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_方鳳燕
五臺山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風(fēng)
撰文_方鳳燕
回想五臺山之行,我感覺仿佛從另一個世界走了一遭回來。我對佛學(xué)沒有研究,在寺廟里經(jīng)常分不清佛和菩薩。我也不喜歡爬山,因為第二天小腿肚會酸痛得厲害。但五臺山對我來說不是一個可選項,而是一個必選項。
圖片提供_視覺中國
這不是一次意外之旅,卻處處出乎我的意料。先是碰上了好天氣。出發(fā)之前,查天氣預(yù)報,得知五臺山接下來的幾天要降溫,可能還會下雪,嚇得我把壓箱底的長款羽絨服都翻了出來,并備齊帽子、圍巾、手套、口罩,只差武裝到牙齒。到達忻州的時候卻是大晴天,原本直撲五臺山的冷空氣據(jù)說改道了,我暗自歡喜。然后是遇上了一位好司機。車子是在砂河鎮(zhèn)找的,師傅看起來精明強干,實則卻是好說話的熱心人。送我們到達懷臺鎮(zhèn)后,他并沒有馬上離去,而是開車送我們到鎮(zhèn)上的汽車站,確定能買到下午離開的車票后,又告知各種注意事項,才離開。
到了懷臺鎮(zhèn),也就到了五臺山了。這里與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具體是什么不一樣,我卻說不上來。路上的私家車很多,信眾們并沒有因為冬日苦寒就放棄前來朝拜。景區(qū)的停車場密密麻麻停滿了各種小車,大多來自北京、天津,想來還是因為交通方便,自駕過來不過四小時。一群牛大搖大擺地沖上馬路,車子行人紛紛停下來,等它們走過后才通行。公路下面的一片荒草地上,一名婦人帶著厚實的橡膠手套,蹲在一潭溪水邊洗衣服。一家名叫瑪雅寶藏的商店里放著佛教音樂,陳列著各種佛珠手串,兩個學(xué)生模樣的男孩坐在門檻上,捧著手機專注打游戲。一切似乎就是平常生活的樣子,卻又仿佛離生活很遠。周圍很嘈雜,唯一能聽見的聲音卻似乎是寂靜,迎面拂過來的,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風(fēng)。
我雖不懂佛,卻能感受到佛教對這座小鎮(zhèn)的影響。舉目望去,周圍是群山,或大或小的廟宇在山巒間若隱若現(xiàn)。迎面而來隨處可見的是身著僧袍、頭戴斗笠的僧尼和懷中抱著大捆香燭的香客,在我還未抵達之時,他們已開啟朝圣之旅。五臺山之于佛教徒,就如耶路撒冷之于三教信眾。在西方,耶路撒冷被基督教、猶太教、伊斯蘭教共尊為圣城,因為三教的創(chuàng)始人耶穌、摩西、穆罕默德都曾在耶路撒冷留下圣跡。同樣,因為供奉著佛祖左脅侍的文殊菩薩,五臺山成為了漢傳佛教、藏傳佛教、南傳佛教三大佛教分支共尊的圣地,吸引著世界各地的佛教徒前來禮佛朝臺。
即使不是信仰的力量,只是融入這景色之中也能讓人的心靈得到安寧,讓生活在都市鋼鐵叢林的人們的靈魂得到安慰
這里是名副其實的佛的國,南禪寺、巖山寺、廣濟寺、佛光寺、顯通寺……它們散落在群山間,任何一座都是佛光閃閃。但對我來說寺廟不分有名或者無名,我只想按自己的節(jié)奏游覽。黛螺頂是許多人到五臺山后必登臨的地方,我的選擇也一樣。登頂有三種方式,騎馬,乘坐纜車,還有行走。我選擇行走。行走在佛教里叫行禪,我想感受一段真實的行走旅程。
陽光正好,天藍得如同洗過一般。前往大智路的途中,一抬頭,就看到一列纜車,只有原始的車身,沒有防護罩,慢慢悠悠地在陽光與清風(fēng)中穿行。幾只喜鵲站在光禿禿的白楊樹枝干上鳴叫,我聽不懂它們在叫什么,卻能感受它們的喜悅。一個小男孩,也許是附近村民家的孩子,坐在山石上,捧著一本書,看得非常認(rèn)真。穿過牌樓,剛登上大智路,就看到一名磕長頭的僧人。他背著一個雙肩包,穿一件打滿補丁的灰色僧衣,雙手合掌舉過頭,鞠躬、跪地,全身伏向地面、起身,再雙手合掌……一個臺階,一叩首。他手里拿著一把小刷子,還有一個小簸箕,每磕完一次頭,都要把那節(jié)臺階清掃干凈。他一邊清掃,一邊吟唱著大悲咒,旁邊一個不銹鋼小盆,里面是零散的紙幣,想必是路人布施的。
石階的拐角,一位紅黑臉面的婦人熱切地看著我,腳邊是兩個鐵籠子,一個裝著一只銀色的小狐貍,另一個裝著一只褐色的干脆面君,籠子狹小,它們蜷縮著身體,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次易哌^去,婦人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我聽不太清她說的什么,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讓我花錢把它們買下來,然后放生,積德行善。我沒理會。既然信佛,為什么要抓捕這些小生靈,還要殘忍地將它們關(guān)進鐵籠子以此謀財呢?在這佛門之地,不管有沒有信仰,卻不能不存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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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頂一半的時候,碰到一名雙手十指都已經(jīng)萎縮變形的中年僧人,他歪坐在石階上,向每一個經(jīng)過身邊的人發(fā)出祈求,我餓得實在走不動了,你可不可以給我點吃的?我想起背包里還有兩個水煮蛋,問他,雞蛋可以嗎?剛問出口,就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傻,出家人是不吃雞蛋的。他看著我,問道,還有別的東西嗎?我只能表示遺憾。正好從山上下來一對情侶,他們慷慨地布施了四個小面包。僧人說,你們會得到很大的福報。我心下默然,一路乞食磕長頭是一種修行,坐著纜車登頂是一種修行,布施于人也是一種修行,一切只在于你的心。
五臺山是靜謐清幽的,它是屬于紅塵的佛國圣地,也是信徒心里菩薩住處
全程1080級石階的黛螺頂,每一步的拾級而上,都可成為平和踏實的來源。登頂?shù)臅r候,已是正午,陽光耀目,微風(fēng)正好。群山在我腳下,自然以最原始的面貌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的頻率也變得與自然一致,心中升騰起一股敬畏。一群麻雀、喜鵲不知從哪里忽的冒出來,嘰嘰喳喳很是熱鬧。成日里聽著悠遠的鐘聲,吸著佛門的香味,看著朝拜的信眾,這片林子里的鳥兒是不是也與佛結(jié)了緣?登高望遠,對面的菩薩頂在山巒間影影綽綽。清代康熙皇帝巡幸五臺山,住在菩薩頂,非般若泉水而不飲,故事流傳至今,朝山拜佛的善男信女們常將泉水裝進瓶子里,帶到遠方。不幸的是菩薩頂如今已被旅游團占領(lǐng),游人如織?,F(xiàn)實的人們滿懷心事,便將一腔心事都求諸于佛。請香磕頭捐功德,求財求子求利祿,祈了愿,還要去還愿,絡(luò)繹不絕的跪拜間,忙壞了佛祖。
從黛螺頂下來,我想起同事托我辦的事。她請我?guī)退ノ鍫攺R還一個愿。那一年她在五臺山祈愿,希望上天賜她一個美麗可人的女兒,后來終于得償所愿。這一次她不能前往,于是讓我代她還愿。五爺廟是五臺山香火最旺盛的一處,只因這里“有求必應(yīng)”。去的時候,正逢五爺廟維修,雜亂的環(huán)境卻擋不住信眾朝拜的熱情,一株年歲不小的古松下擠滿了持香膜拜的人,每個人都帶著愿望而來,虔誠地三跪九拜。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的心愿都能實現(xiàn),但生活有時候不就是靠著這點念想,才有奔頭嗎?同伴問,你要燒香許愿嗎?我搖頭,一時竟不知該怎么對菩薩道明我的心思。
當(dāng)?shù)厝苏f,五爺廟還愿有三種方式,為五爺掛牌匾,給五爺穿龍袍,請五爺看戲??磻蜻@項需花費重金,所以也不難理解這里除了文殊殿、地藏殿外,最吸引人注目的就是戲臺。我終究沒能幫同事還掉那個愿,如今就算是最簡單地給五爺披個龍袍,價格也是不菲,同事最終放棄。我想,五爺必定不會怪罪于她,虔誠與否,不在一件龍袍,而在一份心意。說起心意,不能不提轉(zhuǎn)塔的人們。五爺廟不遠便是五臺山的標(biāo)志性建筑大白塔,這里常年聚集著許多轉(zhuǎn)塔的信眾。繞塔疾走的,沿塔磕長頭的,邊繞塔邊大聲唱阿彌陀佛的,形式不一。轉(zhuǎn)塔的人群中,有笑瞇瞇的喇嘛在教游客轉(zhuǎn)轉(zhuǎn)經(jīng)筒,遇上有緣人,他還會送出一張印有阿彌陀佛像的卡片。
有人說,你在五臺山待得越久,就會認(rèn)識越多的修行之人??上倚新么掖遥荒苓h遠看一眼明清街的居士林,關(guān)于居士們在晨鐘暮鼓中修行的描述,恐怕只能靠想象了。午后的五臺山比初見時顯得更神秘、深奧,我乘坐的班車卻沒有留戀地駛出了懷臺鎮(zhèn),駛向滾滾紅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