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文化意象翻譯之虛實

閔菊輝 任運忠

摘 要：“立象以盡意”是《周易》獨特的思維表達，立象旨在以實寓虛，虛實相生，《周易》英譯本對意象的翻譯也存在重實和重虛兩個方面。文章以國外權(quán)威的《周易》英譯本——衛(wèi)禮賢/貝恩斯譯本和皮爾遜譯本，以及國內(nèi)學(xué)者汪榕培的《周易》譯本為例，對比研究了當(dāng)前《周易》英譯本對自然意象和社會意象的虛實處理。從譯文來看，國內(nèi)外譯本對自然意象的翻譯重實譯，對社會意象的翻譯國外譯本多實譯，而國內(nèi)譯本重虛譯。譯文虛實之別與譯者身份、翻譯目的以及譯者與源語文化的親疏程度有密切關(guān)系，體現(xiàn)了中西方不同的思維價值取向。

關(guān)鍵詞：《周易》 意象 虛實相生 翻譯虛實觀

一、引言

《周易》是言、象、意三者的統(tǒng)一，象是《周易》的根基，“易者，象也；象者，像也?！薄断缔o傳》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圣人立象以盡意”，立象只是直觀的手段，盡意才是最終目的。言為心聲，象為意使，意象思維是《周易》的獨特思維，常常借助于外界具體的物象，如動物、植物、器物等傳情達意，表露心機，集客觀物象與主觀情志于一體。①象具有兩個層次，一是自然和社會中存在的具體物象；二是從物象中抽象的寓意。{2}象主實，意主虛，意象思維將具象思維和抽象思維合二為一。意象往往由實入虛，借物言志、虛實交融。朱子曾說：“《易》說一個物，非真一個物?！比纭肚坟哉f龍非真龍，而是借龍言健，《坤》卦借馬言順，《漸》卦借鴻言貞，《咸》卦借體言情。意象通過外界有形的、看得見的物象表達內(nèi)在無形的、看不見的情志，通過客觀實在的物象表達主觀虛化的情志和觀念，通過務(wù)實達到務(wù)虛的目的，虛實相存相依。

《周易》意象具有濃厚的民族特色和深刻的文化烙印，在《周易》的對外傳播中，意象的翻譯起著關(guān)鍵作用，是開啟《周易》大門的鑰匙。意象翻譯恰當(dāng)?shù)皿w，才能引領(lǐng)西方讀者邁進《周易》的文化殿堂，促進中華文化走向世界?！吨芤住芬庀蠼栉镅灾?、虛實相生，而意象的翻譯是主實，還是主虛，或者亦虛亦實？這是《周易》英譯者需要權(quán)衡的問題。在眾多的《周易》英譯本中，美國德裔翻譯家貝恩斯轉(zhuǎn)譯德國漢學(xué)家衛(wèi)禮賢德譯《周易》而成的英譯本{3}，是“現(xiàn)今英語世界最通行的《周易》譯本”（以下簡稱衛(wèi)/貝本）{4}。漢學(xué)家皮爾遜的英譯本{5}依據(jù)馬王堆出土的帛書《周易》，參考了前人譯文成果和文獻，是21世紀(jì)西方具有代表性的新譯本（以下簡稱皮本）。汪榕培譯本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學(xué)者英譯《周易》的第一次嘗試（以下簡稱汪本）。{6}這三個譯本跨越半個多世紀(jì)，譯文風(fēng)格迥異，體現(xiàn)了不同的時代背景和價值取向。下文將依據(jù)翻譯的虛實觀，以《困》卦為例，對比三個譯本對《周易》意象虛實的處理，探討意象翻譯背后隱藏的譯者思維和價值取向。

二、翻譯的虛實觀

翻譯的虛實與意象的虛實既有區(qū)別又有聯(lián)系，意象的實指象，虛指意，意象的虛實指的是意義的構(gòu)建，而翻譯的虛和實指的是一種翻譯手段，虛是“具體概念概括化”，實是“將抽象概念具體化”。{7}換言之，虛譯把具體的物象虛化成概念，原文的物象在譯文中消失，而實譯則把虛化的概念用具體的物象表達出來，原文的概念在譯文中成了物象。如將“Whats done cannot be undone”譯為“覆水難收”就是實譯，譯文用“覆水”這一具體的物象表達了原文“做過的事情難以收回”這一抽象的概念。而把具體的“earn ones bread”譯為“自謀生路”則是虛譯，原文中的物象bread（面包）在譯文中沒有了，而虛化為了“生路”這一抽象的概念。另外，翻譯中的“實”也指結(jié)構(gòu)表層語際間的直接轉(zhuǎn)碼，將原文的物象直接譯成物象，原文的概念直接譯成概念，這種情況實譯與虛譯的差異與常說的直譯和意譯相當(dāng)。如“字如其人”的譯文中：“Seeing ones handwriting is like seeing the person himself”更接近實譯，“Handwriting reveals characters”更偏向虛譯。由于英漢語言本身的差異，以及思維和文化的差異，虛實轉(zhuǎn)換成了翻譯的有力手段。漢語言文字從圖畫文字發(fā)源，象形意味較濃，而英語文字從字母開端，符號化較濃；漢語的具象性特點較強，而英語的抽象性較強。{8}漢語思維是一種具體思維，具象思維，通常用意象組合使內(nèi)容生動可感{9}，因而漢語通常高屋建瓴，一語中的，直逼真理；而英語思維是一種抽象思維，往往長于條分縷析，微觀闡述，精細縝密。{10}語言是文化的載體，透過英語和漢語的差異可以審視中西方文化的差異，中華文化以含蓄和留白見長，貴領(lǐng)悟，而西方文化以分析和推理為貴，重邏輯。

翻譯中虛與實的關(guān)系是信和達的互動關(guān)系。從信而言，翻譯需要傳實，需要傳遞原作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不實則不信；而翻譯又不可太實，太實則不達，太實的翻譯未能擺脫表層結(jié)構(gòu)直觀性的干擾，將翻譯過程簡化成了從表層到表層的飛躍，譯文則失去了可讀性，越想接近原文卻越脫離原文，欲信而不達；虛實各有其用武之地，以實取信，以虛傳不達之實，以虛補不足之信。{11}成功的譯文既要考慮語義價值的真實性，也要顧及目標(biāo)文化的適應(yīng)性和可讀性{12}；翻譯的語義真實性不是指語言結(jié)構(gòu)的近似或?qū)Φ?，而是意義的對等，意義對等才能增強文化適應(yīng)和可讀性；語義價值的真實性重實，文化的適應(yīng)性重虛。

《周易》爻辭簡潔凝練，直逼真理，簡潔的語言利用物象傳意，是典型的具象思維，其意象具有高度濃縮性，需要譯者不斷品讀和領(lǐng)悟?！吨芤住芬庀蟊旧砬度肓缩r明的時代特征和民族烙印，給譯文的信與達帶來了挑戰(zhàn)，不同的譯者有不同的虛實取舍，這種取舍既受制于英漢語不同表達習(xí)慣的客觀因素。又取決于譯者不同的翻譯目的和價值取向的主觀因素。下文以《困》卦為例分析主客觀因素對《周易》意象譯文虛實取舍的綜合作用。

三、《周易》的文化意象及《困》卦示例

文化意象是民族歷史文化和智慧的結(jié)晶，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如動植物、自然地理、成語典故等。{13}觀物取象是《周易》獨特的表達方式，《周易》意象主要包括自然取象和社會取象，《系辭下傳》說：“古者包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碧斓伉B獸是《周易》取象的主要來源，包括八卦效法的天、地、雷、風(fēng)、水、火、山、澤等自然現(xiàn)象，也包括如龍、馬、牛、虎、羊、龜、鴻、鶴、狐、茅茹、苞桑、株木、蒺藜等各種動植物?！敖≈T身，遠取諸物”囊括了異彩紛呈的社會物象，如蠱、帶、金矢、帛、床、輿、樽、簋、缶、鼎等生活器皿以及服飾、工具等。自然和社會是《周易》取象的總來源。

《困》卦是《周易》通行本中第四十七卦，上兌下坎，上澤下水，《象》曰：“澤無水，困?！睗芍兄耆珴B透到地下，澤水干涸，困象環(huán)生?！独А坟愿髫骋驎r因地不同，則困境不同，有經(jīng)濟的困境、志向的困境、婚姻的困境、地位的困境等，人生困境概莫如此。

困：亨；貞，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

初六 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歲不覿。

九二 困于酒食，朱紱方來，利用享祀，征兇，無咎。

六三 困于石，據(jù)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兇。

九四 來徐徐，困于金車。吝，有終。

九五 劓刖，困于赤紱，乃徐有說。利用祭祀。

上六 困于葛，于。曰動悔，有悔，征吉。

《困》卦同樣遵循《周易》取象的原則“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取象于自然和社會，株木、幽谷、石、蒺藜、葛是自然現(xiàn)象，酒食、朱紱、宮、金車、赤紱是社會現(xiàn)象。自然現(xiàn)象中株木、幽谷、石具有普遍性，有山的地方就有樹、有石、有谷；而蒺藜和葛具有區(qū)域性，蒺藜分布在溫帶，葛在我國多分布長江流域、珠江流域及云南、貴州、山東等地區(qū)。從表面上看這些是自然為人類設(shè)置的困境，而其背后則隱藏了與其典型特征相關(guān)的深刻內(nèi)涵。社會現(xiàn)象中“酒食”體現(xiàn)了人類“食色，性也”的共性；“朱紱”和“赤紱”是西周時期特有的服飾，不同的顏色、質(zhì)地、花紋代表不同的身份和地位，“朱紱”是天子、諸侯及上卿祭服；“赤紱”是諸侯、大夫的祭服。{14}“宮”是一種統(tǒng)稱意義，指現(xiàn)代意義的房子；“金車”是指金屬制成的囚車?！独А坟员容^集中地體現(xiàn)了《周易》的取象原則，其意象的翻譯能夠反映出譯者在整個翻譯過程中對意象的處理原則。

四、《周易》譯本中意象之虛實

自然現(xiàn)象和社會現(xiàn)象在《周易》中都是文化的載體，自然現(xiàn)象比社會現(xiàn)象普遍、具體和直觀，但由于地理環(huán)境的差異和生態(tài)物種的變遷，可能存在此有彼無、古有今無的情況，譯文也可能存在具體化和概念化的差異。社會現(xiàn)象因不同的時代、制度和地域而姿態(tài)萬千、變化萬端，往往具有鮮明的民族性、時代性和地域性，因此《周易》意象的翻譯需要譯者考慮語義價值和文化適應(yīng)的問題，以及在譯文中處理意象虛實的問題。

（一）自然意象之翻譯

自然意象在《困》卦中包括株木、幽谷、石、蒺藜、葛，都是直觀具體的實物?！爸昴尽敝笜涓爸辍奔锤鵾15}，三者譯文中，汪本的stump（木樁）比衛(wèi)/貝本a bare tree（禿樹）和皮本the roots of a tree（樹根）更符合現(xiàn)實生活的場景，在農(nóng)村經(jīng)濟欠發(fā)達地區(qū)，樹樁通常用作板凳，是生活困窘的一種寫照，英文中up a stump就指身陷困境。幽谷通常來自于多山多石的地方，是樹木與石頭共同作用的產(chǎn)物，譯文有g(shù)loomy valley（衛(wèi)/貝本，汪本）和shadowy valley（皮本）兩種，均為實譯，前者偏重困境造成的心理影響，出現(xiàn)了人為的痕跡；后者偏重幽谷本來“幽暗”的客觀特點，從物象的文化內(nèi)涵考慮，gloomy一語雙關(guān)，既可指光線暗淡，也可指心情沮喪，比shadowy更偏重主觀人文色彩，也賦予了譯文一種虛化的意境，更符合意象虛實交融相生的特征?！笆币罁?jù)原文的語境“困于石，據(jù)于蒺藜”，多指巖石，譯文stone（衛(wèi)/貝本）和rock（汪本，皮本）都是實譯，偏具體化的rock比普遍性的stone更符合語境，也能直接與幽谷建立聯(lián)系。蒺藜是一種有刺的植物{16}，譯文分別為thorns and thistles（衛(wèi)/貝本），a thorny branch（皮本）和thorns（汪本），是虛實的結(jié)合。原文是一種具體直觀的植物，而譯文傾向于蒺藜多刺的特征，偏概念化?！案稹彼追Q野葡萄，具有糾纏不休的特性，三者譯文creeping vines（衛(wèi)/貝本）、entangling vines and grass（皮本）和vines and weeds（汪本）偏實譯，都體現(xiàn)了葛“纏繞”的特點，而皮本的entangling最得體，突出了被困境糾纏脫不開身，虛實結(jié)合的entangling vines更符合“困于葛”所表達的真實意圖。

從譯文來看，不論虛譯成分多少，三種譯本對自然意象都傾向于實譯。自然意象具有顏色形狀大小等直觀的特點，實譯有利于讀者立體化地捕捉物象引發(fā)的困境，從而達到傳意的目的。自然物象更容易普及和跨越時空限制，實譯能傳達這些意象從古至今慣有的自然屬性，即使是區(qū)域性的物象，只要稍加解釋也能很快被譯文讀者接受。從語義價值真實性和文化適應(yīng)性而言，自然現(xiàn)象的語義真實性重于文化適應(yīng)性，實譯可以達到以實取信的目的。

（二）社會意象之翻譯

與自然意象不同的是，社會意象多是制度文化的載體，因時因地充滿變數(shù)，這些制度文化給《周易》意象的翻譯設(shè)置了一道無形的藩籬，譯者需要跨過這道藩籬，揭開這些社會意象背后隱藏的制度文化。在《困》卦的社會意象中，有的可以跨越時空，如酒食、宮和金車涉及普遍性的衣食住行，有的具有國界性和時代性，如朱紱和赤紱是中國西周時代的制度文化，制度文化的翻譯因其濃厚的人文色彩更具有挑戰(zhàn)性。

酒食體現(xiàn)了人類“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共同特點，以及英雄豪杰、志士仁人失意落魄時“借酒澆愁”的共同行為，三者譯文都采用了實譯法，只是反映的動態(tài)程度有一定的區(qū)別，動作意味最強的是汪本的動詞短語eating and drinking，再次是衛(wèi)/貝本的介詞短語at meat and drink，再次是皮本的名詞短語food and drink。動作性越強，實譯成分越大?！皩m”在卦中是一種統(tǒng)稱意義，在漢語中強調(diào)心靈棲所，如阿房宮、東宮、少年宮等，譯文house（衛(wèi)/貝本）和home（皮本，汪本）都是實譯，home更突出“家的歸屬感”；“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回家不見妻子，心靈棲所蕩然無存。與前兩者相比，“金車”的譯文則出現(xiàn)了虛實之別，衛(wèi)/貝本和皮本采用了實譯，出現(xiàn)了具象golden carriage“金色馬車”（衛(wèi)/貝本）和metal chariot“金屬戰(zhàn)車”（皮本），而汪本把具體的金車虛化成了a powerful obstacle“巨大的障礙物”，去掉了物象而把譯文概念化，更多考慮了文化適應(yīng)的問題。衛(wèi)/貝本在譯文之后補充了一定的注釋“he encountered obstruction”（他遭遇了阻礙），實譯建立直觀的畫面，注釋傳達抽象的概念，實譯加注釋既能還原《周易》本來的文化面貌，又能傳遞文化背后的內(nèi)涵。衛(wèi)/貝本的譯文和注釋是不可分割的統(tǒng)一體，注釋在篇幅上遠遠超過了譯文本身，實譯是更忠實的選擇，以實達信，虛化的文化內(nèi)涵則在注釋中加以補充，譯文偏重語義價值的真實性，通過實譯在源語文化和目標(biāo)文化之間搭建一座橋梁。

“朱紱”和“赤紱”的譯文同樣存在實譯與虛譯的差別，衛(wèi)/貝本將兩者實譯為the man with the scarlet/purple knee bands“穿著朱紱/赤紱的人”，由此追溯西周時期的服飾文化，服飾是身份的象征，譯文同樣進行了注釋“A prince in ancient China wore scarlet keen bands”（古代王公貴族身穿朱紱）。皮本的實譯the ceremonial red garment（朱紱）和a red ceremonial garment（赤紱）著力于服飾本身，通過服飾借代特殊身份的人，反映了西周的祭祀文化。汪本則采用了虛譯的形式，將兩者都譯為a high position“尊位”，譯文中具體的物象消失了，而文化寓意卻更加凸顯了。三種譯文的虛實處理折射出不同的翻譯目的和價值取向。

（三）意象翻譯的目的與價值取向

不同的譯文處理方式與譯者的目的、身份和讀者群體的定位有密切聯(lián)系。衛(wèi)禮賢本是位傳教士，通過晚清大儒勞乃宣的幫助被《周易》中的儒家思想所打動，他希望通過傳播中國文化智慧拯救處于崩潰邊緣的西方道德體系和日漸沉淪的西方文化{17}，他把中國智慧當(dāng)作“現(xiàn)代歐洲的療法與救贖”{18}，其讀者群體多為社會精英，是有志于自上而下改變社會現(xiàn)狀的中堅力量。衛(wèi)禮賢翻譯《周易》不僅為了傳播中國文化，更期冀西方讀者在了解中國文化的基礎(chǔ)上汲取中國文化智慧，從而借此改造西方文化思想，而實譯加注為實現(xiàn)這個雙重目的提供了有效的途徑。皮爾遜是位對中國古籍研究頗深的漢學(xué)家，她曾翻譯過《老子》《荀子》《周易》等眾多中國典籍。在《周易》譯本序言中，她談到其翻譯的目的是保持原文本來清晰或模糊的原貌（aims to be as clear or as vague as the text itself）），并提供適當(dāng)?shù)谋尘靶畔⒐┳x者參考{19}，她針對的群體是學(xué)術(shù)界，他們具有一定的背景知識，也有自己去探索未知的能力。汪榕培是中國翻譯家，在他看來，國外大多數(shù)《周易》譯文局限于字面含義，沒有注釋，讀者只能置若茫然（most of the translations are so literal that a lot of annotations are needed if the foreign readers is to understand anything at all），因此他力圖幫助讀者在不需要注解的情況下也能抓住原文的要旨（the readers will be able to grasp the essence of this book without referring to notes or explanations all the way through）。他更多考慮了譯文的可讀性和普及性問題，讓《周易》精髓能夠家喻戶曉，其讀者對象多是普通大眾，不需要專業(yè)的背景知識。汪本可以說是一種簡寫本，意在西方普及《周易》精神，使人人都有了解《周易》的機會，就像《圣經(jīng)》一樣，每個人都有接近上帝的機會。國內(nèi)外譯者由于不同的文化身份，其翻譯目的也迥然不同，而正是這些迥異的翻譯目的對譯文虛實的選擇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周易》社會意象的翻譯從三個譯本來看，國內(nèi)譯本多虛譯，國外譯本多實譯加注，譯本越早，注釋越多，越早就意味著全新的領(lǐng)域，這種虛實的選擇跟譯者與文化的陌生程度有關(guān)。譯者與源語文化的距離越遠，越陌生，越傾向?qū)嵶g加注兼顧傳形和傳神；相反，如果譯者對文化越熟悉，則更傾向虛譯和概念化，只傳神不傳形，或者多傳神少傳形。傳形偏重語義真實性，傳神偏重文化適應(yīng)性。同時，翻譯方法的選擇體現(xiàn)了不同的思維方式和價值取向。就思維而言，西方思維以邏輯分析和精確性見長，體現(xiàn)學(xué)以致知，注重理性主義、科學(xué)主義和認(rèn)識論。{21}因此《周易》的西方譯者在翻譯中也融入了一種科學(xué)的精神，注重細節(jié)的追根溯源，重微觀重實證。而漢語思維是一種概括思維，重概念，貴在一語中的，因此中國譯者注重領(lǐng)悟《周易》的韻味和內(nèi)涵，體現(xiàn)譯者的內(nèi)省精神。

五、結(jié)語

“立象盡意”賦予了《周易》延綿不絕的生命力，用象旨在“象其物宜”，象只是一種手段，目的在于借物言志、以實言虛。象就如一個偌大的容器，外表有形、有聲、有色而內(nèi)容超越了聲、形、色的界限，讀者需要結(jié)合親身經(jīng)歷去領(lǐng)悟，如此領(lǐng)悟的《周易》才是一汪活水而不是死水一潭。物象的實與虛都有其各自用意，有實才能真正感受外界的五彩斑斕和多彩多姿，有虛才能展開想象的翅膀，讓思想在無邊無際的宇宙中穿越翱翔，各種抽象、隱喻、象征才能應(yīng)運而生。象實意虛是《周易》鮮明的特點。

《周易》意象的翻譯在不同譯本中也有虛實之別，自然意象多實譯，社會意象衛(wèi)/貝本多實譯加注，力求讓《周易》思想影響西方社會精英，而國內(nèi)汪本多虛譯，旨在讓《周易》思想走入尋常百姓，而皮本介于兩者之間，是一種學(xué)術(shù)傳播。自然意象和社會現(xiàn)象實譯有利于傳達語義價值的真實性，以取信于原文和讀者，求信重于求達；社會意象的虛譯力求文化的適應(yīng)性、譯文的可讀性和普及性，以虛求譯文的流暢，求達重于求信，虛譯的優(yōu)勢在于能打破可譯性的限度，消除語言轉(zhuǎn)換中的文化隔閡，并且把讀者的利益放在第一。{22}《周易》文化意象的翻譯常常是虛實共建的結(jié)果。虛實的選擇主要取決于譯者的目的、譯者與源語文化的親疏度，反映不同的思維價值取向，國外譯本的實譯加注呈現(xiàn)了西方條分縷析的科學(xué)精神，國內(nèi)譯本的虛譯再現(xiàn)了中國高屋建瓴重領(lǐng)悟的內(nèi)省精神。

{1} 沈志權(quán)：《〈周易〉與中國文學(xué)的形成》，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 2009年版，第105頁。

{2} 任運忠：《周易文化導(dǎo)讀》，中國紡織出版社2015年版，第15頁。

{3} Baynes， Cary F. & Wilhelm， R. trans.， I Ching. London： Penguin books Ltd. 2003： 181-185.

{4} 李偉榮：《英語世界的〈易經(jīng)〉研究》，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148頁。

{5}{19} Pearson， Margaret J. trans.， The Original I Ching. Singapore： TUTTLE publishing. 2011：184-185， 15.

{6}{20} 汪榕培、任秀樺：《英譯易經(jīng)·序》，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97頁。

{7} 曾劍平：《漢英翻譯的虛實轉(zhuǎn)換》，《中國科技翻譯》2006年第1期，第9—12頁。

{8} 辜正坤：《論中西語文差異如何對應(yīng)中西文化與中西翻譯理論與技巧的差異》，《譯苑新譚》2015年第7期，第2—38頁。

{9} 申小龍：《中國語言的結(jié)構(gòu)與人文精神》，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年版，第59—60頁。

{10} 辜正坤：《當(dāng)代翻譯學(xué)建構(gòu)理路略論》，《中國翻譯》2001年第1期，第9—13頁。

{11}{22} 劉宓慶：《論翻譯的虛實觀》，《中國翻譯》1984年第10期，第14—17頁。

{12} 王東風(fēng)：《文化認(rèn)同機制假說與外來概念引進》，《中國翻譯》2002年第4期，第8—12頁。

{13} 任運忠：《〈周易〉文化意象的英譯與闡釋》，《名作欣賞》2014年第8期，第169—171頁。

{14} 謝祥榮：《周易見龍——〈周易〉的社會、歷史、哲學(xué)、文化匯解與評析》，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12年版，第383—386頁。

{15} 曾仕強：《易經(jīng)的智慧5》，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版，第99頁。

{16} 南懷瑾、徐芹庭：《周易今注今譯》，重慶出版集團重慶出版社2011年版，第309頁。

{17} 任運忠：《理雅各、衛(wèi)禮賢/貝恩斯〈周易〉譯本比較》，《西南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8年第2期，第45—48頁；楊平：《“一位漢化的德國翻譯家”——衛(wèi)禮賢的〈易經(jīng)〉翻譯和研究評述》，《浙江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13年第1期，第67—71頁。

{18} Wilhelm R. The Soul of China. London： Harcourt， Bruce and Company. 1928： 363.

{21} 余東：《空位現(xiàn)象與翻譯的虛實觀》，《中國翻譯》2003年第2期，第24—27頁。

基金項目：2015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周易》在西方的譯介與傳播研究”，項目編號：15BYY027

作 者：閔菊輝，文學(xué)碩士，西南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典籍翻譯；任運忠，文學(xué)碩士，西南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教授，研究方向：典籍翻譯。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