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后，我們都變成了對方最愛的那個人

我叫柒先生，胡子一大把，養(yǎng)了一條叫柒小汪的金毛狗。在青島開了一家叫做“柒小汪包子鋪”的包子鋪。來店里的人，習慣叫我柒叔。

店里有一條奇葩的店規(guī)，只要客人講一個故事，就可以免費吃包子，嗯，還別說，真有不少人來吃，實話講，真不是來蹭吃的。這世界真奇妙，所以，你從天南海北來，別空手，帶好故事，我有啤酒、花生和毛豆，我要聽你說。

一

容我叫她青椒肉絲姑娘，她實在是太能吃青椒肉絲了，足足在我的店里吃過十一回，為什么記得那么清楚，倒不是我記性好，這是因為她手里的一張卡片，她每吃一次，就要在卡片上用力地劃掉一次。以前的時候，我不解，覺得這個姑娘有點奇葩，我們店里從來不搞吃滿十一次送一次這樣的促銷活動。直到她吃第十一份的時候，她很開心地跟我說，終于集齊十一次啦。我疑惑地問，接下來，你要召喚神龍了？

姑娘笑著說，給我來一瓶啤酒，我要吃香菇悶雞翅。

我說，你別想不開，當初是你們約定好的，誰叫你先動情呢，不過是療傷的一瓶紅花油而已，你未必是真的喜歡他，你喜歡的也許只是他抹在你傷口上的那種幻覺。

姑娘說，你知道我為什么眼睛里常含淚水嗎？

我說，因為你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姑娘接著說，分手后，我習慣迎風抽煙，嗆得淚流滿面，關鍵還是一碗青椒肉絲蓋面，喜歡一個人，真的好邪門，知道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游戲，偏偏當了真，牙我都可以自拔，偏偏一場愛情難以自拔。

我說，剛好只是一盤熱乎的拔絲香蕉，你夾起來扯得越遠，糖絲越長，只要一碗涼水，就可以輕易斬斷情絲，也許現(xiàn)在是最好的，你可以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你喜歡的是他，還是喜歡彼此療傷的同病相憐。

姑娘說，遇見的方式很多，我們偏選了最簡單的一種，你一句你好，我一句你好。表白的方式很多，我們偏選了最逗逼的一種，我說我喜歡你，你說嗯我也喜歡我自己。告別的方式很多，我們偏選了最安靜的一種，我不說話，你不說話。我不知道我們還會不會再見，但我希望你過得好，好好吃飯，好好戀愛，比我想象中還要好。

我說，還好，陷得不深，總是能拔出來的。

二

姑娘第一次來店里，說要點一籠韭菜蝦仁包子，剛好她旁邊的男士也要點韭菜蝦仁包子，可是只有一籠了?？倸w是有先來后到，哪怕是前后腳。男士對姑娘笑笑，然后說，給這個姑娘吧。然后他們幾乎又同時說，老板，再加一盤青椒肉絲。我們?nèi)齻€人站在吧臺前，愣了好大一會兒。

有時候，相識就是這么美妙的一件事兒，兩個陌生人，有共同的習性，各自生活，偏偏有一天，同時走進了一家包子鋪，沒有早一分張口，也沒有晚一秒張口，偏偏就是那么巧，巧到，就像上天設好的一場宴局。

那天趕上店里快要打烊了，菜也挺少的，老王已經(jīng)提前回家了，第二天還要起大早去早市買蔬菜。我只好用僅剩下的食材，炒了一盤青椒肉絲，沒老王炒的地道，我還加了兩個雞蛋。

然后他們倆就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店里有點冷清，怕氣氛尷尬，姑娘問那男的，你介意放一首歌嗎？那男的搖搖頭。然后肉絲姑娘離座走到吧臺問我，老板，給放一首輕音樂唄！我說好。肉絲姑娘說，你查一下《遠方的寂靜》。然后店里響起了這一首鋼琴曲。

青椒先生問，你很喜歡這一首鋼琴曲？

肉絲姑娘點點頭。

青椒先生說，好巧，我喜歡他這一張專輯里的另一首鋼琴曲，叫《日光告別》。我覺得我一生最大的難過，是淋了一場叫作失戀的大雨，是烈日下她的不回頭，我站在日光下，跟那個傻瓜一樣的少年劃清界限，從此，他青澀，我成熟，彼此告別。你看。青椒先生打開手機里的便簽，上面赫然寫著：失戀第七天留念。

肉絲姑娘說，我比你慘，我剛失戀。

青椒先生問，你因為什么?。?/p>

肉絲姑娘說，我差一點就結婚了，婚紗都選好了，我們分手了。我站在婚紗試衣間里，突然看著自己的臉，就哭了，覺得以后要跟那樣一個男人過一輩子，我不敢想未來什么樣子。我問他哪一件婚紗更好看？他說都好。我說，一輩子就一次啊，我就想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他說，反正就穿一次，隨便租一件就好啊，買多浪費?。∧阌X得是我強詞奪理嗎？

青椒先生說，其實女人要的不是一件婚紗，是當一天公主的夢想，我覺得這一點都不奢侈啊。

肉絲姑娘說，我戀愛三年了，他從來沒有給我買一件像樣的禮物，我不是一個追求物質(zhì)的女孩，我也有能力去買自己喜歡的東西，我就是受不了，每一次他給我買廉價的裙子、高跟鞋，問我喜不喜歡，我還要滿臉微笑地享受這個驚喜。他覺得我就是一個享受廉價禮物還很開心的姑娘，他覺得我就是一個幾十幾百塊錢就可以取悅的廉價姑娘，可是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我受不了一個人不上進，還要怪對方要的太多，我能陪他一起吃苦，一起去努力打拼，可是現(xiàn)在，我做不到了，連同我那廉價的婚紗一起丟在了我來的路上，往后的路大家各自走吧。

青椒先生說，好多愛情都是在一起以后，越來越不知道為什么要一起走。要么吵架，要么冷戰(zhàn)，反正最后結局一樣，當初瞎了狗眼。我們以為的花好月圓，我們以為的來日方長，我們以為的長相廝守，最后都是冷笑話。

我站在柜臺邊對他倆說，人這一輩子大多數(shù)時候要討好自己、忠于愛情、信仰未來，沒有哪一場愛不傷筋動骨，紅花油自己抹；沒有哪一場追求不拼盡所有，感覺值就行；所有給永遠的諾言如果你信，每天就有新鮮感。多數(shù)愛情不是幸福不夠，是貪心要的太多，憑啥紅玫瑰白玫瑰都要開在你的必經(jīng)路上，憑啥麻辣悶鍋雞翅、蒜香排骨一鍋端上來。

青椒先生說，說說我的故事給你們聽，我認識她的那個夏天是暑假，學生生涯里面最后一個暑假，我從學校剛領完畢業(yè)證，我在路邊的牛肉粉店遇見了她，她也在，她比我先吃完，結賬的時候她找不到了錢包，我看著她著急的樣子，然后遞給了老板八塊錢，她說謝謝，你給我留個電話吧，我到時候還你。我笑著說，算了，就當我請你吃一頓飯好了。她執(zhí)意要我電話，我后來給她寫了一個紙條。endprint

那天之后我們沒有見過，她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倒不是我惦念那八塊錢，后來我慢慢淡忘了。有一天，我要面試一批新來的實習生，那一天她穿得很漂亮，化了淡妝，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比我激動，說，我們真的有緣。

那天，她要請我吃飯，我提議還是牛肉粉，她告訴我，她丟了那一張寫著我手機號碼的紙條，距我們上次見面大概有半年的時間了。嚴格來說，她算是我的學妹，我比她大一級，我是工商管理系，她是旅游系。后來，她就開始在我們公司上班了，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

我經(jīng)常加班，她有時候會買了夜宵來看我，說是順路。有時候我們會在凌晨兩點的街邊吃燒烤，喝多了說胡話。她畢業(yè)那天，我坐火車買了大束花去看她，一千二百多里地，在大禮堂里，我看著她戴著學士帽，特漂亮。我們還會在學校街邊吃牛肉粉，然后陪她逛街，會坐在學校食堂前大大的臺階上聊天。她說，可惜，畢業(yè)了才遇見你。那么笨的女生，笨到經(jīng)常把錢包落在宿舍還以為丟了的女生，笨到弄丟了我寫的電話紙條的女生，笨到面試居然不帶簡歷的女生，你怎么舍得讓她一個人過一生，然后我們就在一起了。

我替她扛的最大的一件事兒，是她帶團遭遇臺風天氣，整個團滯留機場，有人鬧事，整個團已經(jīng)亂得不行了，地陪看她一個小姑娘，一副看笑話的樣子。她在機場給我打電話哭，我說，你先安頓好他們，一切等回來再說。我告訴她，去買一瓶水，澆在頭上，然后小跑回去，告訴那些游客，我們已經(jīng)盡力爭取了，現(xiàn)在所有的團都滯留了，附近的酒店都被訂滿了，但是我們還是幫大家爭取到了一些，雖然差點，但是好歹還可以洗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酒店房間數(shù)量有限，大家盡量早去，晚到的，我們實在無能為力，抱歉了。

那件事以后，我想了很多，我離職了，我承認她做過太多太多讓我感動的事，但是我認為那不叫愛情。感動跟心動，是兩碼事，我們當初說過，等游遍全世界，然后就停下來，結婚，可惜，現(xiàn)在我陪不了她了。原來這些年，我心疼的只是那個笨笨的女生，我扮演的就是大英雄，我沒有我的愛情，所以，我現(xiàn)在失戀了，我站在陽光里，她說，我們?nèi)コ耘Ｈ夥郯?！我說，我們分手吧。她說你說什么，我沒有聽清，你再說一遍。我說，我要加一個鹵蛋?，F(xiàn)在我們七天沒有聯(lián)系了。

我問青椒先生，你想要的一見鐘情是什么樣？你們倆有心動的感覺嗎？

那一刻肉絲小姐和青椒先生靜靜地看著對方，不知道算不算怦然心動，有些人遇見有些人，就是在同一個時間差里時針與分針的重疊，我們以為不停的重疊那叫緣分，而那不過是彼此軌跡里的一次擦肩而已，氣場對了叫愛情，氣場錯了叫你瞅啥，瞅你咋地。哪有那么多巧合，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你想，那得多丑才能如此刻骨銘心?。?/p>

三

再見到肉絲姑娘，她笑著跟我說，我戀愛了！

我說，那么快？

肉絲姑娘說，你認識的，那個青椒先生，我們簽了一份戀愛合約，兩個在愛情里受傷的人以療傷的名義開始的戀愛，你說怪不怪？

我笑著說，知道你們倆會發(fā)生故事，但沒想到會是這種劇情。

肉絲姑娘問，什么意思？

我說，我給你舉個例子，寒冬深夜趕路的兩個人遇見，你拿大衣?lián)Q他篝火，他拿故事慰藉你的烈酒，不過彼此等價交換，天亮散場，你往南山南，他去北海北，此后天涯訴衷腸，身邊又添新人，你還會記得多年前的深夜，一杯酒一地篝火嗎？氣場對，沒錯，那是感同身受的傷，傷口好了，拿什么慰藉回憶，拿什么兌現(xiàn)未來？

肉絲姑娘說，我覺得我們彼此心動了，是一樣的氣場，喜歡同樣的電影，聽同樣的歌曲，連吃的都近乎一致，有我們一起想要去的遠方。

我說，見過太多這樣的愛情，你以為是心動，那不過是受傷后神經(jīng)性的陣痛。你知道膝跳反射嗎？就是這個道理。我希望的結果，一定是，塵歸塵，土歸土，愛情，沒我們想的那么糟糕，你覺得你男朋友是常給你買廉價的禮物，那是你給他的錯覺啊，你為什么假裝開心呢？那些我們親手毀掉的愛情，總覺得責任在于對方，實際上是我們一步一步助紂為虐。

肉絲姑娘說，我覺得我突然愛上青椒先生了。

我說，愛情不分先來后到，晚到的有什么錯，喜歡一個人也不傷天害理，婚姻才分先來后到，晚到的就該識趣，烤韭菜跑人家西紅柿炒蛋的鍋里瞎攪和什么鬼。假戲真做，若挑破，你就是一個好人，一往情深的夜就靠五瓶啤酒一大盤烤肉烤雞翅壯膽，那些堅信不疑的在一起最后都敗在轉身就忘，你在身邊才是真實，其他免談。偏你就相信，用愛療傷，那不過是飲鴆止渴。你現(xiàn)在好好想想，你喜歡的是他這個人，還是如他一般阿司匹林止疼的幻覺。

肉絲姑娘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酒，突然說，我想跟他試試，我從來沒有跟那么一個人氣場那么合，真的，沒遇見以前，我真的不相信一見鐘情。現(xiàn)在我覺得，上天讓我在最窘迫的時間里遇見他，一定是安排。

我說，你知道什么叫萬里挑一嗎？

肉絲姑娘說，我中不了彩票五百萬，中不了再來一瓶，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喜歡的人，我還不一把抓住啊。

我笑著說，當年你遇見你未婚夫的時候，他一定是你的五百萬，一定是你的再來一瓶，一定是你的蓋世英雄踩著七彩祥云。你就作死吧，不經(jīng)歷一種可能，心永遠騷動，得不得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肉絲姑娘笑著說，戀愛總比閑著胡思亂想要好吧！

我們深刻理解一個概念，就是替換永遠比刪除更徹底，刪除有時候是有后悔余地的，萬一沒有清空回收站呢？可是替換，是你眼睜睜地看著現(xiàn)在覆蓋過去，而過去再也不見了。所以我們聽聞，治愈失戀，最好的方式是抓緊開始一場新的。

可是，沒有人告訴我們，匆忙地開始一段新的戀情，可能不是一件好事兒，因為新的戀愛有可能只是一個創(chuàng)可貼，傷好了便會被丟棄掉。難道，要周而復始地開始這種游戲嗎？

四

我再見到肉絲姑娘，是她微信發(fā)給我的拍照，她跟青椒先生一起去了西藏，說走就走的那種。她說，他們在帳篷外數(shù)星星喝酒唱歌聊電影，從陳綺貞唱到劉若英，從李宗盛唱到羅大佑，從《日落大道》聊到《殺手》，從《雛菊》聊到《怦然心動》。她說，見過云海彩虹，也曾喝著酥油茶守望星空，但那不是她要的愛情，太美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