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睿
新世紀
“闖關東
”小說的傳奇敘事
王欣睿
新世紀以來,文學與影視媒體的互動、勾連和雙贏對新世紀文學的發(fā)展路向產(chǎn)生了轟動效應和示范性意義,而歷史作為一種客觀性、公開性和恒定性存在成為文學和影視媒體不斷挖掘的對象,尤其是中國近代移民史成為文學和影視媒體打撈豐富意義的載體?!蛾J關東》《走西口》《下南洋》等電視劇的熱播更是將移民題材文學推向了頂峰,而以近代東北“闖關東”移民潮為題材的文學創(chuàng)作更是成為一種典范性文本,進而形成一種顯在的“闖關東”小說類型。
從普泛性意義而言,“闖關東”小說是指以自順治八年開墾令頒布以來至新中國成立以前橫跨300年歷史時空的“闖關東”移民潮為歷史背景,以講述移民過程中家族與個體所經(jīng)歷的家族興衰和個體苦難為敘事核心,以展現(xiàn)“闖關東”的宏偉性、艱巨性和傳奇性為敘事宗旨,并以此透視中國近代歷史、民族、社會、時代和個體豐富意義的小說。例如,高滿堂的《闖關東》《闖關東Ⅱ》《闖關東前傳》,李家緯的《關東風云》,黃世明的《關東過客》《生死柳條邊》,冷言、雪峰的《皇天后土》,宋梅的《逝去的海南丟》,徐鐸的《大碼頭》,胡兆龍的《風雪關東》,曹保明的《東北生死場》,張永軍的《黃金老虎》等。
“闖關東”小說作為一種類型化小說,“傳奇性”成為其明顯的敘事特性和自我標識,這種“傳奇性”指向三個向度:一、“闖關東”歷史本身及其衍生出來的故事具有鮮明的傳奇性,歷史和個體人生的雙重傳奇為“闖關東”小說定制了無法褪去的傳奇之魅;二、為了凸顯“闖關東”小說的這種傳奇性,小說文本往往設定多種敘事策略進一步強化和渲染傳奇性,因而使敘述本身具有傳奇性;三、“傳奇性”成為“闖關東”小說自我標識的同時,也為自我設定了圈套,由于過分強化小說的傳奇性,從而使“闖關東”小說滑向離奇、獵奇的陷阱,小說的唯一訴求是講述一個傳奇性故事,忽略了文學藝術審美本身的構建,從而使“闖關東”小說顯得粗糙而平庸。
何謂傳奇?我們可以參考魯迅先生在小說史中對唐代傳奇的描述:“傳奇流者,源蓋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繪,擴其波瀾,故其所成就乃特異。其間雖亦托諷喻以紓牢愁,談禍福以寓懲功,而大歸則究在文采與意想,與昔之傳鬼神明因果而外無他意者,甚異其趣矣。”魯迅先生認為傳奇發(fā)端于六朝志怪,但傳奇一改六朝志怪只注重對神明因果的宣揚,承載了作者的精神寄托,具有顯著的社會意義。對于“闖關東”小說而言,其創(chuàng)作源自于橫跨百年的“闖關東”歷史,數(shù)百萬人的千里遷徙包含了無數(shù)曲折的經(jīng)歷、糾結的選擇和奇異的故事,歷史的豐富性與傳奇性讓以“闖關東”歷史為依托的“闖關東”小說擁有著獨異的傳奇色彩。在大規(guī)模的遷徙過程中,涌現(xiàn)出大量的堅毅勇敢、頑強拼搏的英雄,這些英雄使“闖關東”小說的傳奇敘事具備了現(xiàn)實依據(jù)。這些現(xiàn)實中的英雄經(jīng)過作家的加工,成了《闖關東》里的朱開山、《關東過客》里的暮雨瀟、《東北生死場》里的齊子升等等。傳奇的背景、傳奇的家族和傳奇的英雄,共同構成了“闖關東”小說的傳奇敘事,“闖關東”小說通過傳奇故事的講述,或歌頌、或弘揚、或激勵、或惋惜,在臧否人物,褒貶歷史的同時,繪就了一副恢弘綺麗、精彩多變的時代圖像,創(chuàng)造出獨樹一幟的“時代傳奇”。
“闖關東”小說的傳奇性源于“闖關東”移民潮的悲壯歷程,悲壯恢宏的歷史給了“闖關東”小說悲壯離奇的底色?!瓣J關東”小說的“悲壯”,表現(xiàn)為“闖關東”路途上一個個家庭帶著簡陋的家當,扶老攜幼,艱難北上的場景,面對絕望時他們選擇堅強,他們以決絕的態(tài)度踏上一個生死未知、福禍未知的路途,流浪遠方,尋找希望。由此,整個中原大地上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匪患四起、顆粒無收的悲慘情狀不必明言,自會顯現(xiàn)。
另一方面,自古以來,中原農(nóng)民安土重遷,這種習慣和農(nóng)民對于土地的依戀,以及宗法制度的穩(wěn)定密切相關。遭受了怎樣的盤剝與迫害,遭受了怎樣的痛苦和災難,才會讓這些本分、保守的農(nóng)民鋌而走險,自愿放逐,走上危途,其中的艱難和血淚也不言自明。
“闖關東”小說的悲壯,一方面體現(xiàn)為移民遭受的苦難,另一方面也表現(xiàn)為難民面對苦難時表現(xiàn)出的膽力和勇氣。通過“闖關東”小說我們可以看到,在移民過程中,移民展現(xiàn)出了頑強的生命意識和堅韌不拔的開拓精神,同時也體現(xiàn)出了鮮明的互助意識和團結精神?!瓣J關東”小說的描述絕非虛妄的,歷史記載了移民當時的創(chuàng)業(yè)過程和創(chuàng)業(yè)精神:“山東人入境者即集合同族,建造所謂家屋之窩棚,以為根據(jù)地,開始在附近土地燒荒,第一年種蕎麥,第二年起順序栽種高粱、稻粟?!庇秩纭稘M洲地志》所記載的“山東人勵精克己,勤儉耐勞,富于團結力,勞動者互相扶助,商人互通緩急”。歷史的記錄總是宏觀而概括的,通過小說,作家展現(xiàn)了歷史的細節(jié),通過一個個具體的故事表現(xiàn)了移民的精神特質(zhì),這些精神特質(zhì)在富足而和平的歲月有些早已被我們遺失,承載這些精神特質(zhì)的故事在當時可能只是尋常,而在今天卻是傳奇。
隨著中原移民扎根東北,東北農(nóng)業(yè)迅速發(fā)展,移民從最初的食不果腹到后來漸漸富足。隨著大量從事采金、采參、挖礦、伐木的“走山者”的出現(xiàn),東北的資源得到了充分的利用,歷來荒蠻黑土地展現(xiàn)出了新的生機。后來,隨著民間貿(mào)易的活躍,在東北的土地上,“山東幫”等商幫逐漸成形,使東北的貿(mào)易逐漸繁榮起來,使黑土地愈發(fā)具有了活力。這些開疆拓土的歷史包藏著太多的傳奇故事,是作家取之不盡的創(chuàng)作資源。
“闖關東”移民生存和發(fā)展的歷史充滿了傳奇色彩,而在他們所經(jīng)歷的戰(zhàn)爭中,傳奇故事更是多得難以計數(shù)。在民族危亡的時刻,這批中原移民表現(xiàn)出了可歌可泣的斗爭意志與堅貞不屈的戰(zhàn)斗精神,他們的血性、膽氣和民族尊嚴,讓他們書寫了悲壯而輝煌的東北抗戰(zhàn)史。他們的壯舉沒有被歷史遺忘,如《江源縣志》中就記述了彎溝地區(qū)大刀會抗日斗爭的事跡。日軍侵占東北后,東北民眾難忍日軍的暴行,在山東籍“闖關東”移民王振邦的帶動下,組建了大刀會,與日寇奮勇抗爭數(shù)次,有力地消耗了日軍的戰(zhàn)斗力,讓日軍膽寒。盡管在與日軍的對抗中大刀會傷亡慘重,他們也誓不投降。大刀會的抗日舉動是“闖關東”移民抗日斗爭的縮影,這些民間壯士的抗日的壯舉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的氣節(jié),他們是東北移民的傳奇。
“闖關東”小說具有悲壯的色彩,同時具有“恢弘”的氣勢?!瓣J關東”涉及龐大的人口數(shù)量,橫跨百年歷史,因此,記述“闖關東”歷程的小說具有著巨大的社會歷史容量,由此我們將“闖關東”小說視為民族的史詩。如此悲壯的歷程和這樣恢弘的氣勢,使“闖關東”移民歷史事件本身擁有傳奇色彩。源于這樣的歷史背景,進行的“闖關東”小說創(chuàng)作,其情節(jié)、人物,則也多有對歷史事件、歷史人物的借鑒和考量。甚至在諸如歌頌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東北人民反帝反封建的英雄業(yè)績的作品《關東傳奇》中,更有對歷史人物的直接延伸與化用。在這種借鑒甚至化用之中,小說的字里行間也融入了歷史真實下的傳奇意態(tài),構成了“闖關東”小說悲壯離奇的傳奇色彩的由來。
“闖關東”小說的作者們復現(xiàn)移民潮及移民復雜遷移的歷史,是對移民群體及個體的身份的認同,圍繞歷史進行的文學想象,呈現(xiàn)個體生命在現(xiàn)實中存在的生命形式,確定一種普世大眾的人類悲憫的關懷品格,即以傳奇敘事表達個體的生命體驗與文學想象的融合性。
在“闖關東”小說中,人物塑造多是以現(xiàn)實形象為依托,進行藝術的加工與意識形態(tài)的重塑。這種基于歷史的理想化塑造,以《闖關東》中的“鎮(zhèn)三江”形象描摹得最是徹底,作者一方面結合了關東地區(qū)一直傳承的“胡子”形象身上江湖道義、勇敢闖蕩等一系列正面性格表征;一方面又吻合中國民間對“江湖義氣”與“義匪”形象的想象,最終創(chuàng)作出一個理想化的,摒棄了殘忍、暴躁、喜怒無常、殘酷血腥等負面特質(zhì)的草莽英雄形象。
“闖關東”小說的傳奇性構畫在于賦予傳奇人物一個傳奇式的收場,而這樣的收場,大多是悲劇的?;蛘呤怯⑿勰┞肥降膲蚜遥蛘呤撬廾喕厥降氖瘴?,或者是轟轟烈烈的死亡,當然也或者是留下一個傳奇式的、追逐光明的背影。
英雄末路式的傳奇人物,以黃世明《生死柳條邊》中的暮雨瀟為例,小說講述了“闖關東”移民的艱辛與傳奇和那個時期的民俗、民風、政治、文化等內(nèi)容,這些表述的聚合都集中在主人公暮雨瀟身上。暮雨瀟的出身就已經(jīng)賦予了他悲壯的傳奇風格,父母死在滿人手中,唯一的妹妹下落不明,而自己生活的環(huán)境中,本來就深具與滿人之間的摩擦??梢哉f,這種設置中,人物一出場就被先天的賦予了戰(zhàn)斗的意識與戰(zhàn)斗的理由,就背負了去書寫傳奇,去沾染鮮血的使命。而暮雨瀟也無愧于這種使命,為了釣出仇人,他設計了給兄弟娶親,然后在娶親歸來的途中,遇到了為他而來的成建制的八旗騎兵,最終在一聲哀嘆里,整只隊伍被踏死在亂泥里。這樣的敘事帶著幾分莫可名狀的離奇色彩和更加濃郁的悲壯氣息。整個小說的情節(jié)算不上嚴密,邏輯也有待推敲,但其傳奇色彩卻可謂貫穿始終。
“宿命輪回”式傳奇人物的收尾,則當屬另一個寨主式的人物——《闖關東》里的“鎮(zhèn)三江”。作者在江湖道義、傳統(tǒng)道德和民族精神的共性演繹下,將這個土匪頭子定格在了時代英雄的設定上,塑造出了恩怨分明、豪爽大氣、智勇雙全、重情重義的人物形象。這類英雄傳奇本身就具備藝術性的審美樣態(tài),“‘英雄傳奇’的特征則是:以英雄而不是帝王為中心人物,以沙場征戰(zhàn)而不是宮廷斗爭為主要場景,以社會危機而不是朝代興廢為敘事框架?!本C合來看,即“鎮(zhèn)三江”身上的傳奇色彩,體現(xiàn)在他的草莽精魄,他的俠義風骨和他在動蕩亂世中的生存發(fā)展之中,而這又恰恰是一個吻合“宿命輪回”式寫作方法的人設。“鎮(zhèn)三江”最初面臨殺身之禍時,是被朱家人所救,而他也鮮明地表示出了愿意以命報恩的倫理觀念,在小說的結尾他也恰恰是為了保護朱家人而死。這樣有意為之的情節(jié)邏輯,恰恰構成一種循環(huán),在循環(huán)中也造成了人物命運的偶然與必然。這種收尾模式,可說是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而一個英雄式人物的輪回落幕,也更添幾分悲壯離奇。
“闖關東”小說的傳奇式人物命運架構中,有一種是轟轟烈烈的死亡模式,即用最后的死亡來成就人物的傳奇色彩。在徐鐸的《大碼頭》中,對孔昭德而言,無論是一直以來腳踏實地仁德寬厚的堅守,還是碼頭上的“扛頭領袖”,或者是最后投身反侵略運動之中,都足以讓他成為“闖關東”小說里積極、堅韌的人設的典型代表。但同時,比之同類型的朱開山,他也少了幾分轟轟烈烈的過往和生死場中的來回,這讓他原有的形象,更加貼近“平民強者”、“平民智者”或者“平民長者”,而非是“平民傳奇”,他最后的死亡結局完成了這個人物的傳奇性:出身相同,選擇相反的親兄弟孔昭德、孔昭仁同歸于盡,給了讀者極強的視覺沖擊,兄弟二人的人生軌跡與時代命運糾結契合,通過強烈的對比,在孔昭德身上彰顯了國家危亡之際,視死如歸的中華兒女的崇高氣節(jié),構筑成了有擔當、有血性的“平民傳奇”意向。
當然,傳奇敘事并非一定要以死亡為結局,人物的經(jīng)歷、選擇、智慧和為人處世的表現(xiàn)更能體現(xiàn)傳奇意味,塑造傳奇形象。諸如小說《闖關東》中集大成的人物朱開山,全書最后一段是他的語言描寫:“朱開山說,‘行啊,傍天亮生的孩子將來建一個新的中華,一個強盛的中華,誰也不敢欺負的中華,好!真好!’……‘你就往前趕吧,總有適合咱們安家的地方?!辛诉@一代一代的人,咱還怕什么?文他娘,我和你說,國家亡不了,咱們朱家就亡不了!’……‘我主意是定了,將來把自個兒就埋在這關東山了’……馬車越來越遠,終于消失在茫茫的風雪中……”小說的最后,馬車漸行漸遠中,透出一個新生的期待,一份民族的渴盼,一個家族勇往直前的精神與一代的傳承,還有家國命運的關聯(lián),隨遇而安的意態(tài),讀者也伴隨著最后這個前行的狀態(tài),回溯了朱開山京師運動、出走關東、種地、淘金、開店、挖礦、捍衛(wèi)民族、熱血錚錚的豐富精彩的人生軌跡,看到了其中的傳奇意味。
在“闖關東”小說的情節(jié)敘事過程中,伴隨著“闖關東”移民者不斷地開拓,不斷地奮斗,同時不斷地產(chǎn)生情感的、家族的、團體的、民族的種種矛盾,也恰好可以在一系列的故事脈絡中,繁衍出情節(jié)敘事本身的傳奇性質(zhì),這種敘事多是通過情節(jié)的轉折,矛盾的鋪墊,幾分神來之筆和幾種迅速變革,來充實情節(jié),制造沖突,達到故事性的傳奇效果,這符合中國讀者一直以來“善于鑒賞情節(jié)而不是心理描寫或氛圍渲染”的審美趣味。
“闖關東”小說的情節(jié)描摹,多有恢弘瑰麗的設置、高潮迭起的表達與轉折精彩的論述。張永軍的小說《黃金老虎》在情節(jié)的設置上則是更有幾分離奇的傳奇意味。整本書中有富家公子魯十七與家人決裂,他“闖關東”做了長白山中的一個伐木工的選擇的離奇;有他和金葉子在情投意合之后,金葉子突然失蹤的事件的離奇;有一個人、一條狗、一只老虎在深山之中生活共存的生命的離奇;甚至也有一條狗喜歡上了母狼、一只老虎與狗相依為命的物種上的離奇。尤其是后面兩段,都很有幾分英國作家吉卜林筆下《狼孩傳奇》的敘事感覺。不同的是,《狼孩傳奇》是用徹底接近自然的叢林筆觸,描繪了狼孩毛葛利從在自然中生存直到成為一名出色的護林員的野性傳奇故事;而《黃金老虎》則是把事件又帶出了長白山的深山老林,帶回了抗日戰(zhàn)爭的大背景之下,帶回了男女主人公的愛恨糾葛之間,最終進行了一個離奇、超然、想象獨到的時代傳奇表述。
不僅這類通篇情節(jié)架構中的傳奇敘事,還有無數(shù)階段性的小情節(jié)之中,也融合了波折奇詭、華麗鋪敘的傳奇敘事方式。小說《闖關東》中潘五爺找人誣陷山東菜館的情節(jié)設置可謂跌宕起伏、離奇緊湊,十分精彩。先是胖子一伙上門吃飯,平鋪直敘間,處處顯得正常無比;突然則變故立生,“孫爺”應聲倒地,而隨行一伙更是直接把矛頭指向了山東菜館;隨后又是伴隨著朱開山的出現(xiàn),局勢歸于平穩(wěn);緊接著又是胖子一伙“抬棺鬧事”,事態(tài)進一步有所惡化;之后便是朱開山奇兵突出,請出潘五爺說和;隨后則又是話鋒一轉,揭開假死真相,徹底讓幕后黑手潘五爺顏面無光。一方面,整個情節(jié)的推動過程很有幾分懸念橫生,奇巧曲折之感,這是典型的步步懸疑似的傳奇小說敘事。不過另一方面,我們也要承認,《闖關東》作者在關于這段的敘述時,邏輯過于簡單,對手戲上頗有點筆力不足,所以情節(jié)雖然也足夠曲折,整個事件卻不夠讓人信服。
“闖關東”小說的傳奇敘事,還在于二元對立中的沖突敘事與線索交織。以《闖關東》與《生死柳條邊》為例,《闖關東》里一共展開了四組二元對立的模式:第一組是在淘金過程中,老金溝中兵、民、匪、霸之間的沖突對立;第二組是老朱家與老韓家之間的情感沖突對立;第三組是“山東幫”和“熱河幫”之間的商業(yè)對立;最后一組則是山河礦上朱家人和日本人之間的民族對立。這四組二元對立之間,“因文生事”,逐級過渡,獲得了更多小說結構上的沖突與發(fā)展。先是在第一組對立中,揭示了最簡單不過的謀劃算計,掙扎求存,男兒熱血;之后延續(xù)到第二組對立中的信義擔當,倫理討論,由個人的生死存亡,上升到了家族的臉面興衰;之后則到了第三組對立最后闡明的“以和為貴”的傳統(tǒng),與炎黃一家的信念,又由純粹的家族,上升到了社會意識層面的角度;而最后一組對立,則直接彰顯了民族意識,彰顯了國仇家恨,最終由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上升到了國家責任與民族危亡的大場景敘事??梢哉f,正是這四組二元對立的逐漸深入,再結合間或發(fā)生的大大小小幾十種矛盾沖突,共同推動了小說的走向,成就了《闖關東》波瀾壯闊的傳奇敘事。而在《生死柳條邊》中,這種二元對立的模式,則是在并行之中不斷交革的,顯得更加雜亂,也更加離奇。這幾組并行的二元對立模式上,首先是作為漢人的暮雨瀟,和作為滿人的關五爺之間的民族對立;其次是暮雨瀟與南時順之間來回算計的原則對立;而最后,則是暮雨瀟和花小尤之間糾纏兩代,愛恨情仇的情感對立。這三種二元對立,有原則的堅守,也有感情的糾結,共同集中在暮雨瀟的身上,多線發(fā)展又并行統(tǒng)一,錯綜復雜,曲折離奇。
“闖關東”小說的情節(jié)傳奇,還在于其中的聚歡離合與江湖意味。小說的塑造中,主要是以分合之際,來設置矛盾,展開情節(jié)的。比如說朱傳武和譚鮮兒的分分合合,暮雨瀟和花小尤的分分合合,魯十七和金葉子的分分合合,天好三姐妹、朱家三兄弟之間的分分和合等。在一分一合之間,有的是因為感情,有的是因為事件,有的是因為誤會,有的是因為追求,都通過一幕幕的悲歡離合從容展開,合理調(diào)度,形成了渾融圓通的有機敘事體。而這其中,又因為關東大地地域特點,加入了幾分江湖氣息,使得“闖關東”小說中主要刻畫的土匪形象,很多都是以豪杰形象出現(xiàn)的。而這種“義匪”的形象,本身就是傳奇敘事中最常出現(xiàn)的組成部分。
“闖關東”的歷史早已成為過去,但“闖關東”的精神需要世代東北人銘記,“闖關東”小說是“闖關東精神”的物質(zhì)載體,閱讀和研究“闖關東”小說的過程也是溫習“闖關東”精神的過程?!瓣J關東”歷程的悲壯與離奇鋪就了“闖關東”小說傳奇性的底色,傳統(tǒng)小說的影響使“闖關東”小說充分地表現(xiàn)出傳奇和浪漫的色彩,這種傳奇性沒有消解“闖關東”移民艱苦奮斗的精神,而是增添了我們對先輩的敬意。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九·一八”國難文學文獻集成與研究(14ZDB081);吉林省社科基金項目“‘闖關東’與‘闖關東’文化現(xiàn)象研究”(2017BS44);吉林大學平臺基地建設項目“當代中國東北題材影視劇研究”(2013PT010)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
周
榮
)王欣睿,博士,吉林大學文學院博士后,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