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語文課堂散文定體教學研究

陳慧婷

摘 要：針對散文文體意識缺乏，文本解讀能力不足等問題，本文結合散文側重語言和情感表達的文體特點，在重新規(guī)范散文概念、屬性特征及其教學目標的基礎上，探索出合理的教學策略，即散文定體教學策略。筆者根據(jù)理論研習和教學實踐經(jīng)驗，以教材中的散文名篇為范例，力圖將散文定體教學運用到具體實踐中，展示散文課堂教學的新面貌。

關鍵詞：散文教學 閱讀教學 定體

眾所周知，不同體裁的文學作品在創(chuàng)作方面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比較成熟的體系，包含一些約定俗成的內容、規(guī)律、原則還有方法，也即是說，作家在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時，腦海中必然有一個文體意識在支撐他的寫作。其實文體不僅決定作家的創(chuàng)作，相應的也對讀者的閱讀，教者的教學做出了規(guī)范。

散文閱讀教學要有散文的樣子，這是最起碼的要求。據(jù)了解，在目前的中學語文課堂中，不顧散文文體特征，使散文閱讀教學失去散文味的混亂現(xiàn)象仍然嚴重，主要表現(xiàn)為兩種，一種是忽略了散文的文學特性，機械化地采用文章閱讀教學的模式講解散文，將散文與說明文、議論文、政治報告等其他應用文體混淆；另一種是忽略散文與詩歌、小說等其他文學類文體的區(qū)別，將其他文體的教學內容和方法不加思考地引入散文課堂教學中。散文課到底要教什么，怎么教？要搞清楚這一點首先要弄清楚散文最本質的文體特征是什么。

一、散文的文體特征

周作人、魯迅、胡夢華等人曾相繼提出“美文”、“瀟灑寫意的談話體”、“絮語散文”等觀點，對散文這一文體的具體內涵進行闡釋。胡夢華曾引用法國蒙田的話：“我所描寫的是我自己”，即寫出作者“個人神情”來揭示這類散文的本質特征。梁遇春說：“這些漫話絮語很夠分明地將作者的性格烘托出來。”[1]梁實秋也說：“一個人的人格思想，在散文里絕無隱飾的可能，提起筆來便把作者的整個性格纖毫畢現(xiàn)地表示出來?！盵2]后來郁達夫說得更為清楚：“現(xiàn)代散文之最大特征，是每一個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所表現(xiàn)的個性，比從前任何散文都來得強。古人說，小說都帶些自敘傳的色彩，因為從小說的人物里可以見到作者自己的寫照，但現(xiàn)代的散文，卻更是帶有自敘傳的色彩了?！盵3]從這些表述中我們可以總結出，有別于小說語言的虛構，也不同于新聞報告的客觀寫實，作為一種談話式自敘體文章，高度私人化的表達和情感體驗才是散文的最主要特征。

從這個角度來看，散文閱讀教學的實質應當如同王榮生教授所說，“是溝通學生已有經(jīng)驗和作者的獨特經(jīng)驗，建立起這二者之間的鏈接?！盵4]當然，這里的經(jīng)驗既包括人生經(jīng)驗還包括語文經(jīng)驗。王教授還說，“思想存在于語匯、字句、篇章、聲調里，唯有通過個性化的語句章法，我們才能感受體認分享它所傳達的豐富而細膩的人生經(jīng)驗?！盵5]因為個性化的情思必須借助個性化的語言來表達，人生經(jīng)驗（既包括個人情感領悟，也包括人生哲學思考）一般融匯在語文經(jīng)驗（個性化的語言表達）里，二者在一篇作品中是共生共存的。因此散文閱讀教學的任務就在于帶領學生去分享“這一個”作者獨一無二的表達和人生經(jīng)驗。圍繞這一特征的散文課堂教學應該體現(xiàn)出有別于詩歌、小說等其他文學體裁的散文味。

二、散文教學的散文味

審美、文學、抒情等目標并不是散文所特有的，容易與詩歌、小說等其他文體在教學中發(fā)生交叉重疊。散文文體意識缺位的另一個表現(xiàn)就是混淆散文與詩歌、小說等其他文學體裁的區(qū)別，散文教得不像散文。因此在本文中，筆者特意對這幾種文體的相關要素和概念進行了對比和區(qū)分。

首先，散文中的人事與小說人事最大的區(qū)別在真實性上。相比散文中真真切切存在的人與事，小說中的人與事雖然也可能在生活中找到相應的原型，但是主要還是依靠作者夸張想象等藝術思維加工而成，是以虛構為主的。小說中必須要有典型人物，但是可以不必有“我”，散文則不然。其次，二者的刻畫方法和目的也不同。作為三要素之一的小說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jié)一般是比較完整的，作者以精雕細刻的方式、濃墨重彩的鋪排渲染完成對人物的塑造和事件的描述，借以從某個角度比較深刻地反映社會人生。而散文的人物塑造、故事敘述更像是點綴，主要服務于人生經(jīng)驗的表達，因此在手法上顯然無法像小說一樣有較大的表現(xiàn)空間。一般是由作者選取其中某些有價值的角度或者片段，利用類似照相機捕捉鏡頭的方式，進行還原記錄。人事的發(fā)展是依作者主觀思緒的流瀉而行的，由于思維活動是靈活跳躍的，如果不能找到意脈的節(jié)點對這些材料進行整合，它們看上去就會顯得散漫凌亂。

根據(jù)散文與小說的上述區(qū)別，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散文并不適合采用鑒賞小說人物情節(jié)那樣的方式去做全面分析，那樣只會導致本末倒置。散文中的人和事背后都有一個“我”，探尋二者之間的關系，比如“我”寄托其中的觀點情感，以及這些人事是怎樣表現(xiàn)“我”的觀點情感才是關鍵。

關于詩歌和散文這兩種體裁之間的區(qū)別，吳喬早有相關文論敘述?！耙庳M有二？意同而所以用之者不同，是以詩文體制有異耳……意喻之米，飯與酒所同出。文喻之炊而為飯，詩喻之釀而為酒。文之措詞必副乎意，猶飯之不變米形，噉之則飽也。詩之措詞不必副乎意，猶酒之變盡米形，飲之則醉也?！盵6]在吳喬的“詩酒文飯說”里，形象地用酒和飯來比喻經(jīng)過不同的藝術手法加工之后的詩歌和散文，不止在形態(tài)上發(fā)生變化，連性質和功能也不同了。詩文中都講究“意”，即主觀的“自我”，作者的真情實感。不過相對于散文，詩歌是形而上的，它的主要功能是言志，這里的“志”可能會超越具體的時間和空間。因此詩歌中的“自我”往往經(jīng)夸張想象后有所變形，是比較空靈抽象的，具有普遍價值，常常凌駕于世俗生活之上。而散文中的“自我”則是貼近生活的，情感以真實具體見長，它不追求高尚美好，可以是形而下的。其次，詩歌中的“自我”一般是長期以來或是一段時間內的“我”，借一時之景來抒長期積壓的情，先有“我”在，然后才有景，為情造景是詩歌常見的一種表現(xiàn)手法。而散文則更多地是表現(xiàn)此時此刻此地的“我”，獨一無二的“我”，景先于“我”在，情受當下的環(huán)境氛圍觸發(fā)而生。endprint

由于詩歌中的“自我”趨向穩(wěn)定，因而適合用知人論世的方法來解讀，散文則不然。知人論世、交代寫作時代背景之類的方式在散文課堂教學中顯得不是那么重要。此外，詩歌將豐富無限的“意”濃縮在凝練的語言里，強烈的情感往往必須噴薄而出，適合用想象的方法去還原。而散文則更多采用日常生活中絮語式、談話式的方式娓娓道來，因此不適宜使用想象的方式，選擇將心比心、代入情境的方式去鑒賞解讀可能更加恰當。

三、散文定體教學案例分析

在這一小節(jié)里，筆者將以高中散文經(jīng)典名篇《荷塘月色》為例，通過去政治化的文本解讀以及與其他體裁文本的對比聯(lián)系，指出其在散文定體教學過程中需要注意的要點及適用的方法。

《荷塘月色》寫于大革命失敗后的白色恐怖泛濫時期，因此在了解了這篇散文的寫作背景后，很多教師在教學前就會先入為主地把這一時代背景作為理解作品的主題和情感的主要參照。這種“知人論世”的解讀模式常常適用于大部分詩歌，因為言志的傳統(tǒng)，詩歌主要用來抒泄內心的抑郁和不平。某位詩人在某一特定時期內的作品往往與當下的經(jīng)歷和遭遇有關，并且集中反映出這一階段的心理特征和感受。比如蘇軾在“烏臺詩案”之后被貶黃州時期的作品，就帶有遭遇人生低谷之后在自然山水中寄托超世情懷的色彩，在逆境中流露出一種曠達的精神，如《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念奴嬌.赤壁懷古》等。然而散文中表現(xiàn)的情感主旨往往不能單純根據(jù)時代背景和個人遭遇來判斷。因為在“這一篇”散文中，作者表現(xiàn)的“自我”不一定就是平日里的“自我”。以《荷塘月色》為例，即使作者在這一階段沉浸在大革命失敗的痛苦中，對革命的前途感到茫然受挫，對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感到不滿，也并不代表在這篇散文中表現(xiàn)的就一定是這種苦悶之情。事實上在文章的開頭作者自己就已經(jīng)交代了這篇文章要表達的是超出平常的自己，“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里”[7]。哪怕在當時政治局勢對所有的小資產階級分子都產生影響，朱自清的感受勢必也會帶上自己的特點和色彩。再者，生活是豐富復雜的，人的思想和情緒也是如此，政治苦悶可能只是其中的一個方面而已，朱自清的煩惱也可能來自生活中的其他方面，不能僅僅根據(jù)政治時局特點就判斷這一時期內作品都必須與大革命失敗的背景有關。關于這篇散文所要表現(xiàn)的主題，已經(jīng)有學者撰文指出，朱自清想要表達的自由恰恰不是一種“政治的自由”，而是一種“倫理的自由”。對文本的具體分析在這里不展開，總而言之，對這篇散文主題的分析必須沖破政治傾向的束縛，回到散文本身。

關于《荷塘月色》這篇散文教學內容的安排，很多教師會把重點放在4到6段集中描寫月下荷塘的寫景部分，重點分析這段景物描寫的特點，所采用的寫景手法等等，有些教師還布置了相應的仿寫任務。純技巧性地為了分析景物而分析景物，亦或者把它當做寫作教材的范本，這樣的教學安排很顯然已經(jīng)超出了散文文體的范疇。需要強調的是，散文中景物形象、表達方式的分析，最終都要落實到作者所要表現(xiàn)的情感觀點之上，且關鍵在于探索情感觀點中“我”的獨特性，以及為了表現(xiàn)這種獨特性所選取的景物形象以及言語表達的獨特性。這才是符合散文文體特征的教學思路。然而要強調一點，寫景散文中的景物描寫不同于小說中的環(huán)境描寫。小說環(huán)境中的景物分析往往是為了表現(xiàn)小說中塑造的某個典型性的人物形象或者小說主題服務的。這種景物具有模式化的特點，且背后所表現(xiàn)的人物形象和小說主題往往具有很強的社會性。而散文恰恰是排斥社會性強調私人化的一種文體，因此在對散文中的景物進行分析的時候切忌機械化地帶上社會主義分析的思維，要把重點放在特定的“自我”的表達之上。在對《荷塘月色》中的寫景部分進行分析時，教師帶領學生思考的重點不應該是那幾個比喻生動形象的好處，亦或者不加分析地概念化地將之貼上政治主題的標簽，而是引導學生重點歸納概括作者所選取的喻體普遍具有一種怎樣的特征（亭亭的舞女、裊娜、羞澀、剛出浴的美人），這種略帶女性化的喻體選擇傾向說明了什么問題?？梢詫⑦@里的描寫與同樣描寫荷塘或者月色的寫景散文進行對比（如洛夫的《一朵午荷》），從而發(fā)現(xiàn)作者獨具匠心之處。又比如，一般人由荷塘聯(lián)想到采蓮是很自然的，然而作者的聯(lián)想特別之處在哪？作者刻意營造月下荷塘的寧靜幽美意境，為何接著又打破這種寧靜轉而發(fā)出對熱鬧的感慨？換言之，為何特別強調《采蓮賦》以及《西洲曲》中少男少女蕩舟采蓮的風流艷麗場景？解決了這些問題，再來探究文本開頭所提到的“獨處的妙處”和“自由”想必就容易多了。

總體來說，根據(jù)散文側重于“使用個性化的語言來表現(xiàn)個性化的情感體驗”這一本質特征，我們在對《荷塘月色》這篇散文進行教學處理時，不能采用詩歌“知人論世”的解讀方法，一味牽強地將寫作時代背景與作者要表達的獨特體驗勾連在一起。其次，在重點寫景段落的教學處理方式上，既要防止將其處理成寫作課，又要注意散文景物描寫與小說環(huán)境描寫的區(qū)別，切忌采用小說環(huán)境社會化分析的方法來抹殺散文景物描寫中獨特真實的“自我”。

參考文獻

[1]梁遇春.小品文選序[M].吉林：吉林出版集團，2013.第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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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郁達夫.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第66頁.

[4]王榮生.散文教學要從外回到里[J].中學語文教學，2011.第4期.

[5]吳喬.圍爐詩話.中國古代文論類編（上）[M].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1990.第259頁.

[6]高中語文（必修2）[M].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第5頁.

[7]孫紹振.超出平常的自己和倫理的自由——《荷塘月色》解讀[J].名作欣賞，2003.第8期.endprint