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學在朝鮮（韓國）的傳播、發(fā)展與全盛

■ 程利田

朱子學的傳播

朱子學于13世紀初傳到朝鮮半島。南宋寧宗嘉定十七年（1224）春，朱子曾孫朱潛棄官袖家譜攜子女與門人葉公濟、趙昶、陳祖舜、周世顯、劉應奎、杜行香、陶成河七學士東渡朝鮮半島，在高麗全羅道綾城建書院講學，成為朝鮮（韓國）傳播朱子學的始祖。

宋元時，移民到朝鮮半島的中國士人和學者還有劉荃（漢高祖劉邦之四十世孫，宋翰林學士、兵部尚書）、程思祖（宋學奠基人和洛學創(chuàng)建人之一的程頤第十四世孫，元順帝時任御尉校丞）、孔昭（孔子第五十四世孫，元翰林學士），他們移民時帶去理學書籍597冊到朝鮮半島設壇講學，傳播朱子學。

高麗王朝統(tǒng)治者接受朱子學是在13世紀末。1286年高麗王朝儒學提舉、集賢殿大學士安珦隨忠烈王使元，在元大都（今北京）首次讀到《朱子全書》，以為它是儒學之正脈，學儒學不如先學朱子學，于是廣尋理學書籍、手抄《朱子全書》、攜帶《四書集注》、臨摹朱子畫像而歸。他歸國后任宰相，大力整頓教育，親自在太學講授朱子學，理學教育勃興。安珦成為高麗王朝官方第—位朱子學傳播者。

白頤正，安珦高徒，1298年隨忠宣王使元，專攻朱子學，歸國時帶回朱子學書籍，設館授徒，培養(yǎng)出李齊賢、樸忠佐等高徒。高麗王朝傳播朱子學的還有禹倬、權溥、李齊賢、李穡、鄭夢周、吉再等。禹倬精通經史尤其易學，為以朱子易學為中心的朝鮮（韓國）性理學研究開辟了道路。權溥以畢生精力翻刻《四書集注》和其他朱子學著作。

李齊賢，白頤正高徒，1306年也隨忠宣王使元，攻讀朱子學長達30年，并與元朝著名朱子學者姚燧等友好，提高了朱子學水平，其學注重朱子“敬以直內”，又強調“新民之理”的實踐；回國后奮力傳播朱子學，成為高麗王朝朱子學的巨擘。

李穡，李齊賢高徒，早年以高麗王朝使節(jié)書狀官身份入元，在理學上繼承周敦頤《太極圖說》和朱子理氣觀，歸國后任成均館大司成，重修校舍，增置生員，選擇精通經術之士任教官，移植元朝教育方式，以成均館為講堂，以朱子學為教學內容，對朱子《小學》作諺解，普及朱子學，學者云集，盛況空前，名儒輩出。

鄭夢周，高麗王朝末精通朱子學的大學者。他堅守性理學義理觀，強調以義理思想闡發(fā)朱子學和學以致用，在任宰相期間極力倡導朱子學教育，中央設五部學堂，地方建鄉(xiāng)校，力推朱子學說，把理學家的禮俗推廣到全社會，令士庶仿朱子家禮立廟，奉祀祖先，以取代佛教的文化習俗，被推為東方理學之祖。吉再，隱居家鄉(xiāng)從事教育，傳播朱子學，將《朱子家禮》儒家禮儀思想普及到鄉(xiāng)野百姓，成為朝鮮半島私學的起源。

高麗王朝統(tǒng)治者重視到中國采購儒書。1312年忠宣王在元大都設立“萬卷堂”，讓雙方理學家相互交流；到中國江南釆購儒書，朱子學書籍大量流入朝鮮半島。元仁宗也將原宋廷秘閣所藏4371冊計1700余卷書籍贈給忠肅王，并在負責管理高麗和中國東北地方事務的征東行省中專設“儒學提舉司”，以推進高麗王朝朱子學教育發(fā)展。高麗王朝統(tǒng)治者還仿效元朝將《四書集注》《大學衍義》作為科舉考試依據(jù)，以發(fā)展朱子學教育。在高麗王朝末期，朱子學終于取代了佛教佛學，不僅在政界而且在思想界學術界確立了自己牢固的地位。

朱子學的發(fā)展

朝鮮王朝（即李朝）是以朱子學為建國理念的國家。朝鮮王朝初期傳播朱子學的學者有鄭道傳、權近等。

鄭道傳，李穡高徒，朝鮮王朝初任政治軍事教育等各方面要職。他肯定朱子學倫理道德觀，重視“忠”“孝”思想，認為臣忠子孝是人道之大端，是人立身之根本。為全面推廣朱子學，他力主排佛，并著《心氣理篇》《佛氏雜辨》等，從理論上對佛教佛學進行揭露和批判，使朝鮮王朝五百年獨尊朱子學。有學者稱：“鄭道傳發(fā)揮天人性命之淵源，倡鳴孔孟程朱之道學，辟浮屠百代之誑誘，開三韓古之迷惑，斥異端息邪說，明天理正人心，吾東方儒—人而已。”

權近，李穡高徒，與鄭道傳并稱為朱子學雙璧，著有《五經淺見錄》《入學圖說》等?！段褰洔\見錄》是他繼其父權溥翻刻《四書集注》之后，運用朱子學理論闡釋儒學經典的重要著作，但今僅傳《禮記淺見錄》與《周易淺見錄》?！度雽W圖說》是朝鮮（韓國）最早的一部朱子學入門著作。他在這部著作里對四端七情與理氣關系展開論述。這是朝鮮（韓國）哲學史上首次提到四端七情與理氣關系，影響朝鮮（韓國）朱子學和哲學發(fā)展達數(shù)百年之久。

鄭道傳、權近等竭力將朱子學與社會結合，宣傳道學，推動社會改革和社會進步。他們特別張揚朱子道德觀和理勢史觀及變化倫理觀，為朝鮮王朝（即李朝）代替高麗王朝提供強勁理論依據(jù)。1392年朝鮮王朝建立后，面對當時王權虛弱、體制松散等問題，鄭道傳等提出儒教理想政治，力倡朱子學，斥異端息邪說，進行體制整頓和社會改革，加強王權。權近則重視朱子學的教育與傳播，著《勸學事目》呈給國王，提出儒教國家方向和理學教育理念，力推朱子學教育。

朝鮮王朝統(tǒng)治者均斥佛尊儒，以朱子學為治國方略，奮力實現(xiàn)以儒家倫理為基礎的理想社會，采取有效措施推動理學發(fā)展，朱子學進入朝堂。太祖李成桂設成均館，尊儒道，攻讀朱子學，建文廟祀孔祀朱；令鄭道傳編《經國大典》。太宗李芳遠好學不倦，勤讀理學經典《四書》《五經》等，探求朱子學學理，認為讀《中庸》則“先要識其理之全體”，《中庸》《大學》等為“理學之淵源”。世宗設集賢殿，研究古典和制度，編纂經史書籍；辦經筵講論理學經典；整理禮樂，刊行《三綱行實圖》《國朝五禮議》《孝行錄》，行朱子家禮，整頓國家五禮，朱子學倫理得到迅速普及。成宗設弘文館，加強理學理論研究，推行儒教政治，頒布《經國大典》，完備國家和社會體制，同時重視加強學校的朱子學教育，推進朱子學教育體制的完備。中宗起用士林勢力，崇尚道學，刊行《朱子大全》，力傳朱子學。肅宗刊行《朱子大全諺解》，以幫助臣民研習理解朱子學。明成祖朱棣多次向朝鮮王朝贈送《性理大全》《四書》《五經大全》《通鑒綱目》《大學衍義》《勸善書》等朱子學經典；朝鮮王朝出使中國的使者，歸國時也都帶回《朱子語類》《四書集注》《朱子大全》《朱子家禮》《近思錄》《大學衍義》《小學》等朱子學著作。朝鮮王朝理學教育體制完備，書院900余所；國學館、書院、鄉(xiāng)校、書堂同發(fā)展，朱子學廣為普及。朝鮮王朝科舉制，將《四書集注》《大學衍義》《小學》等定為文武兩科考試共同科目，文武官員都通朱子學。朝鮮王朝君臣和朱子學者都奮力推廣朱子學，朱子學得到了極大的普及和發(fā)展，并朝著全盛方向發(fā)展。

朱子學的全盛

15世紀末至16世紀上半葉，朝鮮王朝不尊佛法，專尚儒術，家家都以孝悌忠信為業(yè)，所讀并尊崇者為“四書”“五經”，刑制從大明律，喪制從朱子家禮，冠裳遵華制。朝鮮（韓國）朱子學在朝鮮王朝時完成了民族化和本土化過程，獲得了官方哲學和正統(tǒng)學術思想的地位，出現(xiàn)了不同朱子學派和李滉、李珥等理學大家。

理學在朝鮮王朝成宗之后有了變化。金宗直、金宏弼、趙光祖等士林勢力提出王道政治，進入中央政界，成為政界主流。他們在政治上主張“崇道學，正人心，法圣賢，興至治，格君心，陳王道，辟義路，塞利源”的王道政治，規(guī)定了君王的基本任務，確立了朝鮮（韓國）的道學傳統(tǒng)，構成了朝鮮（韓國）道學的基本精神。在學問上，他們加深對理氣、心性論的探討，出現(xiàn)了主理派和主氣派的朱子學派。主氣派以徐敬德為代表，著有《原理氣》《理氣說》等，主張氣本論，提出氣外無理、理為氣宰的思想，繼承發(fā)展了朱子學唯物主義傾向。主氣派學說由李珥集大成，培養(yǎng)出成渾、金長生等高徒，形成畿湖學派。主理派以李彥迪為代表，主張理本論，堅持朱子的理為萬物本原的思想，認為理氣不可分，但“有理而后有氣”。李彥迪著有《求仁錄》《中庸九經衍義》《大學績或問》等著作，較系統(tǒng)地傳播了朱子無極太極、理氣、道器、理事等關系的思想。主理派學說由李滉集大成，其門下有柳成龍、鄭逑等高人，形成嶺南學派。除外，以張旅軒、李陶庵、田艮齋等為代表的折中派也在傳播朱子學。

李滉，號退溪，人稱“朝鮮之朱子”“東方百世之師”，著有《退溪全書》。他為學獨尊朱子理本論，對朱子理氣論、心性論、格致論、主敬涵養(yǎng)論等理解不僅深刻闡述精到，而且有創(chuàng)造發(fā)揮和突破超越。他在理氣關系上，對朱子“理氣動靜”觀進行修正和發(fā)展。他把理氣關系運用到人的性情關系上，提出朝鮮（韓國）哲學史上著名的“四端七情心性論”，開創(chuàng)出“四端理發(fā)，七情氣發(fā)”的“理氣互發(fā)說”，解決了朱子“性情說”所存在的矛盾，對朱子學有重大發(fā)展，更加強調了朱子尊德性、重修養(yǎng)的思想。“四端七情心性論”是退溪學精華?！妒W十圖》即《朱子全書節(jié)要》也是退溪學精華，《圣學十圖》熔鑄宋明理學之精髓，其核心是人，是學做圣人的綱領條目、修養(yǎng)方法、程序節(jié)要、標準規(guī)范、行為踐履、情感意志等，既全面系統(tǒng)地又漸次深入地論述了為圣的目的和方法，對朝鮮（韓國）和日本朱子學影響深廣。退溪學是朝鮮(韓國)理學成熟的標志，是朝鮮(韓國)朱子學發(fā)展史上的—座里程碑，成為朝鮮(韓國)民族自己的文化學術而占據(jù)了正統(tǒng)地位。

李珥，號栗谷，著有《栗谷全書》。他既推崇朱子又融通各家各派。在理氣關系上，他既不贊成徐敬德的氣本論，也反對李滉的理本論；主張理氣在本體上是二，在功用上是—，提出“理通氣局說”。“理通氣局說”使他又回歸于理本論。他根據(jù)自己的理氣觀，在“四端七情”論辯中反對李滉的“理氣互發(fā)說”，主張四端七情均使“氣發(fā)而理乘之”的“理氣—途說”，并提出“人心道心之相對說”和“七情包四端”的主張。在心性修養(yǎng)上，他繼承朱子有關理、氣、心的思想和《中庸》“誠”思想，以“誠”為立志、格物、變化氣質的根本，以“誠之”為—切學問盡性成圣之工夫，提出“存誠養(yǎng)心說”，使他的修養(yǎng)論具有由敬入誠、誠養(yǎng)體用的特點，比朱子修養(yǎng)論“主敬涵養(yǎng)說”更為細密和明白。李珥與李滉，被譽為朝鮮（韓國）理學之雙璧；栗谷學和退溪學同為朝鮮(韓國)理學發(fā)展史上的豐碑。朝鮮(韓國)朱子學迸入全盛期。

16世紀末至19世紀上半葉，陽明學抬頭，但仁祖時期，掌權者主要是李珥、李滉派系的學者構成，如金長生、張顯光等。他們強調純正朱子學是仁祖政權在思想上的目標，因此退溪學、栗谷學成為主導朝鮮王朝政權的正統(tǒng)思想。之后的孝宗、顯宗時期，追隨栗谷學的宋時烈，對朱子學深信不疑，拜栗谷門人金長生為師，研發(fā)學理，著書立說，開業(yè)授徒，形成朱子學繁榮強盛的新局面。宋時烈門徒權尚夏“受其衣書之托，主盟斯道三十余年”，與同門韓元震將朱子學推向朝堂和民間，借助經筵、書院和鄉(xiāng)學各種傳播途徑，使朱子學的正統(tǒng)思想在朝鮮王朝社會植根牢固，主導了國家政治生活和社會風氣。

李珥在《栗谷全書》卷四《拾遺》里說：“唯我東方，邈在海表，雖若別為—區(qū)，而九疇之教，禮樂之俗不讓華夏。”總之，朝鮮(韓國)朱子學經過高麗王朝的傳播熏陶，在朝鮮王朝時繁榮昌盛，并—直作為官方哲學和正統(tǒng)思想而支配國家政治、教育、學術長達500年之久，成為中國之外的朱子學道統(tǒng)闡發(fā)中心，其學理并不亞于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