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娜
摘 要: 南朝“文筆大家”任昉善撰公家之文,在這些文章中,大多是代人立言之作。代人立言,須體察融會請托之人的思想情感與立場觀點,運之筆端,結(jié)撰成文。首要善取他人旨意,才能達到寫作的目的。任昉所作公牘代筆正深得此要,佳者并有情文,其中的“讓表”一類尤為可稱?!稙辇R明帝讓宣城郡公第一表》罪己之言、《為范尚書讓吏部封侯第一表》彈劾之辭,皆是任昉“善取旨意”的代表之作。
關(guān)鍵詞: 公牘 代人立言 善取旨意 飾讓
任昉字彥昇,樂安博昌人(今山東壽光),在南朝之世以擅作公牘文章顯譽。其時有所謂“任筆沈詩”[1]之稱,可以說沈約與任昉是齊梁年間新體詩文創(chuàng)作的重要代表人物。梁簡文帝蕭綱在《與湘東王書》一文中給予了二人非常高的評價:“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盵2]只是任沈二人分屬畛域,各守所長,沈約倡新詩永明體,任昉則在以公家之文為主的“筆”類文章的寫作中進一步推進了駢文的發(fā)展。在任昉傳世的作品中,代筆性質(zhì)的文章數(shù)量較為突出,且取得了相當高的成就。
在任昉今存的68篇文章中,明確界定為公牘代作的共42篇,約占其文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所謂公牘代作,是指模仿請托者(官長或同僚)的情志口氣,從特定的視角立場出發(fā),代他人立言的章表奏啟等公牘文章。藉此為斷,本文所涉的“代作”范疇,取的是“代人立公家之言”的狹義概念。
一、任昉代筆之善取旨意
代作不易。所謂言為心聲,結(jié)撰成篇,作文立言,如果僅僅是表達一己之立場觀點與思想情感,相對來講就容易操作。然而執(zhí)筆為人代書,則首要體察請托者身處的境遇,進而依從其情志、模仿其語氣進行措辭,在此過程中還須盡量避免執(zhí)筆者本身的情感傾向影響文字的表達效果。推溯以往的創(chuàng)作實例,代人立言有著兩種不同的傳統(tǒng)。首先是具有寫志、練筆或游戲性質(zhì)的代言體作品:如王逸《楚辭章句》所錄代屈原立言諸作,曹丕《燕歌行》等代思婦立言之作,又如謝靈運《擬魏太子鄴中集詩八首》。像這一類作品和為特定政治目的而作的公牘代筆存在著明顯的差異。公牘本身缺乏文學(xué)性的生存根基,要寫得可誦可傳,并不容易。為人所熟知者,有司馬相如《難蜀父老》,賈誼《治安策》;曹操的若干篇如《讓縣自明本志令》,達意鮮明而又激揚有力;諸葛孔明《出師表》,千載之下,尚且為人推崇。又如劉歆的《移太常博士書》,劉勰《文心雕龍·檄移》篇贊之曰“辭剛而義辨”[3]。上述作品皆是政治人物從自身的政治立場出發(fā)表達政見所作,能避免言而無物的缺失。但任昉所作公文是代他人立言,如要結(jié)撰成佳篇,實屬不易。
《梁書·任昉傳》云:“昉雅善屬文,尤長載筆,才思無窮,當世王公表奏,莫不請焉。昉起草即成,不加點竄。沈約一代詞宗,深所推挹?!盵2]這里可以得知,任昉在當時文壇之所以享有如此炳煥的盛名,正是由代人作書而著。任昉代筆著有聲譽,在當時或許更多稱賞的是其作品的精妍淵雅,辭藻秾麗,且善于遣用典故;但以今天的視角來審度,其中上上者更多乃“事出于沉思”[4]之故?!妒勒f新語·文學(xué)》篇載:“樂令善于清言,而不長于手筆。將讓河南尹,請潘岳為表。潘云:‘可作耳。要當?shù)镁?。樂為述己所以為讓,標位二百許語。潘直取錯綜,便成名筆。時人咸云:‘若樂不假潘之文,潘不取樂之旨,則無以成斯矣?!盵5]一篇好的代筆,不僅要有妍妙的文采,還要具備敦篤的情意。任昉所勝,正在善于體察他人旨意,善于從最合理的角度表現(xiàn)代筆對象的立場觀點。
任昉公文代筆,大都極講究文采麗辭,用典繁密,具有一定的文學(xué)性。盡管其中一些篇章,以今日的標準而論,價值不大。然細加考究,仍不乏值得傳賞的佳作。任昉的各體文章中,最優(yōu)秀的是“表”,這在《文選》編者的著錄觀念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段倪x》收任昉“表”類作品共五篇,分別是《為褚諮議蓁讓代兄襲封表》《為蕭揚州作薦士表》《為范始興作求立太宰碑表》《為齊明帝讓宣城郡公第一表》《為范尚書讓吏部封侯第一表》,皆屬代筆。筆者因以任昉“表”作中的讓表為例,使見彼代人作文時的“取旨”、“得意”之精。
朝堂之上,授官命爵之際,當事者在做出“謝讓”這一姿態(tài)的同時,往往還會借諸文字加以表達。《漢書·韋玄成傳》載韋賢之子韋玄成佯狂讓爵,在其妄笑昏語、自毀形容的時候,士大夫們殷勤勸阻,當時的案事丞相史致書韋玄成講道:“古之辭讓,必有文義可觀,故能垂榮于后?!盵6]可知在士大夫的心目中,辭讓官爵時,以粲然炳煥的文辭來表明心意,才是最理想的方式。在任昉的《文章緣起》中,專設(shè)“讓表”一類,認為起源于“漢東平王蒼上表讓驃騎將軍”。所謂讓表,左右不過感戴圣意,自謙不足。然而任昉卻能從辭讓者各自的身份立場、品性風(fēng)神出發(fā),運以巧妙之思,貫以貞誠之情,結(jié)以奇麗之文,留下令人稱道的佳篇。
二、論《為齊明帝讓宣城郡公第一表》罪己之言
海陵王延興元年(494),任昉三十五歲,作《為齊明帝讓宣城郡公第一表》?!赌淆R書·海陵王本紀》載:“延興元年秋七月丁酉,即皇帝位。以尚書令鎮(zhèn)軍大將軍西昌侯鸞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揚州刺史、宣城郡公。”[7]其時蕭鸞新廢郁林王蕭昭業(yè),起立海陵王蕭昭文,事實上正是通過政變的手段奪取了大權(quán),其意顯在篡位。故而請托任昉所作的讓表只是潤飾政治形象的假意之舉,也就是所謂的“飾讓”。賞封當前的故作推讓,這是自來有之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
《論語·泰伯》記載了孔子的言論,認為:“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盵8]可見在古人的心目中,政治層面的推辭謙讓是與至高的道德聯(lián)系在一起的?!蹲髠鳌べ夜四辍份d:“己酉,王享醴,命晉侯(晉文公重耳)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內(nèi)史叔興父策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晉侯三辭,從命?!盵9]晉文公的一生,可以說是熱心政治、肆力于霸業(yè)的一生。周王冊封晉文公為侯伯,晉文三次推讓然后才“勉強”接受,這一行為的用意并不是淡薄名位或者自謙才能不足,他所做的只是表面的文章,與自古講究禮儀的傳統(tǒng)有關(guān),其真正的目的是潤飾自己高尚無為的政治形象。因此,大多數(shù)情況之下,“讓”脫離了最初真誠的純潔性,“飾讓”則成為被大家所認同的行為模式,進而成為一種傳統(tǒng)?!端螘ね跞A傳》云:“宋世惟華與南陽劉湛不為飾讓,得官即拜,以此為常?!盵10]可見重要官員立朝受封之際,辭讓是必備的一種朝儀與修養(yǎng),而在長長歷史河流的積淀之中,辭讓的形式又確立了其自身特有的規(guī)矩與傳統(tǒng)?!段男牡颀垺ふ卤怼菲唬骸拔魰x文受冊,三辭從命,是以漢末讓表,以三為斷?!盵3]翻開史書,三命三讓,三讓然后受之,其例隨處可見。如《三國志·吳書·孫休傳》載:endprint
戶曹尚書前即階下贊奏,丞相奉璽符。休三讓,群臣三請。休曰:“將相諸侯咸推寡人,寡人敢不承受璽符。”群臣以次奉引,休就乘輿,百官陪位[11]。
時至任昉所在的南朝,若涉論讓官之舉,有例如下:
遷尚書吏部郎。朓上表三讓,中書疑脁官未及讓,以問祭酒沈約。約曰:“宋元嘉中,范曅讓吏部,朱修之讓黃門,蔡興宗讓中書,并三表詔答,具事宛然。近世小官不讓,遂成恒俗,恐此有乖讓意?!x吏部今授超階,讓別有意,豈關(guān)官之大???撝謙之美,本出人情。若大官必讓,便與詣闕章表不異。例既如此,謂都自非疑?!睎I又啟讓,上優(yōu)答不許[7]。(《南齊書·謝朓列傳》)
從謝朓讓官之事可確知以下兩點:第一,南朝之世,授官呈讓已經(jīng)是一種固定的朝廷禮儀,官階到達一定的等級,上表對封賞加以謙讓是不成文之慣例。第二,沈約講“讓別有意,豈關(guān)官之大???撝謙之美,本出人情”,也就是說在時人的心目中,謝讓的本意無論是否出于虛情矯飾,這一行為本身就含蓄著“別有意”的特定文化內(nèi)涵。至于蕭鸞,他僅僅是遵循了這樣一個傳統(tǒng),要通過飾讓讓程序變得完滿。
但是任昉給他起擬的代作,卻作得過于認真。文章一開始以感戴之心講述先代皇帝對“自己”(任昉筆下的“蕭鸞”)的器重,并委以輔佐王室的遺命:
太祖高皇帝篤猶子之愛,降家人之慈。世祖武帝情等布衣,寄深同氣。武皇大漸,實奉話言。……遂荷顧托,導(dǎo)揚末命[4]①。
再將朝政社稷的顛簸不安歸罪于自身,淋漓盡致地渲染了那種承荷了顧命卻沒有謹守職責(zé)的精神痛苦:
王室不造,職臣之由?!暮Vh,于何逃責(zé)。且陵土未干,訓(xùn)誓在耳。家國之事,一至于斯。非臣之尤,誰任其咎?將何以肅拜高寢,虔奉武園。悼心失圖,泣血待旦。寧容復(fù)徼榮于家恥,宴安于國危。
誠然是引咎自責(zé)的罪己之文,而非純粹謙虛恭謹?shù)倪d讓之辭。任昉從蕭鸞的政治身份及職責(zé)道義出發(fā),所塑造的蕭鸞“形象”充滿了一片款款正義的忠丹之心,如同周公真誠地扶持王室,而不是為了圖謀自身的官祿與名爵。這樣的形象與先代帝王的寄望及儒家正統(tǒng)觀念相一致,但與蕭鸞真實的內(nèi)心世界抵牾相左?!稌x書·趙王倫傳》載:“加九錫,增封五萬戶。倫偽為飾讓,詔遣百官詣府敦勸,侍中宣詔,然后受之。”[12]蕭鸞的本意其實和司馬倫一樣,只是虛應(yīng)故事而已。但任昉作為一個單純的寫手,他從文體規(guī)范出發(fā),結(jié)合蕭鸞荷受顧命、輔佐少主的政治立場,文章措辭殷殷悲切,沉痛罪己,力避飾讓的嫌疑。此時的蕭鸞,朝政大權(quán)盡出其手,他只是在等待最佳的時機廢舊稱帝。任昉筆下真誠的文學(xué)形象,確實是達到了潤飾人物焜煌崇高政治形象的目的,但對有著“司馬昭之心”的蕭鸞來講實在是令人尷尬的莫大嘲諷。按照《梁書》任昉本傳記載:“帝(明帝蕭鸞)惡其辭斥,甚慍,昉由是終建武中,位不過列校,”[2]蕭鸞的難堪與他對任昉的怨尤可想而知。這篇文章雖然沒有為任昉帶來政治利益,但為他贏得了百世之下的文名。同時代的昭明太子蕭統(tǒng)將之斟錄收進《文選》,何焯評價道:“彥昇表章,此篇頗健?!盵13]這確實是一篇深情厚貌的經(jīng)典“筆”作,可謂是結(jié)言端直,骨力雄健,氣格充盈。如果單純從審美的角度來講,那么的確是十分成功的典范之作。但任昉卻因為這篇文章招來了禍患,這其中摻雜了復(fù)雜的政治因素,也是任昉為人不夠圓融練達的緣故。所以譚獻有言:“絕似血誠噴薄,而出自代言,反以獲咎,顛危之世不合以文字事人,君子慎之。”[14]無論如何,代言之作卻能寫得一片赤誠,實在難得。
三、論《為范尚書讓吏部封侯第一表》彈劾之辭
梁武帝蕭衍天監(jiān)元年(公元502年),任昉43歲,這一年他寫下了名作《為范尚書讓吏部封侯第一表》。文曰:
臣素門凡流,輪翮無取?!∑鞔竺?,一朝總集,顧己反躬,何以臻此。正當以接闬白水,列宅舊豐?!蜚尯庵?,關(guān)諸隆替,遠惟則哲,在帝猶難?!M宜妄加寵私,以乏王事。附蟬之飾,空成寵章。求之公私,授受交失。近世侯者,功緒參差……而臣之所附,惟在恩澤。
此篇讓表,用詞可謂嚴切。何焯評曰:“‘豈宜妄加寵私至‘授受失交,六句似彈文,不似讓表?!盵13]從文體規(guī)范的角度來講,這屬于破體的范疇。從任昉相關(guān)文章的“破體”現(xiàn)象來看,他作文往往是“有為而破”,例如《王文憲集序》,為表哀思而用行狀的筆法來寫集序。此處亦是如此,以彈劾的姿態(tài)來作讓表。彈劾文章,任昉有《奏彈范縝》《奏彈劉整》《奏彈曹景宗》《奏彈蕭穎達》四篇。按《文心雕龍·奏啟》篇言,按劾之奏“必使筆端振風(fēng),簡上凝霜”[3],簡言之要以肅殺的威嚴痛責(zé)人過。而讓表之體,重心應(yīng)落在呈表之人“為何”讓的原因上,應(yīng)以謙虛退讓為正。前舉《為齊明帝讓宣城郡公第一表》罪己之言,也是集中表現(xiàn)了自貶謙遜之意。又如沈約《為南郡王讓中軍表》曰:“臣聞建侯茂則,非賢罔樹;分器鴻典,惟懿實先。而臣挹道未弘,踐義多缺。徒升國彝,空襲宸寵?!盵15]這是當時有“任筆沈詩”之稱、與任昉齊名的沈約代人所作的讓表,表文即謙言“自身”非賢無德,羞慚道義有虧??梢姇r人讓表,其格式規(guī)范大抵皆如此例。
然而任昉此篇著筆,卻大不相同。為規(guī)避飾讓的嫌疑,他不拘一格,筆法所到之處,稱得上是另辟新徑。其中雖然也有一定的謙辭,但行文所重卻在彈劾規(guī)諫?!胺对啤弊砸詾椤八亻T凡流,輪翮無取”,但被梁武帝授以高位,究其原因在于帝王的私心:“正當以接闬白水,列宅舊豐?!眳ⅰ段倪x》李善注,漢光武帝劉秀居白水,李善又引《東觀漢記》曰:“吳漢,南陽人也。為人質(zhì)厚少文,上(光武)以其南陽人,故親之?!贝说鋵Α敖雨\白水”一句?!傲姓f豐”,李善注引《漢書》曰:“盧綰,豐人也,與高祖同里。蕭曹等特以事見禮,至其親幸,莫及綰也?!眳⒁远?,再按以《梁書·范云傳》所載:“初,云與高祖遇于齊竟陵王子良邸,又嘗接里闬,高祖深器之?!盵2]可知范云與蕭衍從前居處相接,私交甚篤。任昉筆下的“范云”接著講道:“夫銓衡之重,關(guān)諸隆替,遠惟則哲,在帝猶難?!便尯猓钢鞴苓x拔官吏的職位。則哲,《尚書·皋陶謨》:“知人則哲,能官人?!盵16]前后數(shù)句意謂,吏部尚書一職乃是國家選拔人才至為重要的所在,不能因為私寵而輕易交授臣下。這全然是一種規(guī)誡諷勸的口氣,而后文的“臣之所附,唯在恩澤”,甚而有了責(zé)備的意味。表文中的自謙之辭,是為責(zé)諷梁武帝提拔自己在于私恩的鋪墊,其意所指與一般讓表的謙辭迥異。為什么任昉會用這樣的筆法行文?究其緣由,乃在于作者善于取旨得意。endprint
史書上記載的范云,是一個善于敢于向當權(quán)者進諫的人物,核之《梁書》本傳所載:
齊文惠太子嘗出東田觀獲,顧謂眾賓曰:“刈此亦殊可觀?!北娊晕ㄎ?。云獨曰:“夫三時之務(wù),實為長勤。伏愿殿下知稼穡之艱難,無徇一朝之宴逸?!奔瘸?,侍中蕭緬先不相識,因就車握云手曰:“不圖今日復(fù)聞讜言。”[2]
子良嘗啟齊武帝論云為郡。帝曰:“庸人,聞其恒相賣弄,不復(fù)窮法,當宥之以遠?!弊恿荚唬骸安蝗弧T苿酉嘁?guī)誨,諫書具存,請取以奏?!奔戎粒邪儆嗉?,辭皆切直。帝嘆息,因謂子良曰:“不謂云能爾。方使弼汝,何宜出守。”[2]
梁臺建,遷侍中。時高祖納齊東昏余妃,頗妨政事,云嘗以為言,未之納也。后與王茂同入臥內(nèi),云又諫曰:……王茂因起拜曰:“范云言是,公必以天下為念,無宜留惜?!备咦婺?。云便疏令以余氏賚茂,高祖賢其意而許之[2]。
范云生性率直竣切,缺乏平易持重的意態(tài),人前不善迂回婉轉(zhuǎn),事有是非必據(jù)理力爭,也因此招來了頗多的非議,誠如《梁書》所載:“性頗激厲,少威重,有所是非,形于造次,士或以此少之?!盵2]可見他為人剛直不阿,而又儻言善諫,在認為理當向上位者極言箴諫的瞬間,他都毫不猶豫地發(fā)抒己見,正如蕭子良所謂乃是“動相規(guī)誨”??疾臁读簳贩对票緜?,凡與其政治言行相關(guān)者,大多篇幅是用來記載他的忠諫直言,十分醒人耳目。任昉與范云曾同屬蕭子良“竟陵八友”文學(xué)集團,彼此之間相交甚篤,相知頗深。正如上引史料所言,范云于南齊一朝職事竟陵王蕭子良的時候,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其善諫的一面,任昉正是以范云這一突出的個性特點作為撰文的依據(jù),寫出了切合于范云風(fēng)神情貌的作品。當然也有可能如前引《世說新語》所載,先有范云口述大體旨意,任昉再以麗辭結(jié)撰成文。但無論如何,任昉都突破了文體固有的規(guī)范,進行了合乎代筆人物形象的改造,并予以了精彩的呈現(xiàn)。正因為這種不拘一格的作文手法與善于取旨得意的寫作能力,使得任昉在齊梁之際,在“筆”的創(chuàng)作領(lǐng)域中博取了一如天日行空的高名。
任昉的筆類作品,是當時新體文章的典型代表。在其行文結(jié)句之中,融入了新變的諸多因素,舉如用典、辭藻及破體等,且又能表現(xiàn)得入情切理,因此獲得了“文章之冠冕”的美譽,成了當時士子的述作“楷?!薄?/p>
注釋:
①按:本篇任昉作品,皆出自《文選》,以下不再一一出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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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受浙江省教育廳科研項目資助(《“文筆之辨”與中古文學(xué)思想的演進》Y201121404),同時也是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2YJC751006)之階段性成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