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積三
我很后悔,不該心軟,看著豹喜捕到小四腳蛇卻沒斷然制止,讓它吞吃了這道“野味”。
隨后瞬間心里便打起鼓來,這“野味”一旦帶有致命的病菌,令豹喜命遭不測,那麻煩可就大了。
它是女兒的心肝兒。
在她心里,豹喜哪里是貓,簡直就是個值得疼愛的孩子。倘若豹喜有個三長兩短,那還了得!
再者,外孫凱文這一關也難過,豹喜是他力主從動物收留所領養(yǎng)來的。
當時,原本可以挑養(yǎng)一只漂亮的貓咪,可凱文覺得漂亮的貓不愁沒人領養(yǎng),而豹喜在眾貓之中算得上是最丑的一只。如果自己不將它領走,說不定它會在收養(yǎng)所待下去。特別是當豹喜被從籠子里放出來時,它徑直走到凱文身旁,用頭蹭著他的腿,不肯離開了,還不時地望著凱文,可憐巴巴地“喵喵”叫著,眼里透出無限的眷戀,凱文心軟,抱起它便不再撒手。
就這樣,豹喜來到女兒家與凱文嬉戲玩耍,一玩就是兩三年,早已成為凱文難以割舍的寵物。
豹喜真要因中毒而危殆,會讓凱文傷心透頂。
那幾日,我提著心吊著膽,暗暗地觀察著豹喜的一舉一動。
謝天謝地,它依舊活潑如初,無甚異樣。
哎喲喂,我擔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此后,無論豹喜怎樣跟我糾纏耍賴,我都不許它到外面去,唯恐哪一眼沒照顧到,它又去捕捉“野味”,讓人擔驚受怕。
盡管豹喜天天吃的是牛肉和三文魚的美味貓罐頭,可自打獵吃過四腳蛇后,便念念不忘這種“野味”,天天跳上客廳、琴房、陽光房的窗臺,到處尋覓。
因為窗外的花、樹和廊柱上常有四腳蛇出沒,豹喜每每隔窗望到那蹤影,都會激動異常,恨不能一頭躥出去,將那“野味”吞進嘴里。
怎樣才能讓豹喜不再貪獵,收回不安分的心呢?
全家人都在苦思冥想。
那天,我在舍前料理草坪,猛然發(fā)現(xiàn)一只臉盆大小的烏龜竟然爬到了腳下。
它很漂亮,灰色的鎧甲棱角分明,底殼露出新鮮的枇杷黃,機靈的小腦袋長著黑綠相間的條紋。
我突發(fā)奇想,倘若將這烏龜和豹喜放在一起,也許會讓它消停下來。
于是把烏龜放進杜鵑花下的大水盆里,給它洗了個澡,以待它適應新的環(huán)境后,好給豹喜做寵物。
這個計劃還未等實施,便被女兒否決了。
女兒說,這烏龜,是野生龜,吃的是湖里的水蟲和小魚蝦,家里無法將它養(yǎng)活;更令人擔心的是,這野生龜同四腳蛇一樣,很可能帶有病菌,無論對人還是豹喜都具有潛在的威脅。
無奈,我把小烏龜送回了離家不遠的湖里。
可到底怎樣改變豹喜的野性,一時想不出法子。
其后不久,我和夫人離開女兒家去美國中部兒子家小住。
一天,女兒興沖沖地打來電話,說終于給豹喜找到了寵物,它不再擔心四腳蛇了。
我問,什么寵物?
女兒賣著關子說:“回來你們就知道了!”
寵物,會是什么呢?一時猜不出。
待回到女兒家,卻不見豹喜跑來“迎接”我們。
怪了,以往,每逢家里人回來,它總會跑出車庫的黑門,好奇地嗅這聞那表示親熱,是什么竟有如此大的魅力,使它改變了習慣呢?
女兒指著陽光房,道:“豹喜在看它的寵物呢!”
可不,遠遠地便看見它趴在陽光房的窗臺上,聚精會神地在朝外望著……
望什么呀?
走到近前一瞧,嚯,外面挨著窗戶不遠,豎起了兩個鳥食籠子,籠子上落著五六只鳥,正在啄食,豹喜看得津津有味。
嗨,豹喜的寵物是鳥啊!
原來,我們去兒子家之后,白天,樓上樓下只剩下了豹喜自己。女兒擔心它會寂寞,就買來了鳥食籠子,引來了鳥。
這一招,還真靈驗,把豹喜的興奮點引過來了。
我發(fā)現(xiàn),天一亮,豹喜就跳到陽光房的窗臺上,去觀看來啄食的鳥。
那些鳥,羽毛艷麗,有猩紅的,翠藍的,嫩黃的,靚灰的,墨黑的;有的頭頂俏冠,有的身帶彩斑,有的頸毛蓬松,有的翹著長尾巴……
大大小小的鳥們,你方吃罷,我飛來,這個飛去,那個又來,來來往往,鳥羽翩翩,看得豹喜興奮不已。
豹喜是趴在窗臺上看鳥的,時間長了,它便直起腰來,蹲在那里看。
鳥們著陸的技巧很高超,都能精準地落在鳥籠的食盤上。它們是一門心思奔鳥食而來的,似乎沒有注意到窗臺上玻璃后面的豹喜。它們一旦發(fā)現(xiàn)了豹喜,便會警覺地飛去,落在草坪外的樹上觀瞧動靜,伺機再來。
豹喜不傻,它意識到只有將自己隱蔽起來,才能不嚇跑鳥。
于是,它鉆進了窗臺旁邊“貓樹”的圓洞里,窺視著窗外的一切。
這樣,鳥不易察覺到它,它卻依然可以觀看到飛來飛去的鳥。
然而,屈身趴在圓洞里,時間長了便不爽。
于是,它躍身跳到貓樹最高層的圓盤上。在那兒,任躺任臥都可以居高臨下地鳥瞰一切,而鳥們卻絕不會察覺到它的存在。豹喜終于找到了甚妙的觀鳥臺。
豹喜尤其喜歡蜂鳥。
蜂鳥的食物不是小葵花子和谷物果實之類,而是調制的一種帶有花蜜味的糖漿,通過食盤上花蕊般的小孔來吸食。
也許是蜂鳥懸停時那翅膀的樣子引得豹喜格外地好奇。每當蜂鳥飛來時,它都會猛地站起身來,貪婪地望著,顯得尤為興奮。
鳥食籠子上,也有不速之客。那天,豹喜突然不顧一切地從觀鳥臺上,跳到窗臺上,前爪撲著玻璃,“呼呼”地吼著,尾巴變得老粗……
我朝外一瞧,喲,一只肥碩的松鼠倒掛在食籠上,在偷食鳥食。
豹喜顯然討厭這個家伙,視其為敵,恨不能撞破玻璃,與它來一場搏斗,將它趕走。
松鼠聽到了豹喜的吼聲,狼狽逃去。
豈料,倉皇中,竟將鳥食籠子的掛繩弄斷,籠子摔落在草坪上,鳥食撒落一地。
我收拾好那籠子,裝滿新食后,重又掛了起來。
散落在草坪上的鳥食引來了許多大鳥,有鴿子般大的鷓鴣,還有專愛啄食人家鳥蛋、搗毀別人鳥巢的搗蛋鳥,以及小烏鴉般的無名鳥,它們上下翻飛,好不熱鬧 。
不知為什么豹喜對于它們似乎興趣不大。瞧,它半合著眼睛,乜斜著地上那些貪吃的家伙。
天近中午,豹喜兀地亢奮起來,它忽地跳下貓樹,躥到窗臺上,耷拉著尾巴,兩爪朝玻璃撲去。
我想,一定是那令豹喜討厭的肥松鼠又來偷食了。
臨窗望去,糟了,一條半截尾巴的四腳蛇扭著身軀爬上了鳥食籠子的鐵桿上。
顯然,四腳蛇的出現(xiàn)又勾起了豹喜對于“野味”的回憶。我心一沉,女兒精心策劃的事情,這下怕是要毀于一旦了。
女兒曾告訴我,在啟用鳥食籠子之前的一天,她拗不過豹喜的糾纏,放它到陽臺上曬太陽。
豹喜竟佯裝在地上打滾,趁人不注意,“噌”地躥到臺階上,逮住了一條小四腳蛇。多虧女兒震懾有方,才避免了一場“血案”。但那條小四腳蛇從此失去了半條尾巴。
也許,眼前這條缺了半截尾巴的四腳蛇就是從豹喜嘴里逃去的那一條。
女兒好不容易用鳥這個寵物,使豹喜不安分的心消停了多日,如今,又見四腳蛇,它還會再安分嗎?
嗚呼,貓就是貓,它即便有了再多的寵物,其野性怕也是難以改變的。
既然愛它,就連它的野性也一起愛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