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凌
摘 要: 詞作為一種文學體式,在宋代發(fā)展到鼎盛,宋詞則是詞這種體式所創(chuàng)成就之代表。由于讀者層面的擴大,宋詞有了多種閱讀方式,深度閱讀無疑是唯一能夠真正領會宋詞韻味的方式。本文分析宋詞深度閱讀的含義及個中緣由的同時闡明宋詞深度閱讀的重要性。
關鍵詞: 宋詞 深度閱讀 原因探究
宋代出現(xiàn)了許多詞人,如柳永、蘇軾、李清照、辛棄疾等,他們的詞作代表了各自的獨特品格,他們之間的差異構成了宋詞的多元形態(tài),展現(xiàn)了超越時空的藝術魅力。因此,宋詞的閱讀人群不僅包括專業(yè)學者,在普通民眾中,宋詞也有著特殊的地位,宋詞的民間學習與闡釋從來就不新奇,但讀者群的差異造成閱讀水平與層次的差別,雖在今日,隨著接受美學和現(xiàn)代闡釋學的發(fā)展,讀者在作品產(chǎn)生與流通過程中的重要影響已經(jīng)被承認,但是宋詞流傳至今,意蘊深厚,卻不能如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在淺層含義中被無原則地發(fā)揮解讀。深度閱讀對于領會宋詞韻味不可或缺。
一、深度解讀的含義
何為深度閱讀?此雖不能用機械的原則和步驟加以總結,但仍有可遵循之方向。
首先須將詞作與詞人自身聯(lián)系起來考察。孟子言:“以友天下之善士未足,又尚論古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以論其事也,是尚友也?!盵1]知人論世,以意逆志,是正確理解詩詞文賦的必要條件。歷來對于作家與作品相關性的研究,有許多人都停留在作家的生平經(jīng)歷上,僅將“知人論世”的“人”與“世”理解為作家生平,這是有失于狹隘的。若要更好地領會詞作的意蘊,則詞人的思想、情感、身世、經(jīng)歷、人品皆在思慮范圍內(nèi)。甚至詞人的身份與性別也不可忽視,因身份很大程度上決定寫作當時的心境,遭貶謫的官員大多抒發(fā)的并不是意氣風發(fā)的喜悅之情,辭官隱居的詞人更不會富含對世道清明的贊嘆。性別所帶來的先天心理特質(zhì)的差異更是不必言說。詞本身具有的特征“香”“曲”“軟”無一不與女子屬性有著密切的關系,宋詞中有許多作品借女子口吻抒情,詞人卻為男性,個中意蘊耐人尋味,其中的性別對立與矛盾性使部分宋詞產(chǎn)生情感張力,值得萬千觀者一讀再讀。
其次須領會詞人意境創(chuàng)設的高妙。唐代學者孔穎達首先將“境”這一范疇運用到文論中。王昌齡《詩格》中將“境”作為詩歌理論的重要概念運用,提出了“詩有三境說”[2],唐代詩僧皎然對詩歌意境說做了更深入的解讀。雖則意境一說是針對詩歌提出的,但就詞與詩之間的深刻淵源論,意境說同樣適用于詞。詩緣情緣景而發(fā),詞何嘗不是?意境便是作者之情融于景中構造出的情景合一的高深境界。因此宋詞的深度閱讀在于品味詞人之真情,深情如何借物而抒發(fā)出來,從而達到以景體情、系情于景的深度閱讀?中國文化不同于西方文化,更善于感性思維,因此體會意境是要我們將自己的情感融入詞的情感與景物中,盡可能達到與詞人同景同感。
再次深度閱讀須兼顧形式與內(nèi)容。一首詞的思想意蘊固然重要,但體味詞人用怎樣的寫作手法,用什么樣的詞句表達感情無法回避。詞雖無詩有嚴格的格律要求,但因曲譜產(chǎn)生的歌詞同樣要遵循一定的音韻規(guī)律,曲譜的音節(jié)與所要表達的情感相貼合,自然詞作的音韻要與詞人內(nèi)心情緒共進退方才能稱得上好詞。當然格律音韻只是形式中的一個方面。詞人采用的寫作方式,或是敘述,或是議論,或是抒情,極大地影響了詞作的風格。詞人所寫作詞的修辭手法,也會影響情思的表達,帶給觀者不同的情感體會,大量使用隱喻的詞作給人以幽深晦澀之感,善用擬人的詞人的詞作給人鮮活巧妙之感,甚至不使用修辭手法也是一種修辭,表達更通俗明快。除此之外,詞人使用的字、詞、句也會產(chǎn)生不同的閱讀體驗,這些都是形式閱讀中應有之內(nèi)容。
最后宋詞之深度閱讀不可只專注于某一首詞作。從橫向而言,須將詞作與同類詞作相對比,如讀飽含思鄉(xiāng)之詞便將另外思鄉(xiāng)之詞拿來作比較,讀悼詞便有其他悼詞與之相互映襯,讀風格豪放之詞便有各樣豪放之詞作為參照,讀思婦凄苦之詞便還有其余不同思婦哀思之詞同怨。從縱向而言,若要深度閱讀,便將此詩人的詞作拿出來都作閱覽,再將這一首詞作放入其中進行對比閱讀。
二、領略宋詞的韻味
如此閱讀宋詞,再也不同那些不過吟誦幾回,便自以為透辟入理之閱讀。上述四個方面的閱讀,可稱得上“大費周章”,然而宋詞須得如此讀方才得以領會韻味,又為何領會韻味需要做到這些?在上面論述何為深度閱讀時已稍加論述,但除此之外,竊以為還有三條緣由。
第一,由于宋詞本身具有的含蓄蘊藉的特點,需要精讀方能解其理。宋詞具有“曲”的特點,淺俗明快的詞極為少見,由于詞要表達的感情總是幽深的,因此通過曲折回環(huán)的方式將其表達出來,便是十分貼合。如李清照《如夢令》,風驟雨疏之后,讀者以為海棠必是香消玉殞,然李清照卻不寫她親自去看,而是轉(zhuǎn)而問“卷簾人”[3],此是一重轉(zhuǎn)折,而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4],此是二重轉(zhuǎn)折,李清照仍反問“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5]此又是第三重轉(zhuǎn)折了,只是一層惜花之情,卻千回百轉(zhuǎn),戲弄人心,細細讀之,卻有不可多得的味道。可見詞之“曲”不但不是可惜之處,反倒是錦上添花了。再有秦觀的《踏莎行》:“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留下瀟湘去?”[6]詞人不明言心中苦楚,讀者乍一讀之只覺中有深意,仔細思索方知詩人以郴江自比,傾訴自己不愿“流下瀟湘”卻被迫離開“郴山”的悲郁,愈想心中愈覺凄切,若不是經(jīng)過精深閱讀,如何能領會這一重含義?因此,深度閱讀于詞確實并非多此一舉。
第二,詞人通過構造意境表達自己的情思。但意境要借人的主觀感悟,意境中描繪的像是實景,詩人之意卻是融在其中的虛情,二者的結合超出了它們自身所能表達的范圍,使詞富有“味外之旨”[7],“韻外之致”[8]。詞人用言以盡意,但又因言不可盡意,于是“立象以盡意”[9],最終目的是要“得象忘言,得意忘象”[10],由象到象外,是一種“遠而不盡”[11]的效果,即時空境界因廓大深遠而想象不盡,給人以一唱三嘆、余味不絕的美感。蘇軾《卜算子》“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12],又是“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13],通過此時幽凄、冷寂之景,景中之孤鴻,傳達了詞人心中訴說不盡的寂寞荒寒,這寂寞荒寒中又帶著一點決絕,在靜寂之中溢滿了整個黑夜。讀者通過與詞人同景同感,達到超出此景此感的效果,領會詞人表達不盡的韻味。endprint
第三,詞人的創(chuàng)作是一個連續(xù)的過程,在每一個階段都會發(fā)生變化,代表了他在歲月流逝中所堅持的同與所產(chǎn)生的異。李清照原與趙明誠舉案齊眉,然而夫妻分隔千里,所作多為“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13]。之凄澀幽怨,讀之令人感傷。但南渡之后她家破人亡,常有“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14]之悲切愁絕,此又如何?不變的是李清照詞中的纏綿冷落,但前之感傷,不過也是甜蜜之中的苦澀罷了。怎比得如今國破家亡之痛的萬分之一?若不比較,其中的輕重之別,從何見之?再如柳永,讀慣他艷麗之詞,卻不知他也有《少年游》之類端正哀肅之作,若只知《少年游》,竟要以為他一向便寫這些沉重肅穆的詞了,如此怎么能對一首詞做出客觀的評價?難免斷章取義。宋代詞人的創(chuàng)作處于大的背景之下,在這樣一個詞創(chuàng)作的鼎盛時期,寫詞之人何止一二?同題同感之作更不在少數(shù)。不讀黃庭堅的《定風波》,怎知除蘇軾《定風波》之外,別有一種豪放;不知賀鑄的《鷓鴣天》綿長哀婉,納蘭容若《蝶戀花》悠悠相思,怎么體會到蘇軾《江城子》中的情深恨遠;不識陸游愛國詞的雄渾蒼涼,怎識稼軒愛國詞的剛?cè)岵??因此,深度閱讀還要在橫向縱向中對比,獲得更鮮明深刻的感受。
是以深度閱讀作為品宋詞的必循之徑,有其所遵循的方向,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諸多緣由,只有明了這其中的講究,方能真正讀懂宋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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