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琪
論曹禺筆下的“封建”男性人物形象
徐安琪
在研究曹禺的人物形象時,研究者將目光齊齊投向了女性,因為女性受壓迫后開始反抗這個行為很特殊,它顛覆了傳統(tǒng)女性形象。但是,許多研究者忽視了男性人物形象的特殊性,因而未能從此形象出發(fā)進行對曹禺的創(chuàng)作研究。而筆者將從曹禺筆下的“封建”男性人物形象出發(fā),探討曹禺的創(chuàng)作思想。
曹禺 男性人物形象
曹禺作品中帶有封建心理的男性形象,比如周萍、焦大星、曾文清、覺新等,他們都處于一種矛盾狀況下的“病態(tài)”,青春在他們身上并不體現(xiàn),反而是以新舊參半的行為來昭示處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替期人的痛苦與掙扎。而在談到婦女時,大家明顯默認了她們是受壓迫的,但是很少有人意識到這些青年男性也同樣遭受壓迫,甚至我們都默認了他們就該是“病態(tài)”。那么我想追問的是:為什么青年男性都會以“病態(tài)”出現(xiàn)?中與西的交匯,父權與自由的沖擊,為什么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受到鼓動而反抗呢?
曹禺筆下的男性人物形象相較于女性來說,是懦弱的、逃避的、不敢于反抗壓迫的,其目的是突出女性的自主反抗精神,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曹禺對于婦女解放的關心,正如他自己所說:“我是女性的崇拜者”。首先,這種關懷女性的意識是與曹禺的家庭經歷分不開的。曹禺在姐姐辭世后,他思索: “是什么奪走了姐姐的生命?……他聯(lián)想到段媽的悲慘命運,深深感覺到天下婦女是苦難最深重的,倘若說一般人頭上有著君權、神權、族權的桎梏,婦女頭上則還有一道夫權的桎梏。他想,今后倘若有機會的話,一定要為婦女的苦難吶喊,寫一個反映婦女悲慘命運的戲?!倍?,曹禺從小就失去了親身母親,這一個缺憾是誰都彌補不了的,仆人段媽以及姐姐的經歷。曹禺在訪談里說過:“女人是最苦的,從生理上去講是這樣的;從社會角度上講,也是一樣受苦。她們受‘四權’的壓迫,政權、族權、神權和夫權的壓迫。盡管說每家都有難念的經,但這個經基本上是女人念。一個家,主要的是生孩子,男人不會生孩子,十月懷胎,家務事,都是女人的事,生活的擔子更多地落在女人的身上。男女授受不親,一般婦女還有封建思想。我認為,在舊社會做女人是可憐的,女人從一而終,比男人好得多啊!哪怕現(xiàn)在,從一而終的還是女人。女人的地位低,受到各方面的歧視,即使是有錢人家,女人的地位實際上也是低的。貧窮的婦女就不必說了, 那就更苦了。”其次,曹禺對于女性的關心也來源于知識分子的社會關懷,正如我們所知,曹禺涉獵過很多西方戲劇家的著作,對易卜生也有自己獨特的理解,他也正如易卜生一樣關心著婦女解放問題。所以,在《雷雨》里我們看到的是懦弱、逃避的周萍愛上了反叛的繁漪;在《日出》里我們看到生活在理想世界的方達生并沒有勇敢地破除自己所厭惡的世界,他選擇了逃離,而陳白露則是用死來拋棄這個自己都不堪忍受的生活;在《原野》里我們看到的是唯唯諾諾地纏繞在母親與媳婦之間的焦大星,以及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為愛出奔私逃的花金子等等。
曹禺筆下的男性人物“病態(tài)”式在的一個原因,就是為了表達作者對女性的關懷,突顯女性解放的重要性,他說: “我以為我不應該用欺騙來炫耀自己的見,我并沒有明顯地意識著我要匡正諷刺或攻擊些什么,也許寫到末了,隱隱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涌的流推動我,我在發(fā)泄著被抑壓的憤懣,毀謗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辈茇J為中國家庭的一大罪惡就是對于女性的壓迫,父權制家庭中無人道主義可言,而這恰恰是曹禺創(chuàng)作中十分強調的,因而他的視角大多集中于家庭罪惡。所以曹禺筆下的“病態(tài)”式男性,也正昭示了封建家庭的崩潰。
現(xiàn)代作家自我塑造的人格與作品中的情感,陳獨秀指出的是:崇高的犧牲精神、偉大的寬恕精神、平等的博愛精神,而這正是耶穌的人格和情感。反觀處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轉型期的男主人公,在其自我完善的過程中,會出現(xiàn)一個具有耶穌式人格的女性,成為他們救贖自己的“工具”。人格上,他們依附于女人,一旦這種女性在經濟上能獨立時,這類男性也失去了支柱。在現(xiàn)代化過程中,男性的“柔弱”來自于自我價值的缺失。
正如蒂利?!洞嬖诘挠職狻分兴f:“如果威脅本體上的自我否定,則產生對命運和死亡的焦慮;如果威脅道德上的自我肯定,則產生對罪過和譴責的焦慮;如果威脅精神上的自我肯定,則產生對空虛和無意義的焦慮。”曹禺筆下的男性形象似乎都停留在上述的二、三層次,幾乎沒有涉及到第一層的。也就是說,男性有著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感,對于本體上的自我否定幾乎沒有。而作品中的大多數(shù)男性都是對自我道德及精神的否定,這樣一來其實就表明了他們在家庭、社會中失去了自己的價值,所以曹禺筆下的周萍會因為自己的亂倫而產生罪過感,進步青年方達生也會因為陳白露的世界而產生無意義的焦慮感,仇虎會因為報仇對象——閻王的死亡而產生空虛感。“中國的‘家族’首先是一個父權制的‘等級制實體’。而中國封建社會的超穩(wěn)定結構,一方面是父權家長制的超強的內聚力、親合力、延續(xù)力使然,另一方面,也是父權家長制超常的封閉性、僵化性、停滯性的結果。所以,父權主義既使傳統(tǒng)文化充滿了父性神話的光輝,又給中國歷史留下了專制的陰影”,其實即使是大家族的父權象征人物,也不可避免的產生一種自我懷疑,比如周樸園在侍萍的事件真相大白后,他也不可避免的產生了罪過感,因而最后皈依宗教尋求庇護;再比如《家》里面的曾皓,最后因為封建家庭的根基即將傾倒以及自己的子孫都不再遵循他的命令,而感到一種精神上的失落。上述分析都說明了,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替時期,殘存著“封建”心理的男性無論是在家庭中還是社會中,都會遇到自我價值崩塌的時刻,一方面是因為傳統(tǒng)的教育在作祟,另一方面現(xiàn)代文明又緊緊地追隨過來,他們來不及進行身份轉換,于是感受到了一種沖擊后便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特別是當女性越來越獨立,不再是男人的依附時,男性在家中的價值也逐漸失去了,因而出現(xiàn)病態(tài)、懦弱等現(xiàn)象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