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遲來的酒

□羅唐進

一杯遲來的酒

□羅唐進

我在內(nèi)心里為一件事而糾結(jié)：當年，真該在婚禮的宴席上給父親斟滿一杯甘洌的酒。

父親嗜酒，我討厭他醉醺醺的樣子和嘮叨，經(jīng)常與之爭吵，父子關(guān)系便多年處于僵冷的狀態(tài)。那年報考中學，我索性選了一所離家很遠的學校，只為逃離父親的世界，不看他酒后胡鬧、嘮叨。

寄宿生的日子，把我與父親遠遠地隔開了。每次周末回家，父親幾乎都在工地上勞作，于是，我徹底逃離了他的束縛，有了另一種全新的生活。

16歲生日的時候，父親讓母親來學?？次?，并讓我回家，說想與我一起過16歲的生日。我當時有些感動，當夜便請了假，隨母親回去了。

進屋時，父親正在廚房里忙得不可開交。開飯后，他朝我碗里夾大塊大塊的紅燒肉，說了許多體貼的話。我忽然對他萌生出一股濃烈的情感，心里覺得，大抵他是愛我的，只是沒有那樣的環(huán)境與機會讓他表達。

父親喝了點酒，臉頰微紅。當他再要往杯里倒酒時，我制止了他。他有些不高興，說兒子怎么能管老子？我縮回了伸出的右手，不再理會。

他到底是醉了，開始嘟嘟囔囔地念叨我的陳年舊事。從1歲到16歲，所有趣事他都銘記在心。我討厭這樣沒完沒了的重復，當夜我與酒后的父親又大吵了一架。

回校后，我跟母親說，高中的課程越來越多，我怕是不能頻繁回家了。母親說學習要緊，答應(yīng)了我提出的一月回一次家的建議。

其實，那時我有的是時間，只是不愿回去。年少的人有許多想法和沖動，在很多年后，自己都難以解釋。就像我此刻都不明白，為何當年自己會那般地記恨父親。

隔得時間過長，我與父親慢慢生疏了，即便偶然坐到一起，也說不上幾句話。我把眼睛埋到書本里，從始至終，保持沉默。

幾年后，我考取了外地的大學。父親設(shè)宴款待街坊鄰居。他借著酒勁，把客人的兒女們都數(shù)落了一通，而后對我大加贊賞，說我回到家中都舍不得浪費時間，努力學習。他不知道，我之所以那么賣力讀書，完全是為了避開他。就這樣，原本高高興興的一場酒席，竟在他的嘮叨中不歡而散。

在北方的城市中，波瀾不驚地待了四年，我開始厭倦異鄉(xiāng)的生活。畢業(yè)回到家后，我在附近的小鎮(zhèn)上找了份工作，談了對象。

結(jié)婚那天，父親來了，我本不打算請他，雖然這顯得有點大逆不道，但我實在不想重蹈當年的覆轍，讓他毀了我一生的幸福。

婚禮之前，我再三叮囑父親：不能喝酒，因為在場的人有很多都是我的領(lǐng)導和老師。他笑笑說，這點規(guī)矩我還能不知道？不該喝的時候我當然不喝。那天，父親整晚都在桌前正襟危坐，以水代酒，頷首微笑……

想來，父親如今已離世8年。我卻在內(nèi)心里為一件事而糾結(jié)：當年，真該在婚禮的宴席上給父親斟滿一杯甘洌的酒。

青松下，一杯遲來的酒，是一位兒子的思念。

（責編 宋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