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無為”思想及其現(xiàn)代啟示

⊙黃 蔚［武漢大學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中心， 武漢 430072］

文苑經(jīng)緯

老子的“無為”思想及其現(xiàn)代啟示

⊙黃 蔚［武漢大學中國傳統(tǒng)文化研究中心， 武漢 430072］

“無為”是老子哲學思想中的重要概念。“無為”既是天道的自然屬性在人道上的運用，也是老子提出治理當時混亂社會秩序的一劑良藥。

老子 “無為” 自然

一、老子提出“無為”的原因

在《道德經(jīng)》五千言中，“無為”出現(xiàn)了十二次，可見“無為”在老子哲學思想中的重要性，而老子之所以提出“無為”，從他的思想內(nèi)部來看，是天道的自然無為屬性在人道上的具體運用；而從他所處的時代背景而言，則是他通過反思現(xiàn)實有為政治的危害，提出用“無為”來治理當時混亂的社會秩序。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25章）老子認為，天、地、人都效法道，而道效法自然，但何謂自然？王弼講：“道不違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圓而法圓，于自然無所違也?！倍惞膽壬J為：“所謂道法自然，是說道以它自己的狀況為根據(jù)，以它內(nèi)在原因決定了本身的存在和運動，而不必靠其他外在的原因?！边@里的自然代表一種自然而然、本來如此的狀態(tài)，在這樣的意義上，道法自然就是道根據(jù)自己的本性去生存，而沒有任何外在的強制力量來左右其存在。

反觀老子描述道的語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保ǖ?5章）“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保ǖ?章）“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第4章）可以看出老子無神論的思想傾向，道作為宇宙的根源，既先于天帝而存在，是獨立自主的自發(fā)自覺，又沒有人的理性和感情來偏愛某一類物，所以天、地、人都效法道，本質(zhì)上就是效法它自身，道“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第64章），使萬物依照自身的自然規(guī)律來變化發(fā)展，最終“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第17章），道的“無為”能使萬物自由發(fā)展，各美其美，達到無不為。

老子所處的春秋末期，正是社會發(fā)生大變革的時代，而根據(jù)司馬遷的記載，老子作為周守藏室之吏，歷記成敗禍福存亡古今之道，對當時社會的混亂秩序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在他看來，“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第75章）。社會動亂的根源在于統(tǒng)治者的胡作非為，而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棄有為而立無為，無為不是什么都不做，恰恰是做到點子上，是讓統(tǒng)治者順應民心，以百姓心為心，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而不是為了滿足私欲制定出各種繁瑣的條令法規(guī)和嚴苛的稅收徭役來干涉老百姓的生活，因為“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第57章）。在那個戰(zhàn)亂年代，老子認為老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休養(yǎng)生息，因此“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第57章）。

二、老子“無為”的具體內(nèi)涵

關(guān)于“無為”，我們首先得看它的語詞含義，對于“無”字，根據(jù)龐樸先生的考證，可以將其細分為三種含義，首先是以“亡”為代表的無，是指“有”的消失或未現(xiàn)；其次是“舞”所指代的“無”，意指實有似無的東西；最后是“無”所表示的絕對的空無，而這種順序恰恰與中國思想史的發(fā)展線索相一致?！巴觥彼淼氖亲钤绲臒o的觀念，那時的無，只有語言學的意義，尚沒有思想史和哲學史方面的意義。稍后出現(xiàn)的“無”所代表的無的觀念在宗教、民俗、思想、文化、哲學等方面都有重要的意義，這種無的觀念是老子哲學產(chǎn)生的肥沃土壤。最后出現(xiàn)的“無”所反映的空無概念標志著理論思維或抽象思維的發(fā)展，為魏晉玄學時期王弼所發(fā)揮的“無”提供了思想資源。

老子“無為”之“無”屬于第二階段的“舞”，那種實有似無的特征頗像老子心目中的“道”，“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第21章）。以這樣的“無”來解釋，“無為”就是有而似無的行動，因為它有，所以它并非什么都不做，而且從結(jié)果上來講，它還達到了“有為”難以企及的效果；而似無則說明了無為的處事特點，給人感覺好像沒做什么，這是由于為是根據(jù)自然規(guī)律而為，而非像常人一樣按人為想法去為，所以在大多數(shù)人眼中，該為的地方都沒有為，使人產(chǎn)生似無的錯覺，就像柳宗元筆下善于種樹的郭橐駝一樣，“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輔助外物按照自身規(guī)律去成長，絕不大刀闊斧地干涉它，“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早而蕃之也”。

1.順自然而為。這種實有似無的無為，本文將其分為兩個層面，第一是尊重自然本性和客觀規(guī)律，順自然而為，讓萬物各自依照自身的發(fā)展規(guī)律而自發(fā)自為。在社會治理上，老子反對以智治國，因為世間流傳的智巧越多，對人欲望的刺激就越大，就會使得統(tǒng)治者任性妄為，橫征暴斂，最終受苦的還是無辜的老百姓，“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者，國之賊；不以智治國者，國之?！保ǖ?5章）。這里的“愚”是主張要回到人性質(zhì)樸純真的狀態(tài)，“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于樸”（第28章），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第28章），沒有貪欲，也就沒有了殺戮，最終得到實惠的自然就是老百姓，所以“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第19章）。

同時，老子看到了儒家禮樂文化中的虛假部分和這部分對人自然本性的摧殘：“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無為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保ǖ?8章）什么才是老子心目中的上德？“孔德之容，惟道是從?！保ǖ?1章）在老子那里，“道”的屬性表現(xiàn)為“德”，凡是符合“道”的行為就是“有德”，反之，則是“失德”，“道”是客觀規(guī)律，而“德”是指人類認識并按客觀規(guī)律辦事。人們把“道”運用于人類社會產(chǎn)生的功能，就是“德”，因此在老子看來，最偉大而崇高的德性是循道而行，那便是上德之義。所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的意思是說，具備“上德”的人不自恃有德，因此實際上是有“德”，也就是說統(tǒng)治者遵循自然規(guī)律，而非自以為是地憑借主觀想法去胡作非為，這種遵道而行的做法就是“無為”，讓萬物按照自身的規(guī)律進行發(fā)展，自然無所不為；而“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是說具備“下德”的人持守形式上的德，因此實際是沒有“德”的，這就是在批評儒家禮樂文化不顧客觀實際情況，以統(tǒng)治階層的利益為主導，把人分為尊卑貴賤幾等，“損不足以奉有余”（第77章），僅憑人的主觀意志加以推行，這不是“上德”，而是“不德”。所以在本章老子把政治分成了兩種類型、五個層次。兩種類型，即“無為”和“有為”?！暗馈焙汀暗隆睂儆凇盁o為”的類型；仁、義、禮屬“有為”的類型。老子呈現(xiàn)出歷史發(fā)展中文明對人自然本性的異化，“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第18章）。并把異化的根源歸于文明與智巧，主張放棄功利人為之政而復歸自然無為之道，“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第3章）?！敖^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保ǖ?9章）使人返璞歸真，“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第3章）。真是“其政悶悶，其民淳淳”（第58章），那“甘美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第80章）的美好田園生活便是老子心中的理想歸宿，在那里，沒有鉤心斗角與爾虞我詐，更沒有橫征暴斂，人們都淳樸敦厚，生活安定恬淡。

但是老子忘了或者根本就沒有察覺到，歷史一旦倒退到原始社會，就不可能有充足的甘食美服供人享用，人人都一貧如洗，連溫飽都成問題，而一旦有了充足的甘食美服，就意味著生產(chǎn)力發(fā)展到一定水平，就必然會出現(xiàn)新的生產(chǎn)關(guān)系，而為新生政權(quán)服務的文明也就不可避免地誕生。

2.善于用反。無為的第二個層面是善于用反，達到目的?！胺凑叩乐畡印保ǖ?9章），這里的“反”有兩層含義，一是相反相成，二是循環(huán)往復。先看第一層含義，老子認為一切現(xiàn)象都是在相反對立的狀態(tài)下形成的，“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保ǖ?章）而世俗社會的價值判斷也遵循此規(guī)律，“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第2章）。在一定條件下，它們也可以相互轉(zhuǎn)化，“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第58章）。當事物發(fā)展到極限時，它就會往自身相反的方向進行發(fā)展，這就是物極必反。

如何才能做到清靜呢？老子講：“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保ǖ?7章）正所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第12章）。為此老子發(fā)出了“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第44章）的追問，相比于外在的名利，內(nèi)在的生命顯然更為重要，但是無數(shù)人欲迷心竅，為了前者放棄后者，后來的莊子也對此批判道：“今世俗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今世之人居高官爵者，皆重失之，見利輕其身，豈不惑哉？”（《讓王》）老子講“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第 48章），損去個人在功利誘惑下所產(chǎn)生的貪欲和追逐欲望的機巧之心，回到人本來的自然狀態(tài)，“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第48章）。那種老子心目中的純?nèi)凰貥?，“含德之厚，比于赤子”（?5章）如同孩子般的天真無邪和無知無欲。

三、老子“無為”的現(xiàn)代啟示

第一，就個人而言，在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手機給人帶來了極大方便，在手機上，我們幾乎可以找到一切想要的東西，但面對紛繁復雜如潮水般涌來的資訊，人們似乎比以前更加焦慮了，碎片化閱讀一方面在給人信息，另一方面又在打亂我們的邏輯，人們每天接收的信息比以前更多，但思考的深度卻比以前更淺，打開手機的我們，似乎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一旦離開手機，就如同白癡般迷茫和彷徨。而老子的“少則得，多則惑”“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對現(xiàn)代人而言，如同一劑清新良藥，告訴人們做減法的“無為”比做加法的亂為重要，對于那些不重要也不必要的內(nèi)容，要學會無為，這樣我們才能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對于人生重要的，才能把時間、精力投入到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上，才能達到無為而無不為的效果，在這個喧囂熱鬧的時代，收獲一份心安理得和寧靜從容。

第二，就企業(yè)而言，在如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企業(yè)的發(fā)展首先要遵循市場規(guī)律，要實事求是地去做市場調(diào)研，只有你所提供的產(chǎn)品和服務能切實滿足用戶的需求，你才可能在競爭中脫穎而出，這就叫企業(yè)無常心，以用戶心為心；其次，在處理與競爭對手的關(guān)系上，與其互掐內(nèi)耗，不如合作共贏，大家各自發(fā)揮自己的產(chǎn)品優(yōu)勢，對準有不同需求的客戶，共同把這個市場蛋糕給做大，而不是總想著獨占它，這就叫“以其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第34章）。最后，從企業(yè)的內(nèi)部管理來說，老子的“無為”而治提倡的是以人為本的柔性管理，它的最大特點在于它不依靠外力強制和發(fā)號施令，尊重員工的個性，充分授權(quán)，營造出一種自由開放的文化氛圍，調(diào)動員工的內(nèi)驅(qū)動力，使其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為企業(yè)的發(fā)展出謀劃策，如此企業(yè)才能有持久的創(chuàng)新力，在瞬息萬變的市場競爭中取得搶占時機的主動權(quán)。

① 樓宇烈：《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中華書局2008年版。

② 陳鼓應：《老莊新論》，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

③ 劉笑敢：《老子之自然與無為概念新詮》，《中國社會科學》1996年第6期。

[1]樓宇烈.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2008.

[2]陳鼓應.老莊新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3]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價[M].北京：中華書局，1984.

[4]李振剛.自然之德性與無為之智慧[J].哲學研究，2002（7）.

[5]劉笑敢.老子之自然與無為概念新詮[J].中國社會科學，1996（6）.

[6]彭富春.論老子的道[J].湖北社會科學，2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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