密切聯(lián)系。劉認為讀者只理解文辭意蘊是不夠的,還要尋著詩文的聲音才可得詩文的神氣,即“因聲求氣”。劉進一步指出“因聲求氣”的具體方法是“歌而詠之”——誦讀,反復誦讀有助于讀者達到“我之神氣即古人之神氣,古人之音節(jié)都在我喉吻間”的境界。從上可知,劉大櫆的誦讀觀點有兩個特征,一是意識到文章的聲音、字句和思想關系,二是高度認可誦讀對學習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
(三)近代誦讀的涵義
民國時期,朱自清、葉圣陶等學者就“誦讀”問題發(fā)表過不少論述,朱自清的觀點具有典型性。
朱自清是民國時期比較系統(tǒng)論述過誦讀的學者,發(fā)表過《論朗讀》《論誦讀》《誦讀教學與“文學的國語”》《再論中學生的國文程度》等相關論文。朱自清認為古時私塾“誦”的腔調與“讀”白話文的腔調是不同的,換言之,古詩文適合誦讀,白話文適合朗讀。朱自清還具體論述了各種文體誦讀的差異:白話文的誦讀,“雖然還是不能等于說話,總該差不離兒了”;白話詩歌的誦讀,跟平時說話要差得多些;古詩文的誦讀,跟平時說話“自然還要差得多”,但比吟和唱要更接近于說話,吟唱在了解和欣賞古詩文的角度上不如誦讀。
由上可知,朱自清認為誦讀要因文而變,如誦讀古詩文應該介于朗讀和吟唱之間。
(四)誦讀涵義的現(xiàn)時解讀
關于誦讀的涵義,當代研究者大致有以下幾種理解:第一,誦讀是一種在聲音和意義相結合的基礎上,用標準普通話,采用自然的說話語調讀現(xiàn)代白話詩文,用吟唱式的腔調讀古代詩文的讀書方式。[2]第二,誦讀是一種以理解文辭為基礎,注重熟讀精思,口誦心惟,講究節(jié)奏和抒情以達到全面深入理解文本的讀書方法。[3]第三,誦讀是我國傳統(tǒng)的教學方法。從執(zhí)教者看,引導學生在理解文章的基礎上進行反復的表情達意地讀;從學生的角度看,是一種在理解的基礎上講究熟讀成誦,口誦心惟的綜合性的學習方法。在現(xiàn)代學校的教育中,吟唱式誦讀并不適合現(xiàn)代文章(古詩文除外)。[4]第四,誦讀是指讀者在將無聲言語轉化為有聲言語的過程中,完成與文本的對話進而獲得獨特、個性閱讀體驗的方法。[5]第五,誦讀是介于朗讀與朗誦之間的概念,它既不像朗讀那樣缺乏感情、技巧,也不像朗誦那樣需要表情、手勢;從廣義上說,誦讀應該包括朗讀和朗誦。[6]
不難看出,目前學界對于誦讀涵義的理解尚未形成統(tǒng)一認知。觀點一、三主張古詩文宜用吟唱式的誦讀,觀點二、三強調在理解的基礎上熟讀成誦;第四種觀點依據(jù)西方的對話理論從讀者與文本對話的角度來詮釋誦讀的涵義;第五種觀點是一種大誦讀觀。
基于上述解讀,筆者嘗試這樣界定“誦讀”:誦讀是一種基于聲音與意義的結合,用普通話以抑揚頓挫的聲調有節(jié)奏地讀書,以加深文本理解與感受體悟的教學方法。誦讀的具體方式要因文而異,一般來說采用自然的說話語調讀現(xiàn)代白話詩文,用吟誦式的腔調讀古代詩文。
二、誦讀法的當代價值
(一)傳承經典,提高審美
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意見》(2017年)提出“實施中華經典誦讀工程,開設中華文化公開課,抓好傳統(tǒng)文化教育成果展示活動”“建立有中國特色的文藝研究評論體系,倡導中華美學精神,推動美學、美德、美文相結合”;《國家“十三五”時期文化發(fā)展改革規(guī)劃綱要》(2017年)也強調“厘清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內涵,改造陳舊的表現(xiàn)形式,賦予新的時代內涵和現(xiàn)代表達形式”“普及中華詩詞、音樂舞蹈、書法繪畫等,舉辦經典誦讀、國學講堂、文化講壇、專題展覽等活動”??梢?,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已經得到官方的充分認可和重視,而誦讀作為我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遺產之一對于傳承經典,提高學生審美素養(yǎng)無疑具有巨大的現(xiàn)實意義和價值。
在教育領域,語文新課標高度重視誦讀。如2001、2011年版的《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就多次提到“誦讀”,失語近半個世紀的“誦讀”得以重新走進學校課堂,進入師生的視野。這既與新課改提倡以生為本,尊重學生的閱讀感受和情感體驗分不開,也與誦讀在文學作品,特別是古典文學學習中的重要作用密不可分。與語文閱讀教學中講授法注重理性分析,逐條闡釋不同,誦讀更加關注學生的感性體悟,引導學生從聲音和意義兩個角度關照全文,既得文辭之意,又得作者之音。當學生用普通話將優(yōu)秀經典作品緩緩誦讀出來的時候,沉浸于經典文化中的他們也將在耳濡目染中提高自己的人文素養(yǎng)和審美意識。
(二)感性關照,深化理解
葉圣陶和朱自清在《<精讀指導舉要>前言》中所說:“從前人讀書,多數(shù)不注重內容和理法的討究,單在吟誦上下功夫,這個自然不是好辦法?!边@句話告誡我們要善于把握理性分析和感性體驗,條分縷析和整體關照的平衡,不可有所偏廢。
王力先生說過:“西洋語言是法治的,中國語言是人治的?!贝颂帯胺ㄖ巍敝赣幸?guī)律和邏輯,追求語言的嚴謹和精確;“人治”是指直覺感悟,追求語言的韻味和傳神。換言之,漢語精神本質不像西方那般講究理性、分析,而是講究感性、體驗;漢語思維不像西方那般講究抽象的邏輯方式,而是傾向于具體的感性思維。因此,誦讀漢語文章往往充滿了豐富的感受,生動的形象,逐字逐句的理性剖析反而會肢解漢語言的整體美感,對文章的感性關照和整體把握也會讓讀者閱讀漢語言作品更加如魚得水。
友梅氏《〈武昌兩日記〉序》說:“不覺口誦心惟,手舞足蹈。”古人誦讀之全神貫注可見一斑,他們往往沉吟其間,完全投入到文本中,幾乎做到了作者的語言思想仿佛再借他們之口“朗朗誦之”的境界,可謂情通古人??梢娬b讀是一種結合眼、口、心和腦等多種器官活動的復雜認識過程和心理活動,它能充分調動讀者的感覺、知覺、想象、記憶等心理因素,以幫助我們更好、更近地揣摩作者寫作時的思想感情和狀態(tài),理解文本中的情味。另外,講究“數(shù)誦以貫之”的誦讀也會促進讀者加深對文本的理解、體驗和感悟。
我國傳統(tǒng)的誦讀法歷時2000余年,歷經曲折,曾一度陷入死記硬背的泥沼,又曾一度因社會文化的發(fā)展而被擱置,但歲月打磨后的誦讀重新煥發(fā)出新的生機,再次走進學校的課堂,時間已經證明誦讀的確是符合漢語言文學作品規(guī)則的,體現(xiàn)了中國人具象思維和審美特質的讀書法。適當利用好誦讀法能有效提高語文課堂的教學效率。
注釋:
[1][3]周慶元,于源溟.誦讀法的歷時演化與現(xiàn)時解讀[J].中國教育學刊,2004,(10).
[2]張心科.論誦讀的內涵、意義及要求[J].教育學報,2009,(1).
[4]覃可霖.論語文誦讀教學[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2).
[5]鄭飛藝.誦讀的教學原理[J].語文學習,2000,(6).
[6]張連元.讓學生與文本共鳴的誦讀教學[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參考文獻:
[1]葉圣陶.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15.
[2]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制定.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
[3]朱自清.朱自清語文教學經驗[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8.
[4]許慎,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書店,1992.
[5]張連元.讓學生與文本共鳴的誦讀教學[M].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6]劉勰.文心雕龍[M].北京:中華書局,2012
[7]周慶元,于源溟.誦讀法的歷時演化與現(xiàn)時解讀[J].中國教育學刊,2004,(10).
[8]張心科.論誦讀的內涵、意義及要求[J].教育學報,2009,(1).
[9]鄭飛藝.誦讀的教學原理[J].語文學習,2000,(6).
[10]覃可霖.論語文誦讀教學[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