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泰鐵路歷經(jīng)波折落地始末

江瑋++袁雪

這將是泰國首條標準軌高速鐵路。從阿披實政府開始與中方接觸至今，這一項目歷經(jīng)了泰國三屆政府，20輪談判，是海外項目受目的地國政權更迭影響的生動例證

自提議以來幾經(jīng)周折的中泰鐵路合作項目終于有望于今年10月開工建設。在泰國總理巴育訪華參加金磚峰會期間，項目的設計和監(jiān)理合同正式簽署。

目前敲定的路線為中泰鐵路合作項目一期工程，連接的是首都曼谷和泰國東北部門戶呵叻。該段鐵路全長約253公里，設計最高時速250公里，預期于2021年通車。

這將是泰國首條標準軌高速鐵路。經(jīng)濟在東南亞領先的泰國在基礎設施方面卻相對落后。泰國鐵路現(xiàn)在均采用米軌，列車時速僅為50公里。

按照規(guī)劃，曼谷-呵叻段將分為四個階段建設，從小規(guī)模起步。第一階段3.5公里預計將于今年10月動工。這段路線將由泰國國家高速公路管理局承建，余下路線將向泰國承包商進行公開招標。

從2009年提出意向性建設方案，到2017年開始第一段建設，中泰兩方就融資方案、路線規(guī)劃和沿線開發(fā)權等基礎設施的關鍵要素進行了多次談判與妥協(xié)，期間又經(jīng)歷了泰國幾番政權更迭，在大項目海外落地的過程中頗具代表性。

歷經(jīng)20輪談判

在過去兩年多的時間里，中泰鐵路合作聯(lián)合委員會召開了20次會議，就鐵路設計路線、時速、成本估算、貸款利率和沿線開發(fā)權等議題展開了密集的談判。

為了加快推動這一項目，泰國總理巴育在今年6月動用臨時憲法第44條的維和委主席特權，免除了10項相關法律對中泰鐵路合作項目的約束，其中包括允許中國工程師不用參加泰國考試獲得在當?shù)毓ぷ鞯脑S可。

今年8月中旬，中泰鐵路合作聯(lián)合委員會在曼谷召開了第20次會議，完成了中泰鐵路合作項目一期工程設計合同的談判，并確定監(jiān)理合同價格，為9月初雙方簽署設計和監(jiān)理合同鋪平了道路。

中國駐泰國大使館在此輪談判結束后說，為更好地支持泰方，項目的土建工程將交由泰方承擔，并盡可能多地使用泰國的設備和原材料。中方負責的設計和監(jiān)理工作也將使用大量泰國工程師和建筑師。中方還將幫助泰方掌握高鐵建設、運營、維護、管理技術，向泰方提供必要的高鐵技術轉讓。

在中泰鐵路合作項目一期工程總計1790億泰銖（約合353億元人民幣）的預算中，泰方支付給中方的費用為437億泰銖，其中包括監(jiān)理費用35億泰銖、17億泰銖的設計費用以及從中國購買列車、軌道、信號系統(tǒng)的385億泰銖。

方案幾經(jīng)修改

早在2009年阿披實擔任泰國總理期間，泰國方面已開始就合作修建高鐵與中國接觸。在阿披實政府擔任財政部長的乃功·乍迪瓦尼對《財經(jīng)》記者表示，當時他們希望與中方合資建設這一項目。

在阿披實任內，由泰方出資51%、中方出資49%的方案被討論過。在巴育政府與中方的談判中，討論的方案包括中方出資60%、泰方出資40%。但在希望由中方承擔更大投資額的同時，泰國又不愿意出讓沿線的開發(fā)權。泰國政府最終決定自己負擔全部費用。泰國交通部長阿空·登披塔亞派實坦言，泰國選擇成為獨立投資者是因為它無法向中方提供其他優(yōu)惠條件，包括沿線開發(fā)的權利。

去年4月，巴育對外宣布泰國將對這一項目進行獨立融資。但時任泰國駐華大使醍樂·倪勇對《財經(jīng)》記者表示，如果中方能提供好的出價，泰方仍會考慮使用中方的資金。

阿空在8月接受泰國媒體采訪時透露，中方向泰方提出了和老撾同樣的借款條件，即如果泰方違約中方可以接管泰方的其他資產(chǎn)。但泰方認為自己從未在償還外國債務上違約，拒絕資產(chǎn)擔保。

在比照印尼雅萬高鐵項目后，泰方對中方的貸款利率也不太滿意。阿空表示，考慮到泰國在政府債券上的高評級，政府發(fā)行的十年期債券收益率略高于2%，要求比中方出價更低的貸款利率。

在中國高鐵出海的第一個項目雅萬高鐵中，中方提供了2%的貸款利率，但兩國企業(yè)聯(lián)合體也得到了高鐵沿線的土地開發(fā)權。泰國鐵路沿線開發(fā)事宜則將由泰國國家鐵路局負責。

日本高鐵的加入也為泰國政府增加了討價還價的籌碼。泰國政府已經(jīng)與日本政府達成共識，從曼谷到清邁的高鐵將采用日本的新干線技術。日方預估修建這段長670公里高速鐵路的成本為5000億泰銖（約合987億元人民幣），盡管泰方認為這樣的造價過于昂貴，但日本在一些項目提供的貸款利率僅為0.1%。

“泰國希望同時向中國和日本示好而又不過分依賴它們。日本在泰國的投資由來已久，泰國對中國投資還不習慣并感到擔心。讓日本參與是一種平衡之術，也可以避免中方的主導優(yōu)勢。”泰國朱拉隆功大學安全與國際研究所所長蒂提南·龐蘇迪拉克對《財經(jīng)》記者表示。

中泰鐵路合作項目最后采取了不同于雅萬高鐵的路徑：泰國承擔全部建設費用，中方提供專業(yè)技術。后者則由中國鐵路總公司牽頭的中國企業(yè)聯(lián)合體與印尼國有建設公司牽頭的印尼國有企業(yè)聯(lián)合體共同合資建設、管理和運營。

“兩國理念有差異，但最后找到了共同需求的方面?！敝袊缈圃簛喬c全球戰(zhàn)略研究院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許利平對《財經(jīng)》記者表示。

對泰國政府獨自承擔這一項目成本的決定，前財政部長乃功表示質疑?！拔抑С种刑└哞F合作項目……盡管這一項目的好處顯而易見，但財政回報卻可能是消極的?！彼麑Α敦斀?jīng)》記者表示。

從曼谷到呵叻的票價初步定為535泰銖，屆時每日預計將運載乘客5300人次，并在2051年實現(xiàn)日均客流量26800人次。泰國交通部長阿空表示，可能需要30年或者更長時間才能實現(xiàn)盈利。

泰國副總理頌吉·乍杜西比達坦言，項目未必能帶來足夠的回報來覆蓋成本，但應考慮到其他經(jīng)濟回報，比如對鐵路沿線的開發(fā)。

泰國前總理、民主黨領導人阿披實曾在去年致信巴育，要求巴育政府對中泰鐵路的修改方案進行重估。他表示，經(jīng)過修改后的路線將只到達呵叻，無法與中國的鐵路相連，原先的假設也將不成立，這條鐵路的經(jīng)濟價值將嚴重縮水。endprint

“中泰鐵路更大的意義在于與中老鐵路相連，構成泛亞鐵路的一部分?！痹S利平說。

不過在中泰鐵路一期工程合同簽署之后，二期工程將被提上議事日程。

中國駐泰國大使館在8月中旬發(fā)布的公告中表示，項目二期工程（呵叻-廊開段）的前期準備工作啟動在即。二期工程預計為355公里，將延長至與老撾首都萬象僅一河之隔的廊開府，與正在建設中的中老鐵路相連，經(jīng)老撾磨丁和中國磨憨可以抵達昆明。

如果進展順利，呵叻至廊開路段將在2022年投入使用，那也是中老鐵路計劃開始啟用的時間。兩段鐵路相連后，從昆明到曼谷將實現(xiàn)朝發(fā)夕至。

中鐵建東南亞公司總經(jīng)理朱錫均此前表示，中泰鐵路建成運營之后，每年或將為泰國增加200萬中國游客，泰國的農(nóng)產(chǎn)品出口將更加便利，泰國作為東盟交通樞紐的地位也會得到進一步鞏固。

政權更迭下的大項目

作為中國高鐵走向海外的第二個代表性項目，中泰鐵路合作項目的推進過程可謂一波三折。

從阿披實政府開始與中方接觸至今，這一項目歷經(jīng)了泰國三屆政府，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海外項目如何受目的地國政權更迭的影響。

在阿披實執(zhí)政期間，泰方曾經(jīng)希望鐵路從2016年開始提供服務，但現(xiàn)實卻是直到2017年秋天才有望開始建設。

在阿披實選舉失利下臺后，他的繼任者英拉繼續(xù)對從中國引進高鐵表示出興趣。2012年4月，英拉在訪問中國期間特意搭乘高鐵往返北京和天津。2013年10月，在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訪問泰國期間，中泰雙方簽署了被稱為“大米換高鐵”的協(xié)議。

但次年5月，泰國政局發(fā)生變動，英拉下臺，巴育接任總理，“大米換高鐵”的說法不再被采納，中泰高鐵項目也一度被擱置。直到2014年12月，中泰雙方在兩國總理的見證下簽署了《中泰鐵路合作諒解備忘錄》，項目重見曙光。

但由于在融資、沿線開發(fā)權等問題上的分歧，談判一度陷入膠著。在泰國國內對這一項目也存在不同看法，反對者對它能在多大程度上給泰國帶來經(jīng)濟效益存疑，他們還擔心泰國達成一份糟糕的交易。泰國總理巴育動用臨時憲法第44條特權加速項目進程的做法也在國內引起爭議。

今年10月的開工日期已經(jīng)比巴育最初提出的時間晚了整整兩年。除了動工日期多次延遲，目前敲定的路線也與最初的構想有很大的變化。此前規(guī)劃的路線全長約860公里，貫穿泰國南北，途經(jīng)泰國10個府，現(xiàn)在的路線還不到最初規(guī)劃路線的三分之一。

在英拉政府期間，中泰兩國討論的是高鐵方案，但2014年巴育政府選擇以中速鐵路的方案推進這一項目，后來又決定回到高鐵方案。

泰國的工程項目在最后落地時與最初設計相比“面目全非”并非孤例。在許利平看來，中泰鐵路合作項目選擇從一期工程啟動是符合實際的選擇，如果項目過于龐大，會出現(xiàn)更多的不確定因素，泰國還將在明年舉行2014年政變之后的首次大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