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佳蒙
摘要: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東北作家群作為一個具有濃郁地方特色的作家群蜚聲文壇,他們以獨特的視角在作品中淋漓盡致地刻畫了一批鮮活的胡子形象。白山黑水孕育著生生不息的東北胡子,而胡子又是黑土地上生命野性與強力的象征。東北作家群以濃厚的胡子情結(jié)展現(xiàn)了復(fù)雜多元的胡子世界并最終還原了具有永恒性的胡子精神。
關(guān)鍵詞:東北作家群;胡子情結(jié);胡子世界;胡子精神
中圖分類號:I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1580(2017)07-0134-03
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東北作家群作為一個具有濃郁地方特色的群體蜚聲文壇,他們對東北文化濃墨重彩的書寫向讀者展示了一片神奇的黑土地,但人們都沒有注意到東北作家群對東北胡子都有不約而同的文學(xué)表現(xiàn)。白山黑水孕育著生生不息的胡子,而胡子又是黑土地上生命野性與強力的象征,東北作家群筆下各式各樣頑強勇敢的胡子實際上反映了對一切束縛、壓迫他們的社會與自然原始性的頑強反抗以及對自身生存權(quán)利的奮力爭取??梢哉f,民間的匪性力量是推動?xùn)|北歷史發(fā)展的一種生命力量。
一、東北作家群的“胡子情結(jié)”
胡子是中國文化史上一個十分獨特的現(xiàn)象。我國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傳》寫的正是一百零八條綠林好漢梁山起義的故事,這些綠林好漢兼具草寇與英雄的雙重身份,胡子式英雄就是對他們最準確生動的詮釋。舊中國社會的黑暗、腐敗、動亂使得土匪人數(shù)之多和分布之廣堪稱“世界之最”。而在近代的東北社會,胡子也是一種十分突出的文化現(xiàn)象。在白山黑水的林海雪原上到處出沒著一伙伙胡子,東北胡子人數(shù)之多、分布之廣堪稱“中國之最”。同時東北胡子的廣泛存在也為東北作家群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獨特的靈感和豐富的素材,而東北作家則以主觀化和浪漫化的態(tài)度對胡子進行觀照,可以說,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還沒有哪一個流派的作家如此集中而深刻地描繪了胡子。在東北作家的心里,胡子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種題材,更與審美觀、功利追求密切相關(guān)。正如逄增玉所說:“對大部分東北作家而言,他們在觀照和描繪東北‘胡匪現(xiàn)象時,往往不是采取歷史主義的‘客觀和‘還原態(tài)度,而是采取了包含著功利內(nèi)涵的‘主觀化態(tài)度?!睎|北作家群以濃厚的胡子情結(jié)對筆下的人物進行觀照和審視,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第三代》,端木蕻良的《科爾沁旗草原》《大江》,舒群的《誓言》等都對胡子有深刻而生動的描寫。
二、復(fù)雜多元的“胡子世界”
東北作家群在作品中刻畫了各式各樣的胡子形象,展現(xiàn)了復(fù)雜多元的胡子世界。
(一)“英雄式”胡子
蕭軍在《八月的鄉(xiāng)村》中為我們刻畫了一個英雄式的胡子——鐵鷹隊長?!八吒叩纳聿?,挺立在那里,手槍掛在腕子上,儼然似一只沒有翅膀的鷹……所以綽號‘鐵鷹,這是象征他的猛摯和敏捷”。但表面冷酷的鐵鷹也是一個情感豐富、內(nèi)心細膩的人,他十分關(guān)愛他的戰(zhàn)士,當聽到戰(zhàn)士們負傷的消息時,他的內(nèi)心無比痛苦。作為一個人,他也有人的本能和要求,當提到年輕豐滿的李七嫂時他心里也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嫉妒,但他在處理對李七嫂的感情時又能壓制自己的感情并以大局為重。不得不說鐵鷹這個充滿血性又有人情味兒的抗日游擊隊隊長是真正英雄的化身。
《科爾沁旗草原》中舉起“天下第一義勇軍”義旗的具有義匪風范的老北風、《大江》中經(jīng)受磨礪和考驗最終成為抗日英雄的李三麻子、《遙遠的風砂》中為掩護戰(zhàn)友而犧牲的煤黑子、《誓言》中任勞任怨又舍己為人的楊二愣都是英雄式胡子形象。
(二)“反抗式”胡子
蕭軍在《第三代》中塑造了一系列具有反抗意識的胡子形象,他們是舊世界的破壞者和反抗者,是東北大地獷悍生命力的代表,透過這些胡子我們能感受到蕭軍自身強烈的反抗精神。雖然在作品中蕭軍對海交著墨不多,但海交以其獨特的人格魅力擔當著胡子的精神領(lǐng)袖,他身上強烈的反抗意識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攻打凌河村楊洛中地主庭院不幸中彈負傷時,海交為了不拖累其他弟兄,先要求弟兄們向自己開槍,然后自己開槍自盡,并在臨死時給弟兄們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我把我老子的一句話送給你們‘不要投降……只要你們還在干!”海交臨死時對弟兄們說的這句話是對他一生最好的詮釋,也為他輝煌的一生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劉元也是蕭軍在《第三代》中塑造的一個十分突出的反抗式胡子形象,他因反抗父親的暴虐而上羊角山加入了海交領(lǐng)導(dǎo)的胡子隊伍,并憑借他的機智和勇敢成功接替海交成為新的當家人。劉元是海交的化身,海交精神在他的身上得到復(fù)活。以劉元為首的胡子們堅守著海交“不要投降”的遺志,繼續(xù)與舊世界頑強對抗。雖然最終他們被官軍圍剿而反抗失敗,雖然這種自發(fā)的反抗方式存在一定的歷史局限性,但他們與舊世界抗爭到底的英雄氣質(zhì)和反抗精神卻值得稱頌。
(三)“仁義式”胡子
“義”與“德”是胡子的信條和準則,他們行俠仗義、救危濟困、堅守德行。端木蕻良在《科爾沁旗草原》中寫到的老北風就是一個深受老百姓愛戴的義匪。他有著正義與良知,往往救百姓于水火?!袄媳憋L,起在空,官倉倒,餓漢撐,大戶人家腦袋疼!”老百姓把他當成守護神,他也不辱使命詮釋著義匪的責任與義務(wù),當民族遭遇危難時他更是帶領(lǐng)百姓走上了覺醒與反抗的道路。老北風是胡子的典范和榜樣,他憑借自己的實際行動成為獨一無二的民族英雄。胡子的這種仁義行為還體現(xiàn)在胡子的行規(guī)上,《第三代》中海交的爸爸和叔叔立下了“不準弄女人”的規(guī)矩,犯了這一條就是死罪,半截塔就因沖動而與一個舊軍官的小老婆有了奸情之后被義父義叔下令槍決,最后因海交念兄弟之情才保住一條性命。為了義與德,幾代胡子都遵循著這樣的規(guī)矩。當汪大辮子的妻子翠屏為躲避迫害來到羊角山住在“土匪窩”里時,胡子們與翠屏的相處就體現(xiàn)了他們的仁義與道德,翠屏盡心盡力為他們掌管錢財并照顧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也十分尊重翠屏,這就是胡子的人格力量,也是他們對德行的執(zhí)著堅守。
(四)“覺醒式”胡子
提到胡子,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充滿野性力量的男人,他們是陽剛、力量的象征。但胡子精神不僅僅表現(xiàn)在男性身上,女胡子身上特殊的氣質(zhì)也值得關(guān)注。蕭軍《第三代》的獨特之處就在于塑造了翠屏這一女胡子形象,正是這一形象擴大了胡子形象的范圍,豐富了蕭軍的胡子文化譜系。翠屏這個形象是獨一無二的,她吃苦耐勞、麻利潑辣、敢于反抗,在困難面前從不低頭,是一個覺醒的女性。在丈夫被抓走以后,她并沒有流淚,沒有去央求,而是痛罵大地主楊洛中:“不要緊??!就是把我的大辮子的命要了……我是個女人……不能怎的你……大辮子也是有兒孫的!……你將來就是死了……你也是有兒孫的!……他們只要一天天地大起來……就總要算這筆血淚帳!”在那個時代,一個農(nóng)村女性能夠說出這樣的話是需要勇氣的。而翠屏上羊角山走上投奔胡子的道路是她覺醒的開始,她在胡子隊伍里任勞任怨,主動幫兄弟們縫補衣服、掌管錢財,逐漸得到大家的信任并最終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射手。endprint
翠屏是那個時代開始覺醒進而走上反抗道路的東北女性的代表,她沖破了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束縛,擺脫了壓在女性身上沉重的“人性的愚昧”,向著光明的道路奮勇前進?!八匿b而走險,被迫走下‘梁山的行動,給羊角山的同伙,帶來了鼓舞和力量,顯示了二十世紀初中國婦女的覺醒和不屈的靈魂”。雖然女胡子不是胡子的主體,但這一獨特生動的胡子形象加深了人們對胡子的認識,擴大了胡子形象的審美空間。
三、野性與強力并存的“胡子精神”
在那個特殊的時代,胡子精神是東北作家群生命意識的浸潤。野性與強力不僅是東北作家群筆下胡子的力之美,也是他們自身生命的象征與積淀,更是他們對時代的熱切期望。
(一)“胡子精神”暗合時代對英雄的要求
三四十年代文學(xué)作品中的土匪英雄擴大了文學(xué)史中英雄的范圍,使很多另類的英雄進入人們的視野。這些原本是面朝黑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迫于現(xiàn)實的壓力不得不選擇這條占山為王的土匪之路。這些脫離了人生正常軌道的胡子雖然手無寸鐵但仍然堅守著保家衛(wèi)國、投身戰(zhàn)爭的志向,胡子精神暗合了時代對英雄的要求,他們以叛逆和反抗對抗嚴酷的現(xiàn)實,他們用最原始的力量發(fā)出震撼人心的呼喊。無論是海交、劉元、鐵鷹隊長還是楊二愣都不僅是正義的化身,更是頑強生命力的象征。在民族危難的宏大背景下,這種有如開天辟地一般的力量匯聚為一種向上的、代表了希望的力。面對民族危難,這些來自黑土地上最底層的反抗讓我們看到了民族覺醒的希望。
(二)“胡子精神”折射東北地區(qū)獨特的地域文化
土地是中華民族生存的根基,它以厚重、堅韌孕育著萬物,一望無際的東北黑土地更以野性和粗獷強化著這種力量。鐵鷹隊長、老北風等一系列胡子形象并不是偶然產(chǎn)生的,而是與東北地域文化具有一種同構(gòu)關(guān)系。胡子和土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東北作家群也以胡子的形象訴說著土地的故事。端木蕻良曾說過:“我寫的都是一些關(guān)于土壤的故事?!彼P下的土匪就是充滿智慧與能量的土地人格化體現(xiàn)。蕭軍筆下的土匪也都是“地之子”,都是東北黑土地的象征。李歐梵曾說過:“對蕭軍來說,‘誠實無畏的人與廣闊崎嶇的‘東北或滿洲大自然相結(jié)合?!?/p>
(三)“胡子精神”反映東北作家群的精神風貌
胡子精神內(nèi)蘊著一種流浪意識,東北作家群作為一群流亡作家無時無刻不處于流亡狀態(tài),他們所要表達的也就是對黑土地的眷戀和依賴,而胡子精神又以強大的感染力影響著這些精神漂泊者。這種胡子精神在蕭軍身上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蕭軍甚至曾經(jīng)激動地說他的志愿是成為一名“韃子”,也就是胡子。蕭軍對胡子的這種身份認同使他筆下的胡子和他的生命構(gòu)成一種互文性,他塑造的胡子形象與他自身互為闡釋,所以,胡子也成了蕭軍的生存狀態(tài)。蕭軍用一生詮釋著他的胡子風范,他雖歷經(jīng)漂泊但永不言棄。而端木蕻良對于胡子精神的詮釋凸顯了他對胡子文化的理性認識,他從文化視角出發(fā),著眼于人類與自然的關(guān)系,從而展現(xiàn)了農(nóng)民對命運的不屈和抗爭。他希望把胡子引入有利于民族發(fā)展的正途中去,把鐵骨錚錚的匪性變成有利于民族發(fā)展的健康人性。
胡子文化是特定歷史時期的產(chǎn)物,它來源于時代,最終回歸于歷史,但作為一種生命力的堅守與傳遞,它帶給我們的卻是一種難以忘懷的力之美。胡子精神不僅體現(xiàn)了東北作家群自身的文學(xué)想象,更把東北大地的野性力量繪制成一幅幅多彩的匪色風情畫。胡子精神為東北大地增添了活力,也為東北作家群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源泉和動力。
[參考文獻]
[1]絳增玉,胡子與英雄:東北作家創(chuàng)作中獨特的歷史與文化景觀[J],文藝爭鳴,1995(03)
[2]蕭軍,八月的鄉(xiāng)村[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
[3]蕭軍,第三代[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3
[4]端木蕻良科爾沁旗草原[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
[5]蕭軍,第三代[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3
[6]陸文彩,唐京連,反抗女性的描寫及其價值——蕭軍筆下的女性形象初探[J],東北現(xiàn)代文學(xué)研究,1986(01)
[7]端木蕻良大地的海[M],上海:新文藝出版社,1957
[8]李歐梵,中國現(xiàn)代作家的浪漫一代[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劉愛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