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中篇小說《空色林澡屋》之敘事學解讀

摘 要：遲子建的《空色林澡屋》折射出復雜多樣的百味人生和社會現(xiàn)象，小說運用了很多敘事方法，各種敘事方式相互結合。本文將運用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中的敘事理論對小說《空色林澡屋》在敘事時間和故事時間、敘事速度、語式和語態(tài)四個方面進行敘事學分析。

關鍵詞：《空色林澡屋》 時間序列 敘事速度 語式 語態(tài)

一、兩個時間的序列

“敘事是一組有兩個時間的序列……被講述的事情的時間和敘事的時間（‘所指時間和‘能指時間）?！雹俚聡碚摷矣霉适聲r間和敘事時間的對立來表示。這篇文章的敘述者“我”，作為一個人物即森林勘察小分隊隊長在春節(jié)從烏瑪山區(qū)回城后用七個夜晚，把去年花開時節(jié)在森林勘察過程中的所見所聞以及“我”在春節(jié)休假期間再次返回烏瑪山區(qū)尋找關長河和空色林澡屋的經(jīng)歷記錄下來。敘述者“我”經(jīng)過兩天一夜在除夕夜到達烏瑪山區(qū)，在山林中尋找了六天，因此這篇小說的敘事時間涉及從去年花開時節(jié)到今年春節(jié)過后六天左右大約半年多、接近一年的時間。關長河給勘察隊員“我們”講述皂娘與三個男人的故事，從關長河的講述中，“我們”知道皂娘大約七十多歲，開澡屋也大約二十年了，故事時間是從皂娘與第一個男人的生活開始的，大約也有五十年的時間。大約半年多，將近一年的敘事時間和大約五十年的故事時間構成了本文敘事的兩個時間的序列。

二、《空色林澡屋》的敘事速度

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中指出，“敘事的速度將由以秒、分、時、日、月、年計量的故事時距和以行、頁計量的文本長度之間的關系來確定”②。在走出森林的前一天晚上，關長河給“我們”大家講述了皂娘與三個男人的故事。與第一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皂娘愛洗澡；與第二個男人威呼郎在一起的時候，皂娘學會了造船的技藝；與第三個男人老曲在一起的時候，皂娘專以為別人洗澡為生。聽完故事后的森林勘察成員“我”、老薛、老孟、小許、小李輪流訴說各自的不快以獲得到空色林澡屋洗澡的機會。這段敘述從第六頁開始到第二十頁結束，一個晚上的故事時距占據(jù)了小說三分之二的文本長度。小說用文本長度為兩頁共九個自然段對森林勘察期間發(fā)生的蚊蟲多、兩次吃野味以及兩次開槍進行敘述；第二十至二十二頁兩頁多敘述勘察小分隊成員回來后，大家對于出山前夜說出的秘密有一種難言的空虛和后悔以及“我們”大家為關長河寫證明的故事；第二十二、二十三頁共八個自然段對“我”為了尋找關長河和空色林澡屋，作為一個輕松的背包客，利用春節(jié)的休假，再次來到烏瑪山區(qū)進行敘述，這些經(jīng)歷共占據(jù)了小說三分之一的文本長度。

熱奈特概括了敘述運動的四個基本形式，即停頓、場景、概要和省略。小說主要體現(xiàn)了停頓和省略兩種基本形式。

在描寫的停頓中，故事時間為0，而敘事時間為n，是一種極慢的敘述方式。在關長河給“我們”大家講述皂娘與三個男人和一條狗的故事時，故事時間有三次暫停：第一次是在講完第一個男人帶著兒子和老狗徹底離開翠玲林場，傳來第一個男人再婚的消息后，受述者即勘察成員對第一個男人有意擺脫不漂亮的皂娘的行為感到氣憤，但面對關長河的反問可以看出，勘察成員也不愿意接受這么丑的女人作為終身伴侶；第二次停頓是在講完女人在第二個男人去世，又過起了一個人的日子，女人學得了造船的技藝，學會了造肥皂；第三次停頓是在皂娘以專為客人洗澡兼賣手工皂為生，給小店取名“空色林澡屋”之后。遲子建對大自然有著天然的親近，三次停頓，都出現(xiàn)了代表神秘、空靈的星空、月亮、月光的意象，這些意象都是大自然的組成部分。

當故事時間，或者故事的某些事件沒有在敘述中得到展現(xiàn)，就出現(xiàn)了省略。熱奈特從形式上將省略分為明確省略、暗含省略和純假設省略三種類型。在《空色林澡屋》中，“女人觀察幾天”③知道了老狗糟蹋了自己的心意，“最初幾年，她歸案后臉頰是紅潤的”④，皂娘和第二個男人“就這樣風風雨雨地又過了幾年”⑤等，這些都是明確省略的典型表現(xiàn)。

皂娘為何最終以為人洗澡為生的故事用了小說三分之二的文本長度，在關長河講述故事的過程中，停頓、省略的運動形式的使用，使得小說更有節(jié)奏感和敘事的側重點，聽眾跟隨敘述者的講述，進一步感受皂娘的人生。

三、《空色林澡屋》中的看

敘事的功能只是講述故事，即“轉(zhuǎn)述”（真實或虛構的）事情。講述一件事的時候，可以講多講少，也可以從不同角度去講，即視點決定投影方向的人物是誰，即誰看。

熱奈特根據(jù)視點的選擇，對小說“敘事情境”劃分了三種類型：第一類為無所不知的敘述者的敘事，用敘述者>人物這個公式來表示（敘述者說的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第二類里敘述者=人物（敘述者只說某個人知道的情況）；第三類是敘述者<人物（敘述者說的比人物知道的少）。在小說中，戴著鹿皮小帽，個子矮矮、羅圈腿、扁平臉、塌鼻子是關長河給敘述者“我”的第一印象，在勘察期間落葉松林有被盜伐的跡象，鄂倫春馬因為狼的出現(xiàn)而變得慌張以及“我”再次來到烏瑪山區(qū)時熱心的驛站主人幫忙促成“我”與關長河的通話，清冽的空氣、潔白的雪與滿天的繁星，都是以敘述者“我”的視角看到的情景，是“我”的親身經(jīng)歷，即熱奈特所說的敘述者=人物的類型。在“我”看來，勘察期間發(fā)生的所有的事兒都是真實的，“我”相信大家訴說的委屈是真實的，小李卻認為未必真實，氣憤的“我”晚上找到一家偏僻的酒館，看到有四個進城打工的農(nóng)民，雖然頭發(fā)亂蓬蓬、腳下散發(fā)著臭味，可他們熱情洋溢、高聲說笑，最后結賬采用AA制。農(nóng)民工的淳樸簡單與滿懷心事的“我”形成對比，這是從“我”的視角進行的敘述。在出山前夜，關長河作為敘述者，從他的角度給“我們”大家轉(zhuǎn)述了皂娘、三個男人和一條狗的故事，森林勘察小分隊隊員是受述者。

話語敘事中，熱奈特將人物話語（口頭表述的或“內(nèi)心的”）分為三種類型：第一種類型是敘述化話語或講述話語，這種話語類型最能拉開距離，一般說來最凝練；第二種類型是間接敘述體的轉(zhuǎn)換話語；第三種類型是戲劇式轉(zhuǎn)述話語，在這種形式中，敘述者佯裝把發(fā)言權完全讓給人物。《空色林澡屋》這篇小說中，敘述者大部分采用的是間接敘述體的轉(zhuǎn)換話語。如在敘述關長河第二次開槍嚇跑狼時“關長河不瞄準它，說是狼有一肚子的心事，得留它一命”⑥，皂娘第一個男人看露天電影回來后發(fā)現(xiàn)皂娘和算命先生躺在一張床上時，“男人邊打邊罵，說，他們蠟也不點，肯定干了不正經(jīng)的事情！”⑦再如皂娘的第一個男人再婚后，皂娘“時常跟人說，人這一輩子，跟誰不是過呢？人家找著了比咱好的人，該為人家高興啊”⑧，等例子，表現(xiàn)出間接敘述體的轉(zhuǎn)換話語有較強的模仿力，使聽眾更容易相信敘述者講述的真實性，拉近了與聽眾的距離，具有完整表達的能力。endprint

四、《空色林澡屋》中的說

旺德里埃斯曾說，語態(tài)即“言語行為與主體的關系”⑨，這里的主語不僅指轉(zhuǎn)述該行為的人，也指參與這個敘述活動的人，簡言之即誰說。

在屬于事后敘述的這篇小說里，“我”作為敘述者，給讀者講述了去年森林勘察過程中、勘察任務完成回來后以及“我”再次來到烏瑪山區(qū)這期間發(fā)生的故事。出山前夜，關長河作為敘述主體，給“我們”大家講了皂娘、三個男人和一條狗的故事，因為面部有扭曲之感的皂娘不漂亮，第一個男人想擺脫她，兒子也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爸爸，因為不是合法夫妻，皂娘不想給威呼郎找麻煩，只好自行解決流產(chǎn)問題；安土重遷的老人們過慣了山里的生活，雖然不愿意進城，也只得跟著兒女走，孝順的小曲擔心自己病后父親老無所養(yǎng)，做出了先送走父親的沖動決定，小曲的吉普車在轉(zhuǎn)彎處掉到溝里，路過的兩輛車都不愿意幫忙。關長河的講述盡顯了對丑的排斥、養(yǎng)老、人情冷暖等社會現(xiàn)象。

熱奈特在《敘事話語》中認為敘事類型有兩種，分別是同故事敘事和異故事敘事。同故事敘事指敘述者作為人物，在他講的故事中出現(xiàn)，要么敘述者為敘事的主人公，要么敘述者只起次要作用，始終扮演觀察者和見證人的角色；異故事敘事指敘述者不在他講的故事中出現(xiàn)。在小說中，去年森林勘察期間發(fā)生的故事、聽完關長河的故事后“我們”為爭取到空色林澡屋洗澡的機會的討論、森林勘察回來后的發(fā)生的故事以及“我”再次來到烏瑪山區(qū)的敘述都是使用第一人稱，一種直接表達的方式；敘述者“我”在他講的故事中出現(xiàn)，屬于同故事的敘事類型，敘述者“我”起次要作用，扮演觀察者和見證人的角色。關長河給大家講述皂娘和空色林澡屋的故事時，關長河作為敘述者，不在他講的故事中出現(xiàn)，因此屬于異故事敘事；使用第三人稱，使得關長河講述的故事娓娓道來。

“我”作為敘述者同時也是故事的參與者，讀者可以通過“我”的視野來感知“我”的所知所想。使用間接敘述體的轉(zhuǎn)換話語、同故事敘事和異故事敘事，使得受述者更相信敘述者講述的真實性，心情隨著敘述者的情緒起落波動。

五、總結

走出森林后，沒有人知道皂娘和空色林澡屋。大家說出秘密后的空虛與后悔、關于子彈的使用數(shù)量是關長河撒謊或者老郜的策劃、對丑的排斥、老無所養(yǎng)、人情冷暖，等等，折射出復雜多樣的百味人生和社會現(xiàn)象。遲子建說：“我覺得生活肯定是寒冷的，所以人肯定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蒼涼感，那么我們能做的，就是在這個蒼涼的世界多給自己和他人一點溫暖?！雹怆m然皂娘有一張扭曲不漂亮的臉，但皂娘細致地為每一位客人洗去風塵，溫暖地對待老曲、白蹄以及身邊的人，還有陌生的驛站主人的熱心，都讓“我”在這蒼涼的世界觸到了溫暖。不管空色林澡屋是否存在，月亮和星星都會使“我”向往擺脫塵世的紛擾和喧囂，尋找靜的世界。運用敘事學理論對小說《空色林澡屋》的分析加深了我對文本的理解；同時，小說文本也為敘事學理論提供了具體的情境，帶動了敘事學研究的高潮。

①②⑨ 〔法〕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王文融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版，第12頁，第54頁，第147頁。

③④⑤⑥⑦⑧ 遲子建：《空色林澡屋》，《北京文學》2016年第8期，第8頁，第9頁，第10頁，第5頁，第7頁，第8頁。

⑩ 遲子建、郭力：《遲子建與新時期文學——現(xiàn)代文明的傷懷者》，《南方文壇》2008年第1期。

參考文獻：

[1] 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M].王文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2] 遲子建.空色林澡屋[J].北京文學，2016（8）.

[3] 張曉敏.論遲子建早期短篇小說中的“星星”意象[J].赤子，2015（24）.

[4] 蔣蕾.論遲子建小說的生命意識[D].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

作 者：郭若凡，山西師范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張晴 E-mail：zqmz060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