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圖繪

薛曉源

從《狼來了》到《狼圖騰》，狼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動物？除了文學作品和童話故事之外，我們對狼的知識還了解多少？許多博物學家都研究和描述過狼。從布豐到納爾遜，博物學家對狼的態(tài)度逐漸深化和軟化，從厭惡到同情，展示出博物學家悲憫的情懷和對生態(tài)平衡的關(guān)注。

人們對于狼的態(tài)度，可謂是復雜的，心里是百味雜陳的，難以一言以蔽之。一般而言，童年時代，害怕狼；少年時代，提防狼；青年時代，學習狼；知天命之時，開始保護即將絕跡的狼；耳順之年，像小說《狼圖騰》中的阿爸畢力格老人那樣，開始敬重狼。

《狼來了》：感受狼的兇殘

童年枕邊聆聽最多的故事就是《狼來了》。那時臨睡之前，總是纏著大人講故事，奶奶和父母總是喜歡講這個故事，絮絮叨叨，翻來覆去，總是這一套。但是童年的我滿眼憧憬，雖然這個故事每天都在重復，反復咀嚼，仍甘之如飴、回味無窮。

成年以后，某次為女兒挑選少兒讀物，才發(fā)現(xiàn)這個被無數(shù)大人反復講述的故事，竟然淵源有自，它出自《伊索寓言》。我非常驚訝，對狼的恐懼和對謊言的厭惡竟然千年流傳、口口相傳，成為人類的“集體無意識”。

20世紀70年代初，中國文化生活極其貧乏，關(guān)于狼的圖像資料所見甚少，幼年的我總是不斷追問：狼長什么樣，為什么那么兇殘？大人們則總是絮絮叨叨地描述狼擁有血盆大嘴以及尖銳的牙齒、鋒利的爪子和殘暴的性格。說謊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和狼的兇殘深深鑄入小孩子潔凈的心靈中，對狼的恐懼漸漸成為不可名狀的“集體無意識”。這種深深積淀在心靈深處的“集體無意識”在以后的歲月中像跌宕起伏的潮水一樣，迎風起波，時而波平如鏡，時而波濤洶涌。

《東郭先生》：感受狼的狡猾

少年不知愁滋味，老師在上面不知疲倦講課之時，同學們在下面偷偷傳遞和翻閱連環(huán)畫。我記得我拿到《東郭先生》這本畫書時，窗外的知了聲和教室內(nèi)老師書寫黑板的吱扭聲都黯然消逝，我完全沉浸在豐富多彩的圖片和故事之中，以至于下課都忘了去廁所。

令少年之心波瀾起伏的是狼竟然會說人話，且狡猾、詭計多端，它時而會搖尾乞憐，時而又會兇態(tài)畢現(xiàn)，時而聰明多智，時而又利令智昏，讓人驚訝不已。東郭先生的迂腐和善良與狼的狡猾與兇殘，形成強烈對比，讓人拍案稱奇。連環(huán)畫《東郭先生》也是大有來頭。它由我國著名畫家劉繼卣先生繪制，內(nèi)容改編自明代馬中錫《東田文集》里的一則寓言《中山狼傳》。馬中錫文筆簡略古樸，語言生動詼諧，對狼的本性有準確而生動的概括：“性貪而狠，黨豺為虐?！逼鋵堑慕圃p與偽裝描寫和比喻如下：“跼蹐四足，引繩而束縛之，下首至尾，曲脊掩胡，猬縮蠖屈，蛇盤龜息，以聽命先生。”對狼的兇殘動作也有精確提煉：“逐鼓吻奮爪，以向先生?！瘪R中錫在寓言中還對牛、羊、驢進行了生動的刻畫，以襯托狼的狡詐和兇殘。

劉繼卣先生擅長使用鐵線描勾勒人物。他的線條蒼勁有力，組織疏密得當，所繪人物的思想感情通過面目表情與身體姿態(tài)表達得淋漓盡致。他用寫實的方法繪制狼的各種形態(tài)，用伸展有力的線條勾勒狼的狡猾、虛偽、兇殘和貪婪，時常伴有擬人的神態(tài)表情和對話場景，使畫面活潑生動，有時還很幽默，不僅豐富了作品的生活場景，也生動展現(xiàn)了狼的多面性，增強了閱讀的快感和趣味性。這本連環(huán)畫成為歷久不衰的經(jīng)典。

《北方的狼》：感受孤獨與憤懣

20世紀80年代末，一個冬日的黃昏，一場冬雨剛剛結(jié)束，霧靄彌漫著整個城市。在徐州一條狹窄的雨巷中，一家剛開張的磁帶店在高聲播放著一首凄厲的歌：“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當時我還是二十剛出頭的毛頭小伙子，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齊秦的《北方的狼》，不禁內(nèi)心一振，把自行車放在路邊，直至聽完這首歌，快步奔向小店，買下磁帶，揚長而去?；氐郊抑杏址磸筒シ?，不覺淚流滿面。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凄厲的北風吹過

漫漫的黃沙掠過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

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凄厲的北風吹過

漫漫的黃沙掠過

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

報以兩聲長嘯

不為別的

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

這是一首極富現(xiàn)代感的歌曲，把青年人承受世俗的壓力、無從著落的迷茫、日夜奔騰的熱血，帶著反抗和叛逆，帶著輕蔑和憤怒，通過狼的長嘯和呼喊，赤裸裸呈現(xiàn)出來。年輕人的特立獨行和憤世嫉俗用近似吶喊的歌聲，用“咬著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的狼的形象，凄厲而悲傷地展示出來，讓人無法拒絕、無法放手，像一股大潮裹挾著奔騰的心。

關(guān)于這首歌曲的創(chuàng)作，齊秦很少談及相關(guān)的背景和緣由，有人猜測與他早年曾進訓化院（少管所）經(jīng)歷有關(guān)，遭遇別人的白眼以及社會的歧視和冷遇，使青年齊秦憤世嫉俗，用歌聲喊出自己的痛苦和憤怒。后經(jīng)懂現(xiàn)代詩的朋友點化，這首歌曲和現(xiàn)代詩人穆旦詩作《野獸》有許多相近和類似之處，或許是齊秦看過穆旦這首詩作，或許這首詩曾激發(fā)齊秦創(chuàng)作的靈感。

讓我們感受一下穆旦詩作《野獸》，或許能找到它們之間的因緣和關(guān)聯(lián)。

野 獸

黑夜里叫出了野性的呼喊，

是誰，誰噬咬它受了創(chuàng)傷？

在堅實的肉里那些深深的

血的溝渠，血的溝渠，灌溉了

翻白的花，在青銅樣的皮上！

是多大的奇跡，從紫色的血泊中

它抖身，它站立，它躍起，

風在鞭撻它痛楚的喘息。

然而，那是一團猛烈的火焰，

是對死亡蘊積的野性的兇殘，

在狂暴的原野和荊棘的山谷里，

像一陣怒濤絞著無邊的海浪，

它擰起全身的力。

在黑暗中，隨著一聲凄厲的號叫，

它是以如星的銳利的眼睛，endprint

射出那可怕的復仇的光芒。

這首詩創(chuàng)作于1937年11月，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面對國土的大量淪喪，詩人出離憤怒了：對于豺狼，不能用人和狗的方式去反抗，而應該像兇猛的野獸——狼——一樣去對抗，去斗爭?！耙靶缘暮艉啊薄捌鄥柕奶柦小薄颁J利的眼睛”“復仇的光芒”成為詩人呼喚、刻畫狼立世的典型形象。狼抖身、站立、躍起，躍然紙上，讓人讀后熱血賁張，激人奮發(fā)。有研究者指出，這里有尼采超人哲學和象征主義的痕跡和影響。

《荒原狼》：感受獸性與

人性的撕裂

關(guān)于黑塞，我在青年時代就非常關(guān)注他的作品，《彼得·卡門青》《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曾經(jīng)讓我著迷，讀而不覺夕陽西下。20世紀80年代曾讀過張佩芬老師在《讀書》發(fā)表的文章，介紹黑塞的《荒原狼》?！痘脑恰肥呛谌?927年創(chuàng)作的，出版后在德國掀起軒然大波，黑塞強烈的反戰(zhàn)思想被稱為預告“二戰(zhàn)”爆發(fā)的警世醒言。黑塞因此失去居所和財產(chǎn)，被迫流亡國外。1946年，“由于他的富于靈感的作品具有遒勁的氣勢和洞察力，也為崇高的人道主義理想和高尚風格提供了一個范例”，黑塞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這到底是一部什么樣的書，讓歷史為此跌宕起伏？在“非典”肆虐的空閑時間，我取出這部心儀已久的書，暢然閱讀。我沉浸在黑塞的世界里，傾聽人性與狼性對視、撕裂和嚎叫，傾聽人性在曠野之中無助地呼叫，神思渺渺，欲罷不能?！盎脑恰惫ⅰす障袼苑Q的那樣，“是一只狼，一只陌生的、野性而又膽怯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動物。他的臉充滿智慧，表情溫柔，但內(nèi)心世界動蕩不安”。尤其是讀到“荒原狼”在寒冷深夜中痛苦不眠，內(nèi)心有個聲音呼喚著他，讓他掀開溫暖輕柔的鴨絨被，離開帶有暖氣的溫暖臥室，奔赴寒冷的荒野，在空無一人的沉寂中，伸開壓抑已久的喉嚨，像狼一樣嚎叫。此時，那聲音在我腦海中長嘯不已，感到天地為之昂揚，一股豪氣從丹田升起，徘徊胸次，體會到馬斯洛所倡導的“高峰體驗”。

《荒原狼》這部小說幻想色彩濃郁，象征意味深遠，被認為有“超現(xiàn)實主義”風格，托馬斯·曼稱它為“德國的《尤利西斯》”。

《狼圖騰》：感受蒼涼與寂寞

姜戎的小說《狼圖騰》一出版就引起我的強烈關(guān)注，買回來一口氣讀完，宛如看金庸先生的武俠小說，那么淋漓酣暢，那么動人心魄，如飲陳年佳釀，令人長久回味。這部小說重新審視了人和狼的關(guān)系，把狼的智慧、社會組織形式等生存方式進行現(xiàn)代性的梳理，認為狼的生存和智慧是人類生存的懿范，是游牧民族（尤其是蒙古族）建構(gòu)與崇拜的圖騰。不管小說構(gòu)建的世界是否真實可靠，是否經(jīng)得起歷史學家的學理考證，但是一部真正意義上思考人與動物、人與自然關(guān)系的小說在中國誕生了。我和讀者一直在期待這部膾炙人口的小說能走向熒幕，這種期待是百味雜陳的，既期待能早日看到小說中的鮮活場景，又擔心小說情景很難展現(xiàn)，與狼共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弄不好成了好萊塢式的動畫片，就太可惜了。

終于，法國導演雅克·阿諾累10余年的沉淀，天才般氣勢恢宏地展現(xiàn)了《狼圖騰》中人與狼共舞的盛大場景，令人驚訝、令人激動、令人困惑、令人熱血澎湃。尤其是群狼圍剿獵人以及獵殺黃羊的場面，場景宏偉壯觀，廝殺血腥慘烈，人的貪婪和無助、狼的智慧和威猛展現(xiàn)得酣暢淋漓。觀眾無不撫膺震撼，真不知導演是如何揮就這氣吞山河的宏大場景的。

我?guī)е痤澓腕@異走出影院，冬夜的京城已是雪花遍地，踏著積雪漫步回家途中，畢力格老人于曠野的呼告聲還不停在我耳邊響起：“你們把狼都打死了，老鼠等害蟲又大肆泛濫了，整個草原怎么辦？”隨著人類文明的腳步向草原深處挺進，狼在人類吉普車的快速催逼下，在獵人黑魆魆的槍口獵殺下，逐漸被毀滅，草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壞，生態(tài)平衡被徹底打破。草原怎么辦？人類怎么辦？整個地球怎么辦？長此以往，我們將會感受人類孤獨棲居在荒涼大地的寂寞與無奈。

狼圖繪：從博物學角度

去認知和理解

看完電影《狼圖騰》之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也許該為人們認識和理解狼做一點有益的事情。狼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動物，除了文學作品和童話故事之外，我們對狼的知識還了解多少？

經(jīng)過大量索檢，我發(fā)現(xiàn)許多大博物學家都研究和描述過狼，有法國博物學家布豐，有英國博物學家達爾文，有美國博物畫大家奧杜邦，英國博物學家米瓦特還專門寫過《犬、胡狼、狼與狐：犬科動物專論》，等等。整理出博物學大家關(guān)于狼的研究和圖繪，20多篇文章，近80幅精美的手繪圖，大致能梳理和描繪近代以來博物學家對狼的認知和描繪，彌補現(xiàn)代科學對狼的簡單而生硬的概述。

從布豐到納爾遜，百年來博物學家對狼的毛色、體型、種類、習性、地理分布的描述、分類、命名逐漸深化并成為知識體系。從簡單的情感判斷到價值判斷、審美判斷，博物學關(guān)于狼的知識逐漸成熟。十幾位博物學家從不同的知識立場，擁有不同的實地探險經(jīng)驗，描述狼在世界各地的分布和運行軌跡以及逐漸滅絕的趨向。

從布豐到納爾遜，博物學家對狼的態(tài)度逐漸深化和軟化，從厭惡到同情，展示出博物學家悲憫的情懷和對生態(tài)平衡的關(guān)注。

作為美國鳥類學會、美國哺乳動物學會和華盛頓生物學會主席，納爾遜在其名著《北美野生動物》中大聲呼吁：文明要保持節(jié)奏，不要對狼趕盡殺絕。他對狼的態(tài)度同情且比較客觀，對狼在維護生態(tài)平衡的作用作了客觀公正的評價：“完全消滅郊狼無疑將破壞生態(tài)平衡，助長老鼠、土撥鼠和其他同樣有害的嚙齒目動物的氣焰，因此也會使莊稼遭到的破壞嚴重增加。”他對文明演進速度提出質(zhì)疑和警惕，希望狼的滅絕速度延緩和減慢，使美國西部文學的浪漫色彩一直傳遞下去：“郊狼給這片令人生畏的土地平添了許多趣味和本土色彩，因而也成為西部文學作品中的一個重要主題。在這里，它通常是狡詐多變和迅足的象征。不論它有什么過錯，郊狼實在是一種奇特有趣的生物。我們希望，它從我們的荒野生活中徹底消失的那一天要在很遙遠的將來才到來?！?/p>

金背胡狼

這種狼分布于非洲，是比較適應沙漠環(huán)境的一種小型的犬科動物。它們鼻子和耳朵較長，尾巴較短，皮毛顏色會隨著季節(jié)更替而變化，不同地域的毛色也會有差異。它們一般白天捕獵，主要食物是昆蟲和小型嚙齒動物。

福島狼

亦稱福島胡狼，是原生活在阿根廷南部?？颂m群島的犬科動物，后被當?shù)啬寥撕陀瞬稓⒍鴾缃^。福島胡狼的外貌和狗相近，但眼角斜、口稍寬、尾巴較短且從不卷起，垂在后肢間，耳朵豎立不彎曲。福島胡狼在長期的進化過程中變得犬齒尖銳，很容易將食物撕開，幾乎不用細嚼就能大口吞下。

灰狼

這是現(xiàn)存犬科動物中體形最大的物種，體重和大小依據(jù)它們在全球分布地區(qū)的不同，有很大差異。灰狼體型中等，四肢修長，兩個耳朵大約平行地垂直豎立，吻部比狗長而尖?；依巧朴诳焖匍L距離奔跑，多喜群居，常追逐獵食。除南極洲和大部分海島外，分布于全世界。

名畫《馬捷帕和狼群》（1826）。

作者是賀拉斯·貝內(nèi)特繪制（法國）。

郊狼

美洲分布最廣泛的一種犬科動物，與灰狼是近親。郊狼一般單獨獵食，偶爾也會組成小型的群體。適應能力極強，森林、沼澤、草原甚至牧場和種植園都能看到它們的身影。大部分食肉，以食草動物和嚙齒動物等為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