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留的孩子

短發(fā)夏天

我在圣誕節(jié)后的那個清晨遇到諾冬，他還穿著醫(yī)院的大號病服，小臉蒼白。我走出去幾步，忍不住回頭，試探著叫他：“諾冬?”他抬起頭來看我。我捂住嘴巴：“你不是已經(jīng)……”“嗯?！彼c了點頭，說，“但是我忘了東西在這里?！薄笆裁礀|西?”我問?！耙桓眹H象棋?！彼f，“這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玩具，我舍不得它?！蔽毅读算?，說：“可是……”“我只是想再看它一眼?！彼拖骂^。我心一軟，將手伸過去：“我?guī)湍阋黄鹫液貌缓?”他笑了起來。

諾冬是我曾經(jīng)的鄰居，比我小四歲，是天才兒童。但我們搬家之后的第二年諾冬就患了白血病，晚期，已經(jīng)沒得治?？斓结t(yī)院時，諾冬發(fā)現(xiàn)了他的玩具?！霸谀抢?”他指給我看。前方是一個比諾冬小幾歲的女孩，她抱著一個盒子，正要上車，她媽媽突然發(fā)現(xiàn)了盒子，問她：“這是什么?”“棋，是諾冬哥哥留下的?！迸⒄f?！翱烊拥?怎么能留著這么不吉利的東西!”女孩的媽媽搶過盒子一把扔出去，然后將女孩抱進(jìn)了車?yán)?。一只流浪狗猛地躥過來，叼起盒子就跑，我和諾冬緊跟在它后面。

小狗跑了一會兒，停下來，將盒子放在一個垃圾箱旁，又跑開了。我正要過去，諾冬卻拉住我。只見一個和諾冬一樣大的男孩也盯著這個盒子。他和諾冬一樣瘦，旁邊的那個男人是他的父親，他們看起來很窮。諾冬抱起盒子走到他們面前，將盒子塞進(jìn)男孩的懷里。男孩一怔，繼而快樂得手舞足蹈起來——男孩是一個啞巴。

男孩家住在城郊的一處民房里，房子又矮又舊，也小極了，只有兩間，一間做廚房與客廳，剩下的一間只有一張大床。男孩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然后將棋子一一擺起來。

諾冬放開我的手，走進(jìn)男孩的房間，趴在男孩的床邊，伸出手去碰那些棋子。男孩愣了一下，然后沖諾冬笑了起來。

在冬日，兩個男孩認(rèn)真地玩著這個古老的游戲，連一句對話也沒有，只是思索、皺眉、笑——這卻是我見過的世間最美好的一幅圖畫。

諾冬在平安夜那一天去世，我是從朋友那知道這個消息的，但我沒想到我會再次遇見他。他不肯離開人世間，是因為，他還有遺憾吧?現(xiàn)在，他可以滿足地走了。他小小的人形幻作一團(tuán)霧氣，越來越薄，越來越淡，然后他就不見了……

可人摘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